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a45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虹就是在那一段時間瞭解的歌公嶺。他們當時從中國返回的時候,如果有消息説前邊可能有殖民政府的軍隊,他們就需要沿着山嶺繞路下山。虹在山邊的村寨裏下過很大的功夫,他們找趕馬的,放羊的,砍柴的,聽他們講走山的經歷。

村中老人講到的傳説故事也可能是有用的線索。虹確實帶隊沿着歌公嶺從東南往西北進入過高原西側的朗人地區。據説那條路還是一百年前的中國清朝軍隊,為了出奇兵繞道敵後修起來的。因為並沒有打仗之外的實際用途,很快就被人忘掉了。

劉隊長最後做出的決定是明天起程上山。他自己帶隊。勘界組派有經驗的幹部參加,帶電台,部隊出人負責警衞。尼拉用他的馬把支援物資,主要是糧食和防寒衣物,送過歌公山口以後建立營地。獐子鎮裏出二十個背工,換成人力背運物資從營地出發,孟虹帶路,沿山脈向西北找路前進。

散場以後各自離開,大家回家早做安排。尼拉一聲不出地往樓下走,孟虹趕緊拖起來鐵鏈跟着。進了馬店的門以後,她跪到通鋪上趴下,男人就一直沒有斷過。

尼拉説,明天要上山了,大家拿這個出出悶氣,活動下腿腳。

他坐下往銅煙鍋裏着煙絲。又説,大家都要搞,搞完了來叫我。

惠村這一次來中國的馬幫有十二個趕馬人,他們有的用女人的有的用女人的嘴,有的緊,有的慢,還有人嘀嘀咕咕着説,這回沒吃了……好像是,原來一直是有人在吃的。等到每一個人都搞過以後,天已經是全黑。尼拉才開始讓人揍她。

疲倦。小腹又漲又疼。膝蓋和腳腕軟的像棉花一樣,撐不住身體。虹把赤的背靠到樹上去,但是她忘了自己後邊的傷口。股上像刀割一樣劇痛起來。

她勉強地朝身前的男人笑了笑,天黑,也不知道他看見沒有。他就是剛在她嘴裏搞過的那個,他的現在還有些粘連在自己的嘴上,口腔裏和舌頭上也是粘的,滑的,還沒有完全被唾洗得乾淨。

這些男人和她並沒有什幺恩怨,她也和他們在一起待了那幺多天,一年多了。

馬幫一出了村子,他們就是跟她睡覺,睡到現在就算沒什幺情,也不至於非要恨她不可。他們無聊的時候要看她和馬做,和狗做,和……孟堂做,要就是,看她拿着木頭子,自己和自己做,這些都是男人心,她改不了他們。可是……打人多累呢,要花力氣,對他自己又什幺好處也沒有。

她想叫他聲哥哥什幺的,在山路邊上過夜的時候,打打鬧鬧的,她已經經常的那幺叫了。哄他幾句好話,求求他,他下手就會輕一點,她只要裝得很疼,叫得響一點就行。

其實是,到了後邊事情經常就是這樣。除了老兔子和尼拉,別的男人,未必真花上多少力氣下狠勁打她。可是今天……她後邊還有個人,在後邊捆她手的,剛捆緊了,正繞着樹走到前邊來。同時在場的不止一個人就不太好了,人管得住自己的嘴,管不住別人的,總不讓人到處傳揚,説誰誰是被孟家那個爛女人住了。他們怕尼拉,而且今天尼拉看起來是真的不高興。

結果鞭子揮上來,頭一下找的就是她的脯。就這一下子,虹覺得像是天塌了下來,而且還砸在了自己的頭上。她肯定是在尖叫,不知道叫得有多響,可是她自己本就沒聽到。女人在疼痛中縮成一團,什幺也聽不見,什幺也看不見,她的耳朵裏迴盪着無窮無盡的轟鳴聲音,眼睛前邊一片漆黑。

竹籤子在脯裏已經了五六天,裏邊灌滿了不知道是膿還是血,又熱又漲的腫了也有五六天。房表面是燙壞了皮的,剛剛收起點痂,是碰一碰就要疼出眼淚來的,現在給皮梢子帶着全部的衝勁,一頭撞上來,再一把撕扯出去,人真能疼得死過去,再疼活回來。

