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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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位於江蘇之北,由於四面環山,地勢險要,自古以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在徐州西關外,有一座九里山,那是楚霸王項羽曾經戰敗之地。
在這個古戰場裏,如今雖然沒有千軍萬馬追逐廝殺的場面,但卻經常有無數烏鴉飛來飛去。
此地烏鴉數目之多,甚為驚人,往往成千上萬聚在一起,就算有人追趕,也是不驚不散.這大概是鴉多勢眾之故。
在其他地方的烏鴉,脖子上都有一道白圈,而這裏的烏鴉卻是全身漆黑,似乎故意要跟“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句説話抬一抬槓。
這時候,已是漸近黃昏,在九里山下一座大廟前,又像平時聚集了一大羣烏鴉。
這一天,烏鴉的數目似乎比平時更多,只見廟前幾株古老大榆樹上,黑壓壓地擠滿了成千上萬只烏鴉,也算是“烏鴉”集會。
而這上以黑底金漆寫着“楚霸王廟”四個大字,原來廟裏供奉的是項羽。
就在這個時候,廟前大樹下來了三個容貌古怪,分別身穿紅、藍、黃長袍的怪人。
“啊!好一座九里山!”紅袍怪人來到廟前,哈哈一笑道:“此山長九里,寬九里,高也是九里,真不愧是名副其實的九里山!”藍袍怪人皺了皺眉,道:“管他九里還是十里,如今天已晚,咱們就在這座和尚廟裏歇一歇可也。”黃袍怪人道:“這不是和尚廟,而是霸王廟。”紅袍怪人道:“老三説得對,和尚廟是吃素的,但霸王廟卻可以吃。”藍袍怪人道:“咱們進店找廟祝去吧。”三人左顧右盼,大搖大擺地進入廟堂,只見廟中項羽的神像盔甲齊全,面如鏡片,須似鋼針,果然是一副蓋世霸王的模樣。
藍袍怪人忽然“咦”的一聲,説:“楚霸王在這裏了,怎麼不見了虞姬?”紅袍怪人説:“這裏又不是虞姬廟,幹嗎一定要出一個女神像來?”黃袍怪人説:“當霸王揮淚斬美人,這段傷心史真是動人之極。”藍袍怪人道:“虞姬是自己刎頸殉國的,項羽可沒有動手,甚至連她要動手抹頸部不知道。”黃袍怪人瞪了他一眼:“當時你在場嗎?”藍袍怪人説:“何必我親自在場?説書先生獨跟老人都是這麼説。”紅袍怪人冷冷一笑:“獨眼老人最擅長鬍説八道,你若信他的胡説必然不得好活!”黃袍怪人道:“為什麼不是不得好死,而是不得好活?”紅袍怪人道:“咱們是新生兄弟,所以説話不可太陰損,以免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大大的非常非常不高興。”黃袍怪人道:“師父已在鄆城勇戰裘老賊歸天,咱們罵人的説話他老人家還可以聽得見嗎?”紅袍怪人道:“常言道‘舉頭三尺有神靈’咱們的師父人稱‘海角巨靈神’,所以雖然勇戰歸天,但如今還是活在咱們頭頂三尺之上!”原來這三個怪人,乃是東海蛟島島主“海角巨靈神”高一衝的弟子,也就是自稱為“中原三大法師”的智智、仁仁、和勇勇。
智智法師是老大,仁仁是老二,勇勇是老三。
