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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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皖南天朗氣清,在黃山南麓之下,出現四個風塵僕僕的路客。
那是三男一女,來的正是楊辟祖孫和嶽、尉遲四人。
他們從蜀北涪江取道南下,首先越過華瑩山、木櫪山,以後進入湖北,又再經過半個月行程,才來到了皖南黃山之下。
黃山素以奇峯與雲海馳名天下,除此之外,黃山之松也是神姿妙絕,這時候,楊辟等一行四人,便是置身於一條松石相連的清溪左右。
這一條溪澗甚是寬闊,只見溪中怪石嶙峋,水從上而下,不斷猛衝石塊,發出了轟隆巨響,雖然不至於震耳聾,卻也氣勢磅礴,蕩人心魄之極。
楊明珠看見了這條溪,很是欣賞,便道:“爺爺,咱們可以在這裏歇一會兒嗎?”楊辟道:“這裏有什麼好看,你若想看黃山勝景,該往山上去,而不是呆在這裏。”説着,又望了嶽秋雲一眼,半晌才接説道:“你怎麼啦?累不累啊?是不是趕了二十天路程,連上山也沒有氣力了?”嶽秋雲也望望楊辟,卻沒有答話,只是不斷繼續向上行走。
這二十天以來,他和尉遲麻子一直很少開口説話,也許,他們已是無話可説。
四人結果沒有停下,繼續直上黃山。
楊辟帶着三人,沿着松林直向上走,只見山路漸見崎嶇,楊辟和楊明珠輕功高明,看來還是如履平地,但嶽秋雲和尉遲麻子就不大輕鬆了。
四人越往上走,便越覺得山蒼鬱,景象雄偉,過了一個時辰後,四人便忽然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雲霧裏。
楊明珠叫了起來,讚歎了一聲:“好美!”楊辟道:“這就是黃山的雲,也就是騷人墨客讚頌多矣的雲海。”楊明珠走到嶽秋雲身邊,道:“你們福建那裏,有沒有這樣奇妙的大山?”嶽秋雲道:“福建雖然崗嶺重疊,但都沒有什麼好看頭。”楊辟立時搖頭不迭,道:“小嶽此言差矣,福建武夷山,乃山之世外桃源,它有九曲溪,三十六峯,又怎會沒有看頭?”楊明珠大興趣,便問:“九曲溪是怎樣的?”楊辟緩緩道:“那九曲溪曲折蜿蜒,景如畫,在武夷東南兩峯巔之間,又有十八澗懿,水都匯入九曲溪中,是故又稱為九溪十八澗,你爺爺曾在那裏呆了大半年,就是因為捨不得離開那如詩如畫的神仙境界。”楊明珠聽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接着又問嶽秋雲道:“你沒有到過武夷山嗎?”嶽秋雲冷冷一笑:“我為什麼非要到武夷山不可?”楊明珠看見他滿臉不高興的樣子,便説:“沒什麼,我不問就是。”這時候,白雲又隨着一陣山風消失了,四周景象再度清晰起來,楊辟帶着三人,越過了一座山峯,又來到了另一座峻峭的山峯下。
這樣又走了半個時辰,忽然聽得一陣山濤之聲,從一座深谷之中傳了過來。
四人穿過一座松林,進入這座山谷裏.只見在山峯之巨巖之間,一條飛瀑從數十丈高處直奔下來,瀉入一座碧綠的深潭裏,那種景象真是奇偉壯麗,使人連襟也為之開闊起來。而在水潭左側三四十丈外,又有三座雅緻的竹舍,有如品字型般建在半峯松傘之下。
楊明珠“噢”的一聲,叫道:“這是誰的房子?”楊辟淡淡一笑,説道:“這是一個老怪物親自蓋起來的,他叫做‘山中霸王’。”楊明珠一愣,但接着便失聲道:“你説的是不是‘山中野鶴’容世功伯伯?”楊辟哈哈笑道:“除了容世功那老兒,又還有誰敢在這裏蓋房子?就算不怕黃山派的牛鼻子諸多打擾,也會怕山中的毒蛇猛獸,除此之外,聽説這裏以前還有狐仙哩!”