裏邊那地方的疼,像是一把錐子,尖利尖利的,一下子,又一下子,又快,又狠。扎得她從心肺到手腳都在發抖,從裏到外,全身哆嗦得怎幺也停不下來。

女人沒有力氣了。她的身體順着樹幹往下滑,又被反捆的手腕牽住了重量。這一下連她擰着的肩膀也給扯了進來,這兩道關節上的疼,像刀刃一樣要切進她的骨頭縫裏去,要把她的身體切成碎塊。虹耷拉在大樹邊上,噁心,軟弱,冷,疼。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杆秤,被晃晃蕩蕩地提到了空中,頭重的就像是直往地面墜下去的那個秤砣。

到那時候,虹才覺到她的腿和腳是濕淋淋的,熱辣辣的。她的光腳掌在水窪裏打滑,而更多的水柱子,正暢暢快快地奔在她自已的兩條光腿上。那是她整個下午憋在肚子裏的。男人一直在幹她,她沒有時間方便,在她意識消失的那幾秒鐘裏,膀胱也失掉控制了。

她還是什幺也沒有看到。眼睛裏也一樣全都是水,鹹的,澀的水,她就光是覺得。第二下鞭子已經飛了起來。這一回揍的是她的肚子。女人全身的肌一起往裏邊收縮,一直沒有完的水,突然噴向空中,像花灑一樣的散開。

她又沒有聽到自已的慘叫。往上湧起來的胃堵到嗓子口裏,被她強嚥了回去。一直到捱過了第五下還是第六下。她朦朦朧朧中還有些數字的概念。那一下又回到了她的肚子上,而且力量更大。一直嘔吐不出來的東西衝進鼻腔,從那裏泛上了她的臉。女人張嘴氣,卻只是進了更多的她自已的嘔吐物。她的氣管緊張地痙攣起來,氣被壓縮成了一種急促但是斷斷續續的,泣的聲音。

雖然孟虹只是被鞭打到了半夜過後的什幺時候,天亮以前尼拉還是讓她回到了屋裏,而且讓她躺了一陣子。但是勘界隊的小韓這一晚以後一直都沒有睡着。

救援隊預定在第二天中午出發,上午小韓把自已的軍用給劉隊長,請他上了山以後,想辦法給虹姐披上。到了那上面天氣更冷些,她就能穿上東西了。小韓説。

整個上午一直十分混亂,虹跟趕馬人們一起把要帶的東西捆上馬背。勘界工作組的人在告別,虹看到小韓也在,不過他們都沒有再到馬隊這邊來。再下去他們就該出發了。

孟虹站在頭馬大黃的後邊,脖頸上的鐵鏈已經繫上了馬的鞍子。和每一次上路背貨一樣,女人的兩隻手也被上上了鎖,手腕併攏,同樣是鎖到了牽着她的鏈子上。馬還沒起步把距離拉開,這一串細鐵鏈環從頸子上墜下去,打彎的地方比膝蓋還低,人的手雖然被鐵環和脖子連在了一起,這時候還能順勢放下。她讓她們垂落在肚子的前邊。那裏就是放鬆了臂膀以後,她的手能擱到的最低地方了。

不管是前邊並着的大臂小臂,還是底下的肋骨和肚子,面上都是一樣,橫七豎八的佈滿了青紫的鞭傷。這些凸出在身體表面上的稜和道道,到現在還是濕的,粘的,往外滲透出來紅的黃的體孔被撐大了,裏邊都凝結着血。女人看不到自已的背,可是她能覺到那上面一樣的火辣辣的疼。前一天晚上她是被四五撥男人換着班揍的,尼拉知道揍人會累,尼拉也知道做事情得做的周全,到了半夜以後特別記得讓人把她掉過個來。她環抱着樹幹,股朝外捱了另外一半的鞭子。鞭子上來她控制不住的往樹上撞,帶釘子的脯挨一回樹幹,她就得再疼死過去一回。

就是這樣。現在她的頭上光剩了兩個血溢的口。竹籤子已經被她自已的力量砸進身體裏邊去了。

也許是戰爭時期留下的習慣,身為一個曾經的老游擊隊員,虹對走過的路會記得特別清楚。在來來回回的走過了幾次歌公嶺山口之後,虹有時候覺得,她看到的一棵樹,或者是,赤腳踩上的一塊石頭,突然會讓她產生悉的覺。按事先計劃,救援隊在翻過山口以後才由人力接替馬隊背運物資,他們的竹揹筐現在都是讓馬馱着。虹自已想了想,從進惠村給尼拉家背貨開始,她像是第一次能有那幺輕鬆的機會走一回山道。在肩背上壓着那一百多斤的份量,她也不是就不能走,她也走了這一年多了,可是每一趟上路受的那個苦,遭到的罪,都得是用她自已的肩膀和背脊,板和腿腳硬抗下來的。誰真走上一回誰知道。背奴在路上能夠看到的,從來只是自已腳掌邊的泥土,而現在她至少能來,能夠看到一些天空的顏了。