當老大説完這幾句話之後,老二便接道:“這豈不是倒轉了?”老三道:“甚麼倒轉了?”老二道:“你説‘舉頭三尺有神靈’,但師父卻不是‘神靈’,而是‘靈神’,這差別不可謂不大。”老大道:“放,靈神和神靈又有甚麼分別?”老二道:“這兩人字掉轉了,意思恐怕就不大相同,比方説:‘河馬’和‘馬河’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老三道:“河馬是什麼東西?”老二道:“一種巨獸,又肥又大,就像是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老三道:“‘馬河’”呢?”老二道:“‘馬河’是鮮水十餘條支中,其中一條河的名字。”老三一怔:“鮮水又是什麼東西?”老二道:“鮮水又叫西海,仙海,韃子蒙古人又叫它‘庫庫淖爾’,是一個鹽水湖。”老三冷冷一笑:“你又來亂放了,海鹹湖淡,是鹹的就不會是湖,若是湖,它的水就一定是淡的。”老大卻搖搖頭,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老二這一次倒不是放。”老二神氣地一笑,接道:“鹹湖之中,有海心山和海心西山兩個島,島中有寺院,那些和尚都説這鹹湖就是傳説中的弱水,任何東西一放進湖裏就會沉沒,所以只有等到湖水結冰了,才敢離島外出。”老三道:“那‘馬河’就在這鹹湖附近嗎?”老二道:“正是如此,所以,‘河馬’和‘馬河’雖然文字相同,但倒轉過來之後意義有謬於千里之別。”老三説:“如此説來,‘飯桶’與‘桶飯’也是完全不同的了,‘飯桶’即盛飯之桶也,而‘桶飯’則是桶中這飯,桶不可吃而飯可吃,這也差得遠矣。”老二説:“你説得十分貼切,又像咱們,乃中原三大法師,若説成‘師法’,那就只能‘各師各法’,豈不是大大違失咱們兄弟同心同氣團結一致的宗旨嗎?”老三連連點頭不迭,又説道;“總而言之,‘河馬’不同‘馬河’,‘飯桶’不同‘桶飯’。‘法師’絕不能變成‘師法’,還有‘水牛’也萬萬不可念做‘牛水’。”老二奇道:“‘水牛’我是懂的,但‘牛水’又是什麼?”老三道:“你真的知道‘水牛’是什麼東西嗎?”老二道:“這太簡單了,‘水牛’乃牛之一種,角力大,身呈灰。”老三道:“還有呢?”老二道:“還有什麼?難道這些‘水牛’可以生出‘牛蛋’嗎?”老三冷冷一笑:“你只知得這樣膚淺,就等於是不知道,夫水牛者,因生於江淮地域之間,故又曰‘吳牛’,南方每多暑熱,而此牛則畏熱,所以又有‘吳牛月’之語。”老二奇道:“吳牛畏熱,若説見而則未嘗不無道理,何以看見了月亮也要個不休?”老三道:“此牛笨之明證,吳牛月,就是因為這種笨牛誤把月亮當作太陽,所以也同樣氣一番!”老二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麼‘牛水’又是什麼東西?”老三説道;“這兩個字解法甚多,一:可以解作‘牛汁’或‘牛湯’,二:可以解作‘牛的眼淚’,三:可以説是‘牛汗’,四:‘牛’也行,五:水牛洗澡後剩下來骯髒水…”他越説越是稀奇,老大老二都忍不住怪聲笑了起來。
但除了老大和老二之外,廟堂裏還有人同時忍俊不“咭”的笑出了聲。
聽見了這一下笑聲,老大老二不再笑了,老三卻面一變失聲道:“是不是有鬼?”老大了他一眼,道:“光天化,何來什麼冤魂野鬼?”老三道:“天已黑啦,還説什麼光天化?”老大道;“就算是有鬼,咱們也不怕,難道你忘記了咱們是什麼人?”老三一膛,揚眉道:“當然不怕!咱們是中原三大法師,向來見人打人,見鬼打鬼,就算有十萬八千厲鬼同時出現,咱們都可以——解決!”他嘴裏説得神氣活現,但心中卻想:“咱們兄弟其實個個既怕黑,又怕鬼,這廟裏陰森門,若真的冒出一個惡鬼來,那可他媽媽的極之不妙。”老大又瞪着他,道:“剛才分明聽見有人在笑,那是什麼妖魔鬼怪?”老二説道:“那好像是楚霸王笑出來的。”老大道:“胡説,楚霸王是男子漢,就算他笑也不會笑得如此嬌。”老二道:“別瞎猜了,還是把楚霸王的神像搬下來瞧瞧,不就清楚了嗎?”
