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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走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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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明和向前如數家珍的介紹,使關鍵對辦事處的情況漸漸有了些許瞭解。

然而,讓關鍵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大學畢業後的北京曾幾何時冒出如此之多的駐京辦呢?記得十多年前,他和幾個老鄉在前門一帶尋訪過香州會館的舊址,但始終沒有找到。為什麼要尋找呢?有兩個原因:其一,作為文人,他一直夢想着親眼目睹古時各地秀才"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科舉考場貢院的風采;其二,從小就崇拜一個叫陳大授的香州老鄉,據説,明朝永樂年間一舉考取狀元的陳大授,一步步做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他為官廉潔,克己奉公。幾百年來,一直是香州讀書人望其項背的榜樣。多少年來,前門就是北京的象徵。那時候,吏、户、禮、兵、刑、工六部都分佈在前門東西兩側,達官貴人、莘莘學子人來人往、川不息,一片繁華景象。如果問前門的最大特點是什麼,那就首推會館了。前門外為什麼有那麼多的會館呢?一是早年空地多且通便利,為會館建設提供了有利條件;二是這裏離科舉考場貢院近;三是明清六部就設在前門裏,外省來的官員住在附近便於過職辦事。據史料記載,明清時期北京會館最多時達五百四十多個,外城佔了四百多個,而在前門外就有一百四十個。像湘湖會館、廣州會館、杭州會館、安徽會館等大名鼎鼎的會館,在京城婦孺皆知。那些文人騷客、商賈富豪、莘莘學子大多是衝着這些金字招牌來的。前門外的會館,自從1928年民國政府遷往南京後,因失去某種意義而漸漸減少,到盧溝橋事變後,僅存的十幾家會館也全都關閉,只留下那些歷盡滄桑的會館院落,在風吹雨打的漫長歲月中飄搖。

"關鍵啊,駐京辦嘛,就是我們香州的臉面,也是承上啓下的平台,對內一定要搞好酒店管理,提高服務質量,對外呢,要搞好接待和聯絡工作,充分發揮在京工作的香州老鄉的積極,為市裏多做貢獻啊!你,千萬不能辜負了鍾書記和唐市長對你的期望哦。"馮秘書長的話言猶在耳、餘音不絕。難怪駐京辦如雨後筍般冒出來,大到省政府一級的,小到縣裏的,甚至一些大專院校、一些國有企業也一樣跟風了。關鍵想,馮秘書長説得對啊,壓力大着呢。

休息了兩天。霍光明組織召開全體職工大會。會議由霍光明主持,關鍵作重要講話。今天的霍光明興致很高,話語熱情洋溢,似乎充滿了濃厚的情。他説:"同志們,這是新調來的關主任,從今以後,我們在關主任的領導下,要更加努力工作,高標準、嚴要求,把服務接待工作邁向新的台階!我們的工作做好了,關主任才能給我們發更多的錢更多的獎金啊。同志們,你們説是不是啊!下面我們用熱烈的掌聲請關主任作指示。"説完,霍光明帶頭鼓起掌來。大家跟着熱烈地拍着手掌。關鍵暗想,老霍絕非簡單的人物呀。這麼大的酒店,管理得井井有條嘛。以後真要好好發揮他的積極了。