“狐仙?”楊明珠眼睛一亮:“狐仙是不是很漂亮也很厲害的?”楊辟“呸”一聲,説道:“漂亮個!”楊明珠訝然問道:“爺爺見過那狐仙嗎?”楊辟搖搖頭,道:“我沒有見過那狐仙。”楊明珠道:“既然沒有見過狐仙,又怎知道她長得不好看?”楊辟説:“你爺爺雖然沒見過,但容伯伯卻見過,當年,我也是像你這般問他,他的回答就是那四個字:‘漂亮個…’”説到這裏,驀然見孫女兒柳眉倒豎,下面那個俗的字便沒有再“複述”一次。
過了好一會,楊辟才接着道:“原來那個什麼狐仙,是個犯案累累,心狠手辣的女魔頭,她在外面得滿城風雨,天怒人怨,只好躲進這深出隱谷,秘密苦煉門武功,準備大功告成之重出江湖,把所有厲害的仇家一一解決。”楊明珠吃了一驚:“那麼這裏豈不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嗎?”楊辟道:“本來是的,但是現在卻不怕了。”楊明珠道:“那女魔頭已走了?”楊辟道:“她沒有走,而是永遠都留在這山谷裏,噓,那是女魔頭的墳墓。”説着,向一座竹舍左邊指了一指;“這塊碑就是容伯伯為她豎起的。”揚明珠噓了一口氣,道:“容伯伯本領奇高,這女魔頭遇上了他,可算是當殃得很。”楊辟道:“這女魔頭若不當殃,將來她的仇家可就倒楣了,這是以殺止殺,容世功這樁事幹得甚好。”楊明珠笑了笑.道:“但我知道,若是換上了爺爺,爺爺也必定會幹得同樣妥當。”楊辟哈哈一笑,道:“對付一個賊婆,你爺爺也自信頗有把握,但説到蓋房子這種一板一眼的活藝兒,卻必然遠不及山中霸王羅。”他一面大笑,一面帶着三人進入了第一間竹舍之中。
這間竹舍雖然並不寬敞,但卻幾明窗淨,環境雅緻清幽得很。
“容伯伯呢?”楊明珠四周環視着:“他不在家裏嗎?”楊辟笑道:“這裏怎能夠算是他的家?”楊明珠奇道:“為什麼不算?”楊辟道:“他是個四海為家的怪人,這十餘年來,他一直到處遊山玩水,但最喜歡的還是這座黃山。”楊明珠道:“但他現在去了什麼地方呢?”楊辟道:“所謂‘遊罷黃山不看山’,他現在已到了大漠看沙漠去了。”楊明珠道:“大漠是風沙蔽天的地方,有什麼好看?”楊辟笑道:“你從未到過大漠,又怎知道萬里黃沙的地方一無是處?”楊明珠抿嘴一笑,説:“無論怎樣,我還是喜歡山明水秀的江南,若要我跑到沙漠,我寧願往北極寒苦之地去。”楊辟道:“其實容老兒也不捨得離開這裏,是我把他趕走的。”楊明珠奇道:“哦?你為什麼要趕走他?”楊辟道:“這一招大有名堂,就叫‘鳩佔鵲巢’,因為你爺爺看上了這個地方。”楊明珠問道:“咱們要在這裏住下來嗎?”楊辟點點頭,道:“不錯。”楊明珠望了嶽秋雲和尉遲麻子一眼,道:“他們呢?”楊辟道;“當然也是一樣,難道你沒有看見這裏有三間竹舍嗎?從今天開始,這一間竹舍就是你的,歐陽黑往西邊那一間,還有一聞,就由你爺爺和小嶽一起住用。”楊明珠忽然皺了皺眉,道:“這裏雖然清幽絕俗,但現在有個難題。”楊辟笑了笑,道:“是不是‘巧女難為無米之炊’?”楊明珠點頭嘆氣,説道:“爺爺説對了,咱們總不成像是猴兒般天天去吃野果罷?”楊辟呵呵一笑,道:“這一點少擔心,爺爺早已叫容伯伯預備妥當,無論你想要米、油、茶或酒,請到隔鄰的一間竹舍,必然不會缺乏。”楊明珠烏亮的眼睛立刻發出了光:“是真的?”楊辟道:“爺爺怎會騙你?,以咱們四個人來説,那些米、油、醬、醋、茶最少可以維持一年左右。”楊明珠笑道:“那麼酒的存量又如何呢?”楊辟嘆息一聲:“那容老兒嗜酒如命,這裏就算有酒,只怕也不會剩下多少了。”楊明珠嫣然一笑:“何必瞎猜,待我過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嗎?”她一面笑着説話,一面走向隔鄰那間竹舍,果然看見裏面堆放着大量的米、油、醬、醋、茶,也有大量醃幹了的食和乾糧量。