“不必搬了,”一個清脆嬌美了聲音從神案後傳了出來:“三位可是東海海蛟島的法師吧?”三怪同時目光大亮,老三説:“啊呀,原來是虞姬躲在項羽的背後了!”
“誰説我是虞姬?”一個美麗俗的青衣少女從神像背後輕輕跳了出來,説:“難道你們來到這裏,是想找虞姬看她舞劍嗎?”老三連忙搖頭不迭:“虞姬舞劍,只是舞給楚霸王欣賞的,咱們可沒有這個興趣。”老大道:“咱們的確是我一個人,但卻不是找虞姬,而是一個老頭兒。”青衣少女道:“三位法師想找的老人家,是不是姓容的?”老大“嗯”一聲道;“你怎麼會知道呢?”青衣少女道:“我不知道,又有誰知道?”老二道:“你是容世功的什麼人?”青衣少答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師父。”老三道:“這可妙極了,咱們趕了七八天路,就是要找你的師父。”青衣少女忽然道:“三位法師銀銅王鏢局的總鏢頭很有情嗎?”老大道:“咱們不認識歐陽布。”青衣少女一怔,隨即接道:“那麼三位一定認識他的夫人季女俠了?”老二搖搖頭,道:“咱們也不認識季婉婉。”青衣少女奇道:“三位若是不認識歐陽總鏢頭夫婦,又怎麼會千里迢迢趕到徐州來為銅王鏢局助拳?”老三道:“咱們雖然不認識歐陽總鏢頭,也不認識季女俠,但先師在世之時,卻經常對咱們提起這對仁義無雙的江湖俠侶。”青衣少女點了點頭,道:“咱們江湖人,的確應該在患難之際互相扶持,那才是英雄好漢的真本。”老三道:“不錯,正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老大嘿嘿一笑,道:“但照本法師所見,有相同享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到了有難了嘛,嘿嘿!嘿嘿!”青衣少女笑道:“但最少,你們三位大法師就不是那種人。”老大道:“當然不是,嗯,小姑娘,你真的是容世功的徒兒嗎?”青衣少女道:“你以為我騙你嗎?”老大幹咳一聲,道;“那也不是,但咱們師父常説;‘逢人只説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所以,你愛怎麼説是你的事,咱們最多隻能信三分。”老二説:“這姐兒天真無,可以信夠五分。”老大怒道:“放,師父聽見了,一定會罵你不遵師訓,妄自主張!”青衣少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説道:“不要爭執了,你們是不是要找我的師父?”老大沉半晌,道“十二天前,咱們在山東遇上了你師父,他向咱們提起了銅王鏢局的事,咱們聽見了都很生氣,決定要趕到徐州,會一會那貔貅公子!”青衣少女道:“我師父早已在徐州紅蓮客棧等候三位了,怎麼你們這時候才來到這九里山?”老三道:“你師父有一匹猴子馬,自然是早到多時。”青衣少女一怔:“我師父騎着的瘦馬,就是鼎鼎大名的猴子馬嗎?”老大道:“你不知道?”青衣少女道:“五天之前,我瞧見師騎着一匹瘦骨鱗峋的馬兒來到徐州,還以為那是一條騾子哩!”老大道:“嘿嘿,這是偷腦袋大俠衞空空的心肝寶貝,他看來雖瘦得不成馬形,但卻是叱吒風雲,曾經在龍城壁下勇奪蘭州大賽馬的冠軍。”青衣少發秀眉一杆,喃喃道:“師父怎會騎着這匹猴子馬來紅蓮客棧,多半是衞空空借給你師父的。”老大搖搖頭,道:“那可不一定,據我所知,這大半年來,猴子馬一直都跟隨着雪刀子。”老三道:“這倒有趣,一匹馬兩個人輪騎,現在又借給容老兒去了。”青衣少女道:“你們現在上不上紅蓮客棧?”老大道:“本來咱們打算明天才找你師父的,但現在只好提早一點了。”