坐在主席台上的關鍵温文爾雅但不失威嚴,他微笑説:"我沒什麼準備,市委組織部臨時安排我跟大家一塊幹,壓力大啊!以後全靠大家鼎力支持囉!"眾人見主任如此隨和都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熱烈地鼓起掌來。大家互相介紹一番後,關鍵開始傳達市委市政府指示神和工作安排:"-兩會-快到了,市裏四個代表三個委員明年3月過來開會,我們要準備做好服務工作-香州市委市政府在京老鄉彙報工作會-是件大事啊,成不成功,就看我們的了。車少,從汽車租賃公司租幾台;人少,從酒店調幾個。這次會議時間市裏已定了,是3月19,也就是-兩會-結束之後,時間緊迫,我們必須抓緊落實。下午由霍主任列出工作-倒計時錶-,這幾天加緊聯繫在北京工作的機關、新聞、教育、經濟等各界老鄉,必須在年底以前把請帖全部送出去。"他接着説:"會議就開到這裏吧,霍主任、向總請你們留一下。"其他人陸續離開會議室後,關鍵誠懇地説:"兩位對駐京辦的工作很悉很有辦法,我剛來,請多支持噢!我有個想法,不知時間來不來得及。我們借市委市政府召開這次會議之契機,編一本《香州人在北京——辦事指南》,把在京工作老鄉的工作單位、職務、籍貫、聯繫電話,把各部委詳細地址、諮詢電話,把北京各大高校、醫院、景點、通以及飛機、列車時刻表等都收錄書中,對了,還把市直機關單位負責人、地址、電話和全市重點招商引資項目統統編進去…時間緊,編輯印刷來得及麼?"霍光明非常興奮地説:"好點子啊!來得及來得及,百姓早報章大記者辦了一個文化公司,叫什麼北京盛世千秋影視廣告有限公司呢!我馬上同他聯繫。"向前小心話説:"這幾年香州老鄉差不多都來這裏,我們手頭上的名單就有四五百個吧,儘管不能説是-一網打盡-,但-英雄豪傑-幾乎都在其中了!"關鍵一聽,很高興,立即撥通了鍾國泰書記秘書申斌的手機,説有要事向書記彙報。接通鍾書記電話後,關鍵把會議組織情況和編纂《香州人在北京——辦事指南》的想法作了詳細彙報。

電話裏傳來鍾國泰呵呵的笑聲:"小關啦,這麼快就進入了狀態,組織上的安排非常正確嘛。這個點子好,這冊子要出,這個好、好、很好…"關鍵如釋重負,心裏一陣甜,這連續的三個"好"把他多的陰鬱和沉重一掃而光。

葉羣力冷風夾着沙粒,颳得滿街的人都睜不開眼睛。

下午3點,關鍵叫上司機倪好,奧迪a6很快加入長安街上川不息的車中。昨夜的歡愉還寫在他神采飛揚的臉上,他一邊看着街景,一邊同倪好聊起來。倪好,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西裝革履,氣宇不凡,一看就知道是見過世面的年輕人。

"小夥子呀,你的名字很特別,誰給取的?"

"我爸。"

"你的名字真的有味道,人家一開口,好像都在喊你呢?"

"我爸是上梅中學的老師,他説,什麼是-五講四美-,想想自己的名字就知道該怎麼做了。"關鍵與倪好拉了一陣家常。之後沉默、沉思。一路無話。汽車從木樨地橋左拐,一直奔向月壇南街,在國家計委大院門前停了下來。

關鍵來到傳達室,一個幹部模樣的老頭一臉嚴肅地問:"你找誰?什麼事?"不到北京,還不知道官小,就拿門衞來説吧,他要拒人於千里以外,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啊!關鍵填好會客單,撥通了葉羣力的電話,並把話筒給傳達室的老頭,葉羣力在電話裏對老頭説:"叫他們進來吧,1棟301。"倪好把車停在計委大院停車場,把音樂聲音調大,聽起張學友的歌來。關鍵夾着公文包,興致地來到葉羣力辦公室。十幾年不見,這一見分外親切分外動。

"老樣子嘛,還是這麼瘦的,跟大學時沒多大區別。"葉羣力握着關鍵的手,非常驚訝地説。三十七歲的關鍵按説畢業後的這十多年裏,當秘書,當鄉長,當副縣長,當副主任,生活水準一點也不低,可就是胖不起來。他的一米八的高個,瘦削的臉龐再加上永遠寫在臉上的微笑——這種憨厚、純樸的樣子,常常讓上面的領導、下面的老百姓都看着順眼,看着舒服,尤其是讓老百姓覺得無比親切,對他有一種充分的信任

"我這個樣子,左看右看也是個清官,哪像你?瞅瞅這臉吧,滿面紅光,瞧瞧這肚子,渾圓飽滿,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腐敗分子啊!"關鍵打趣道。十多年前,如果誰拿葉羣力與關鍵比胖,絕對沒有人站在葉羣力一方,那時候的葉羣力總是營養不良的樣子,體格單薄,面黃肌瘦。今天看來,誰還認為這就是從前的葉羣力呢?肥頭大耳、天庭飽滿、氣宇軒昂,雙手叉的樣子,似乎具有偉人指點江山的風度和氣質。