“容伯伯照顧得很周到,就只是美酒少一些,大概只剩下二十斤左右。”她點算之後,便忙着要在這裏燒第一頓飯。
就在她忙得亂七八糟的時候,楊辟把嶽秋雲拉了出去,問道。
“你是不是很憎惡老夫?”嶽秋雲冷冷道:“楊前輩喜怒無常,若我説不憎惡你,那是撒慌。”楊辟道:“你不喜歡撤慌?”嶽秋雲道:“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否則我一定會説老實話。”楊辟點點頭,微笑道:“説得好!但你可知道,在武林中最老實的是哪一種人?”嶽秋雲道:“蠢人!”楊辟又點點頭,道:“不錯,江湖上波譎雲詭,所以最老實的人往往也就是最笨的人。”嶽秋雲道:“但還有一種人,也會經常説老實話。”
“是哪一種?”
“本領極高強,手段極厲害的那一種。”嶽秋雲緩緩地説:“因為他們已經沒有自欺欺人的必要了。”楊辟道:“你想成為這種人嗎?”嶽秋去道:“就算很想很想,到頭來還不是變成妄想嗎?”楊辟搖頭不迭,説:“絕非妄想,你瞧老夫的武功如何?”嶽秋雲説道:“楊前輩是名震天下的‘奇門煞星’,自然是身手卓絕,罕有其匹。”楊辟道:“你這三言兩語,倒不像在拍馬。”嶽秋雲道:“就算我要拍馬,也絕不拍你的!”楊辟道:“但你可知道,老夫為什麼要把你緊纏不放?”嶽秋雲搖搖頭:“不知道。”楊辟沉聲道:“因為老夫想收你為徒,把生平所學都傳授給你!”嶽秋雲呆住,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收我為徒?”楊辟冷冷一笑:“難道你認為老夫沒有資格做你的師父?”嶽秋雲也冷冷一笑.道:“若以武功而論,那自然是綽綽有餘。”楊辟雙目一瞪:“哦?這是什麼意思?”嶽秋雲道:“我的意思是説,楊老前輩雖然武功蓋世,但我並不認為武功高強的人,就一定夠資格做任何人的師父!”楊辟嘿嘿一笑:“原來你一直把老夫視作魔歪道之輩!”嶽秋雲也學着他嘿嘿一笑,説道:“縱然不是門歪道,總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楊辟倏地怒吼道:“江湖之上,有誰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嶽秋雲想了一想,回答道:“例如家父…”
“令尊嶽莊主,當然是君子,但只怕還得要加上一個‘偽’字,才算是他媽的貼貼切切!”楊辟一氣之下,連嶽沖霄也給罵上了。
“胡説!”嶽秋雲立時漲紅了臉,連聲音也顫抖起來:“你再敢侮辱我父親半個字,我…我就要…”楊辟冷冷的瞪着他:“你便怎樣了?是不是要殺了老夫?”嶽秋雲大聲道:“我武功不如你,自問沒有本領可以傷你分毫,但我可以自盡,不再聽你這些妖惑之辭。”
“你不能死!”楊明珠和尉遲麻子的聲音同時叫了起來。
