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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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那瞬間溜進來,掃過彼得的臉,帶來了冷杉的氣味。他恍惚了一會,毫無理由地站起來,又坐回去,終於承認室內確實太熱了,掉大衣,搭到椅背上,捲起衣袖,遮住那塊血跡。控制枱上有一份班次表,彼得走過去,出於自己也沒有察覺的職業習慣,仔細地用手指比對了班次表和周圍雜物的距離和角度,這才拿起來,翻了翻,都是德語,他勉強猜了幾個單詞,搖搖頭,按着剛剛測量的位置,把這疊沾着茶漬的紙放回去。
他本來是要學德語的,七年級的時候。因為瓦西里早早就開始上德語課了,菲利克自然而然表達了對着門語言的興趣。
“不行。”父親嗤之以鼻,“英語可以,法語也還行,德語是個蠢主意。等你以後到‘總部’工作就明白了。”
“我只是興趣而已。”
“這和興趣沒有關係。”奧爾洛夫少校放下報紙,“要是你的履歷表上寫着‘德語’,他們就會把你丟到柏林,你會不得不和那些愛抱怨的斯塔西混在一起,坐在一個隨時會被核彈炸平的熱水鍋上。所以,不行,菲利克,這件事你得聽我的。”
“可是瓦西里——”
“尼古萊叔叔有他自己的小算盤。在他的部門看來,德語國家就和擠滿了肥雉雞的狩獵場一樣,但你不走那條路,兒子,要是你決心要學一門外語,那就法語。”菲利克起碼工作了六個月之後才明白父親還有一句沒説出口的話,那就是“這樣我鋪下的人情網絡才能照顧到你”。在克格,外語技能就是職業選擇,取決於人們對局勢的判斷,沒有人希望被分配到資源匱乏的孟加拉和緬甸辦公室,所有人都想擠進負責蒐集北美情報的第一總局第一部門,或者負責英聯邦國家和北歐的第三部門。要是學生選了一門“正確”的語言,更有可能在這個龐大的機構裏扶搖直上,取決於畢業這一年蘇聯正和哪個國家惡或者好了。菲利克完全沒有興趣合克格的喜好,但學會法語意味着他能看懂父親鎖在書房裏的報紙了,所以也樂於從命。
對大部分蘇聯學生而言,教育到九年級就宣告結束,這些十五六歲的孩子匆匆逃離學校,到工廠當學徒,給苦苦掙扎的家裏帶回去一點額外的錢,早早學會酗酒,沒到三十五歲就死於肝病。克格的孩子們還會繼續在中學讀一年,之後要不就去國際關係學院,要不就去對外情報學院,也就是所謂的101學校。這個神秘的地方每年只收一兩百個學生,還得和來自其它衞星國的年輕人競爭。這還不是最難的地方,最難的是情報學院不接受申請,你只能等它來邀請你,沒人知道情報學院的入學評判標準到底是什麼。
知道瓦西里被101學校錄取的時候,菲利克心裏那捉摸不定的小刺又翻攪了一下,欽佩只佔很小一部分,更多是嫉妒和不安,生怕自己追不上這個快車道上的榜樣。這也意味着從下個學期開始他就見不到瓦西里了,情報學院採用寄宿制。
瓦西里中學畢業的這個暑假,父親邀請安德羅索夫一家到黑海邊的“達恰”去度假,鄰居欣然同意,多半是看在黑海份上。這兩個克格軍官在餐桌上除了情報學院就沒有別的話題了,他們兩個是同一年入學的,住在同一間宿舍裏,對窗外的同一株開滿白花的花楸樹記憶猶新。尤莉婭可不那麼高興,她想待在莫斯科,説是想看夏季音樂會,只有菲利克知道她是想到男友阿列克謝家裏去。尤莉婭最後還是被拽來了,天天窩在門廊上生悶氣,一旦有人想和她説話就假裝在看書,要是對方還不識趣閉嘴,她就直接衝進卧室,砰地摔上門,到晚飯時間也不出來。
菲利克同身受,他只想獨處。上個月他就滿十五歲了,整個身體都在背叛他,衣服沒有一件是合身的,體和鬍子讓他覺得尷尬。而且變聲期也到了,菲利克本來話就不多,現在越發沉默,好像只要一張嘴就會有蟾蜍從喉嚨裏跳出來似的。瓦西里一整個夏天都在拿這件事取笑菲利克,就像逗一隻全力在牆角里蜷縮起來的小狗。
瓦西里毋庸置疑已經長成一個男人了。菲利克遺傳了父親的身高,現在差不多能平視瓦西里,但對方有游泳運動員的寬闊肩膀和膛,看起來比菲利克年長不止五歲。剛剛離了中學的校規限制,瓦西里又一次把頭髮留長了,捲曲的棕鬃蓋過後頸。安德羅索夫少校對此頗有微詞,但沒再拿出剪刀。體隊的安娜已經是過去式了,瓦西里又換了兩個女朋友,菲利克知道她們是誰,甚至知道分手的理由,但又假裝毫不知情。他正在努力拆解自己以往對瓦西里的崇拜,從這位並無血緣關係的長兄的陰影裏逃出來。
瓦西里每天早上在二樓的公用浴室裏刮鬍子,用的是英國貿易代表送給他父親的剃鬚膏,留下一股若有若無的冷杉氣味。菲利克像個笨拙的獵人,守在卧室門口,等瓦西里下樓去了就悄悄潛進浴室,鎖上門,從櫃子裏取出那瓶剃鬚膏,抹一點在手背上,深深呼。他自己的鬍子並不比柔軟的汗更明顯,還不需要每天刮。菲利克擺盥洗台上的剃刀,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刀鋒,試探着刮掉嘴周圍初生的髮。然後帶着一種莫名的內疚擰開水龍頭,用力擦洗皮膚,直到冷杉的味道徹底消失為止。
時間在黑海邊失去價值,可以隨意費在石灘上。太陽曬暖了鵝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