葉羣力一邊給關鍵倒茶,一邊往自己杯裏續水。他説:"老同學啊,北京的氣候太乾燥,你要多喝水。年初你們省計委許主任來我這裏,他們那裏辦公室主任調到一個市裏任副市長,空出個位子,我跟他談到過你的情況,他説把握很大,回去同幾位副主任通通氣,研究後就給我回復。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想,到時候定下來以後給你一個驚喜!誰想你臭小子到北京來啦,搞什麼駐京辦主任!"葉羣力重重地在關鍵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關鍵的情有些把持不住了,臉上出了憨實的笑,説:"讓你費心了,這些年在縣裏、市裏都不順,有時候自己都害怕,真不知道自己是誰呢…"關鍵"唉"地嘆了口氣,沉重得如同歷盡了人間的風雨和滄桑。

空氣凝固了幾分鐘,他們談到了那終生難忘的大學時光,那時光似乎可以逆轉的美麗校園,那校園裏靜靜的湖水,那環湖的連小路…後來他們又談到了各自的家庭、婚姻和工作。葉羣力告訴關鍵,大機關更不好混,這麼多年來才悟出一點點道來。就拿走路來説吧,也很藝術呢!你不能走快,一快就顯得急躁,缺少穩重和大氣;你也不能走慢,一慢,就顯得暮氣,缺少自信和生氣。你不能低着頭走,低着頭走,人就顯得猶豫膽怯,疲軟拖沓,就有人會在背後指指點點:"是不是犯了錯誤啊?"你也不能昂着頭走,昂着頭走,人就顯得傲氣沖天,目中無人,也許有人在背後竊竊私語:"這人真是小人得志啊!"北京的水深啊!就連看門的老頭,掃街的大媽,也許都有一定的來頭呢!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你有什麼背景有什麼關係,千萬不能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時候,準成的事,一宣揚就泡湯了,在這大機關,不容易啊,你必須多幹事少説話,硬軟適中,不愠不火,不卑不亢,讓別人摸不準你的經脈,找不準你的死,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啊!

天南海北的聊侃中,關鍵不忘此行的使命:"明年3月19號,我市舉辦北京老鄉聚會活動,我想請你作為特邀嘉賓參加,給老同學一個面子吧。"

"我什麼時候不支持你啊,一定參加一定參加!"葉羣力邊看錶邊笑道,"晚上我做東,為你接風洗塵,這條街上有家叫香臨天下的酒店,剛開張不久,味道不錯,生意很好,老闆好像是你們香州老鄉。走吧!"陳年舊事葉羣力喊了司機,下樓。

"就在前頭不遠,跟着我的車。"別克晃悠悠在前面帶路,奧迪緊緊地跟在後面,不到十分鐘就到了。俗話説:酒好不怕巷子深。香臨天下這家店招牌不怎麼起眼,周圍並無標誌建築和寫字樓,從大街到巷子還得走五十米,一樓是歌廳,三樓是舞廳,夾在中間裝修得非常簡單的二樓是酒店。就這麼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店,生意卻好得出奇:中餐從上午11點半到下午2點半,晚餐從下午5點半到晚上9點,食客總是一撥又一撥,像園子裏的韭菜,剛割了一撥,一眨眼的工夫,又齊刷刷長出一撥來。因為沒有預訂,包間是沒有了,只好在大廳找了個桌子坐下。

葉羣力雖是北方人,但對香州菜譜很悉,點起香菜來,行家裏手似的。他要了一盤風味魚頭,一份香之驢,一罐藠頭泥鰍,還點了一份例湯跟兩道青菜:紅菜薹和雪裏紅。

"喝什麼酒?"

"還是喝香州的香州大麴吧!"葉羣力揚起臉説。

關鍵搖搖頭,擺擺手,趕緊勸阻説:"葉兄啊,喝啤酒吧,我們意思一下就行了吧,昨晚真喝過了。"

"不行!不行!"葉羣力用毫無商量的口氣説,"小姐,來瓶香州大麴。"稍後,葉羣力面帶微笑地調侃起來:"怎能喝啤酒?能喝八兩喝一斤,這樣的幹部要提升;能喝一斤喝八兩,這樣的幹部要培養;能喝白酒喝紅酒,這樣的幹部要調走;能喝紅酒喝飲料,這樣的幹部不能要;能喝啤酒只喝茶,這樣的幹部要調查。"兩個司機顯得很拘謹,假裝什麼也沒聽見,只悶頭悶腦地吃菜。情深,一口悶;情鐵,喝出血。關鍵豁出去了,和葉羣力碰杯,再碰杯,喝得乾脆喝得豪放喝得氣度非凡。