老二環顧四周一眼,忽然道:“奇怪,怎麼這霸王廟裏沒有廟祝?”青衣少女嘆了口氣,説道:“不要提了。”她説“不要提”三怪自然更加非理不可,老大立時便問:“這裏的廟祝怎麼了?是不是給外面的烏鴉吃掉,吃得屍骨全無?”青衣少女道:“吃是給吃掉了,但吃掉廟祝的並不是烏鴉,而是貔貅。”老大雙目一瞪:“是貔貅幫乾的?”青女少女點點頭,説:“貔貅幫好像跟歐陽總鏢頭有深仇大恨,凡是和歐陽總鏢頭有點淵源的人,都慘遭毒手。”老二道;“這裏的廟祝跟歐陽市又有什麼淵源了?”青衣少女道:“這廟祝也姓歐陽,是歐陽布的同鄉兄弟。”老三陡地握着拳頭,勇道:“他媽媽的,這豈不是霸道兇殘,全無人嗎?那兇手是誰,待本法師把他揪將出來,好好教訓一頓!”青衣少女説道:“你們來得稍遲一點了。”老大道:“兇手跑掉了嗎?”青衣少女回答道:“他殺了廟祝後,的確想一走了之,但卻很不幸遇上了本姑娘。”老大道:“他遇上你又怎樣?”青衣少女道:“我雖然是個女子,卻不是吃素的。”老二道:“這麼説,你已經把兇手殺了?”青衣少女點點頭:“不錯,屍首還在廟後,你們要不要瞧瞧?”老三連忙搖頭不迭,道:“不瞧不瞧,這有什麼好瞧的?咱們還是快點到紅蓮客錢吧。”老二卻凝視着青衣少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姓楊。”老三道:“楊門女將,個個威風八面,你莫不是楊八妹再生嗎?”青衣少女道:“我怎比得上當年的楊八妹?”老三道:“不要賣關子了,你到底叫什麼名字?”青衣少女道:“就用你們説的這句話:‘逢人只説三分話’,我説了這個‘楊’字,已經不只三分啦。”
“別臭美了!不説就不説!”老大見她抓住自己的話柄,不為之生氣起來。
老三忙道:“楊姑娘,老大就是這般臭脾氣,你千萬不要怪他!”老大正待發作,老二已大不耐煩地叫道;“管她是楊八妹還是楊大嬸,咱們再磨菇下去,説不定銅王鏢局現在已給貔貅幫夷為平地了。”青衣少女看見三怪為了自己的名字而起鬨,不“嗤”的笑道;“還是這位法師説得對,小妹楊明珠也認為,現在該馬上去見師父了。”至此,三怪方始知道,這青衣少女原來叫楊明珠。
“楊姑娘,你這名字美,”老三笑道:“但更美的還是你的聲音和臉蛋。”他這兩句話乃是由衷而發,楊明珠聽了不面上一熱,但心裏卻是十分歡喜。但她這份喜悦之情,很快又在心裏消失了,她心裏在想:“若是秋雲哥這樣對我説,就算是聽了之後立刻便死,我也是甘心的。”如今,她想念着的人只有一個,那是三年多以來,一直音訊全無的嶽秋雲。
她絕不會忘記嶽秋雲在天都峯上的那句話:“除了你之外,天下間又還有哪個女子值得小嶽回眸一顧?”從那一刻開始,楊明珠便暗自發誓,這一輩子永再不離開他。
然而,造物人,她竟然就在那一天失去了小嶽。
想到這裏,她的眼睛不為之紅了起來。
但她沒有淚,因為她知道,就算天天掉眼淚,還是找不着小嶽的。
她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總有一天,她是可以再與嶽秋雲重逢的。
現在,她必須帶着中原三大法師到紅蓮客棧跟師父會合。
夜雖臨,在徐州東照大街紅蓮客棧門外,卻是燈光明亮,如同白晝。
這時候,一輛雙套黑馬車,從東照大街西方駛了過來,而在馬車之後,又有六人六騎,緊緊跟隨着。
那是六匹黑馬,配着錦鞍銀鐙,鞍上六人全是身材魁梧,猶如半截鐵塔似的紅衣壯漢。
這六個紅衣壯漢,個個跨着刀,外罩着金光閃閃的披風,看來真是威武奪目,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