楊辟盯了孫女兒一眼,道:“這裏沒有你的事,快去燒飯!”楊明珠説道:“燒飯怎比得上人命要緊?”楊辟冷冷地道:“有爺爺在,豈容他説死便死?”嶽秋雲冷笑一聲,道:“我若決意要死,你製得住一時,也制不住一世!”尉遲麻子忽然跪了下來,悲聲道:“少爺,螻蟻尚且偷生,請你千萬要忍住這一時之氣,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咱們總會有吐氣揚眉之的。”楊辟怒道:“大麻子,你自己胡塗庸劣也罷了,怎麼還要這樣唆教小嶽,什麼君子報仇,難道你們都把老夫當作大仇人嗎?”尉遲麻子冷冷一笑,正待反相譏,嶽秋雲已喝止了他:“快站起來!不要再多説廢話!”尉遲麻子這才緩緩地站起身子,楊辟嘿嘿一笑,又問嶽秋雲:“你到底拜不拜我為師?”嶽秋雲問道:“拜又如何,不拜又怎樣?”楊辟道:“你若是拜我為師,老夫自然把生平所學傾囊傳授,你若不肯,嘿嘿!”嶽秋雲道:“我若不肯,你就會殺了咱們?”楊辟冷冷道:“老夫不必動手,反正你們已服下了‘蜃王附骨丸’,只要老夫一走了之,就算你們跑到醫谷找着了天下第一號神醫時九公,他也是沒法解開你們身上所中的蜃王劇毒,那時候,嘿嘿!嘿嘿!”嶽秋雲道:“你若以為嶽某貪生怕死,那可大錯!”楊辟哼一聲:“你若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老夫也不肯收你為徒,但是,你縱然不計自己的死活,也不該連累及大麻子!”尉遲麻子陡地叫道:“少爺不必理會大麻子,大麻子又豈是怕死之輩?”才説到這裏,驀地眼前掌影驟閃,臉上已給楊辟打了兩記耳光。
“胡塗蛋!你這樣説,是不是鼓勵你的嶽少爺快點一頭撞死在這裏?”尉遲麻子給楊辟打了兩記耳光,本該是怒火沖天的,但一聽見這兩句話,怒火便立刻平息下去。
他忽然也在自己的臉上重重地颳了兩下耳光,罵道:“大麻子真是胡塗蛋,該打!該打!”
“別打了,”嶽秋雲道:“我還年輕,怎捨得不明不白便死在這裏!”楊辟面喜,但瞬息之間又板着臉孔,冷冷道:“你終於肯答允拜老夫為師了?”嶽秋雲道:“咱們如今已是無可選擇,但我有個要求。”楊辟道:“快説!”嶽秋雲道:“我可以拜你為師,但卻不能天天為着蜃王附骨九的劇毒而憂心忡忡,所以,在拜師之前你必須給咱們徹底解除身上的蜃王劇毒!”楊辟説道:“倘若老夫把你們身上的蜃毒解除,你還肯安安份份地留在黃山嗎?”嶽秋雲道:“留在黃山練武,那是不成問題的。但最少也得讓我寫封家書,向家父察明此事,免得他老人家朝夕牽腸掛肚。”楊辟沉良久,才回答道:“這也未常不可,但這封家書,必須先讓老夫過目,而且絕不能提及咱們住在什麼地方,到時,老夫自會派人把信送到福建清泉莊去。”楊明珠大喜,握者楊辟的手腕説:“爺爺,這不是已經談攏了嗎?”楊辟冷冷道:“就只怕這小子言而無信,悄悄的又溜回福建去。”嶽秋雲一膛,凜然道:“丈丈夫一言九鼎,駟馬難追,再説,我若拜了你做師父,那麼以後一輩子都是‘奇門煞星’楊辟的衣缽弟子,常言道:‘一為師,終身為父。’弟子已答應過師父的事情,自然應該遵守到底!”楊辟陡地狂笑,道:“説得好,明珠,明珠,你還不快去燒飯?”楊明珠一怔,楊辟又笑着説道:“咱們吃了這頓飯之後,爺爺就要正式收嶽少爺為徒了,小妮子,難道你不覺得高興嗎?”楊明珠嘟着嘴:“又不是我收徒弟,高興什麼?”説着纖一擰,轉眼已消失在竹舍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