正喝得風生水起時,葉羣力突然問關鍵:"你和黃瑛還有聯繫嗎?她如今都已是副教授了呀。"提起黃瑛,關鍵怎能忘記呢?那是他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啊。遙想當年,冰清玉潔、秀外慧中的黃瑛,是大家公認的校花。她不僅人長得漂亮,還天生一副金嗓子,她唱得像黃鶯一樣婉約動人的歌,倒了大學所有的男生;然而情竇初開的黃瑛卻偏偏愛上了來自香州鄉下的窮小子——關鍵,那時小有名氣的校園詩人關鍵寫的一首叫《眼睛裏的囚徒》的短詩,徹底把黃瑛征服:你眼膜的門沒有必要鎖上你睫的窗沒有必要關上我願成為你眼睛裏永生永世的囚徒但我不是罪犯怎會越獄?

我要在你的眼裏建造永遠的家園長居下來直到你把眼睛靜靜地閉上把我靜靜地鎖進心裏後來,這首發表在先鋒詩歌刊物《詩歌報》上的詩和他們的愛情故事,在校園裏廣為傳。

再後來,他們的故事被黃瑛當教授的父親知道了。在那個炎熱的7月的某個黃昏,黃教授約見了關鍵,很理地告誡關鍵:你們的事,我知道了,不現實啊,如果你愛她,就更應該離開她。畢業前的那天晚上,關鍵正式向黃瑛提出分手:"瑛子,我不留北京了,家裏來信讓我回去工作,我們分手吧。"黃瑛撕心裂肺地追問:"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啊?"關鍵違心地回答:"不為什麼,也許為我自己吧!"説完後,關鍵淚滿面,飛也似的跑了,只把呆若木雞的黃瑛給了漆黑的夜。

回到香州工作的關鍵大病了一場。總結過去,開闢未來。為了告別憂傷的過去,重新來燦爛而光明的未來,關鍵寫了一首詩《我最後一次看到充滿淚水的眼睛》,寄給了黃瑛;當然,那封信沒留下地址。正是那首詩把那個本該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愛情故事,畫上一個痛苦的句號:在寒冷的夏末的午後突然的驚雷把我陽光的靈魂劈成碎片彷彿近百首亡詩無家可歸那是薄情的北京留給我落的故事在那秋風乍起的夜晚我最後一次看到充滿淚水的眼睛像過去消逝的笛聲逐漸乾枯成烏黑的花瓣故事本來可以到此為止了,但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們又聯繫上了。那是五年前,關鍵參加省委黨校青幹班學習時,學校從北京邀請了一批專家教授主講經濟學,剛好黃瑛也在特邀之列。這次意外重逢,關鍵頗尷尬。儘管當年分手是受黃瑛父親干涉不得已而為之,但關鍵認為是自己親口提出來又未加任何解釋,因此理應錯在自己了。

讓關鍵沒有想到的是,黃瑛主動談到了過去:"後來,我爸爸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我了,怪只怪我命該如此吧。我怎麼會恨你呢?"然而,關鍵依然很內疚,因為畢竟是自己親手葬送了純美的初戀。

想起往事,關鍵眼眶似乎有了些許濕潤。

"我來聯繫,明晚聚會如何?"葉羣力邊説邊拿出手機,準備撥黃瑛的電話。

"慢,慢,慢…讓我想想。"剛回過神來的關鍵,慌忙説。

"想什麼啊?再續前緣嘛!"

"不好吧,多年沒聯繫了。"

"你不用管,我叫人安排一個檔次高一點的酒店…"關鍵正想婉言謝絕葉羣力的美意,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一看,是常務副市長徐苑打來的,他告訴關鍵,明早8點的班機到北京。他説本來沒打算來北京,但事情重大,不來不行啊,所以事先沒打電話聯繫,很突然的。此次來京,一是參加建設部的一個安居工程方面的會議;二是去國家計委批覆香桂高速公路的項目。關鍵告訴徐市長,他正和自己大學同學葉副司長喝酒呢,徐市長説要和葉副司長説幾句話。葉羣力接過手機,兩人在電話裏親熱地寒暄了幾句官話套話。

"約好黃瑛,叫搞房地產的劉總安排,看他是不是有興趣去香州開發。"臨別時,葉羣力深思慮説。"一起吧,沒關係的。"葉羣力又加重語氣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