傍晚以前,他們在歌公嶺山口看到他們國家的天空。已經連續着過了十多個陰天,就是剛才上山的半天路程裏,整個天上也一直是陰沉暗淡。但是現在像是正在開始發生變化。

偏西的太陽在他們現在望過去的方向。它正漸漸的顯出光影的輪廓來。幾乎是在突然之間,雲層上裂開了一些形狀奇特的缺口,金紅的光線像水柱一樣傾瀉了下來,照耀在歌公嶺寬闊的西坡坡面上。像他們事先知道的那樣,幾天中的雪都下在了山的中段。積雪在他們腳下更低些的地方,他們第一眼望過去的時候,那裏還是一片灰濛濛的霧氣,而現在正在泛出銀的反光,積雪的地段像一條纏繞在大山中間的潔白的帶。厚重的雲塊正在他們眼前散成薄絮,視野清澈澄明地延伸開展,連更遠的山腳以下,依舊是綠的草地和森林都變得清晰可見。

這該是個使人動和夢想的時間。在很多年前,虹也曾經從這裏俯視過她的故鄉。那時候自已想到了些什幺?愛,爭取自由的決心和勇氣,對偉大未來的夢想和信念?她現在又想了些什幺,她現在還能想什幺?

她手腳繫着的鐵鏈很沉,雖然已經帶着它們一起走了那幺久的路了,還是很沉,她整天光着的身子很冷。她也不可能喜歡走在路上的時候,人們突然呆住盯着她脯的樣子。不過……這些都已經是被命運決定了的事,終生都沒法改變了吧。不會變的命就不用再費神去管它。如果説這些事還跟她自已有點什幺關係,那就是她還想死。死大概是能夠改變命運的唯一辦法了,如果她能找到一個死的機會的話。

在死之前她剩下能做的就只有改變自己。她現在時刻要想着的,是小心別惹頭人尼拉生氣,能少挨頓打就少捱上一頓打;她現在想的是碰到太累太厭倦了,實在不想做的時候,要儘可能待得離男人遠一點,免得他們看着看着又上來把她按到地下去。而且她還知道這件事也不是絕對。等到馬幫歇腳開伙的時候,她該要做的是湊近過去,要貼到男人的邊上,要跟男人捱得緊,最好能把自己的大腿子擱在男人的手底下。她會陪着他們笑,在合適的時候小聲話,這樣他們吃着吃着,也許就能給她一口剩下的。每天這樣的走路,尼拉給的她永遠吃不夠,她永遠覺得餓。雖然女人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對男人還有多少引力,可是一出門走上十幾二十天的山,她總還算能頂個工具吧。她現在需要的是怎幺樣想方設法,用自己這個工具換回點實際的好處來。現在的遊戲規則大概就是:女人要想方設法的討男人高興,男人高興了也許能有東西吃,或者還能少受點苦。

在虹和大黃翻上山脊最後一道石頭稜子的時候,這些念想從她的心裏一掠而過。走在從兩邊山崖上崩塌滑落的岩石碎塊上,她的腳下破裂,尖利,而且寒冷,拖起腳鐐來也總是拉拉扯扯。腳往空中提,鐵鏈一絆就拖得她踉蹌,其它沒什幺,只是身體歪斜過去,脯裏邊的竹釘子就跟擰了起來。一直走路,搖晃的房裏是散散亂亂的疼,腳下磕絆這一下子,房往外甩,心口就像是被刀尖剜過去一樣,錐心刺骨的疼。

她低下頭去找她的鏈子,用腳趾頭把腳鐐的鐵鏈環從石頭邊緣上繞下來。再走。一個終生的囚徒和奴隸是不應該站在高處,也不應該望向遠方的,她想,還不如有那個大竹筐子把她壓低下去,讓她一直只是看到腳腕上環繞着的鐵鏈子更好些。不管下邊那個世界從高遠的地方看起來有多幺美麗,她現在要做的只是一步一步的,光着腳,走進它暗淡的深處去。石頭坎後邊就該是下坡了,虹走到了坡頂。頭馬大黃卻在她邊上有些遲疑的收住了腿。

領隊的劉隊長和獐子鎮的背工們已經開始下山。人比馬走得更前,他們正走在山坡下邊十多米的地方。劉隊長停下回頭往山口上看,他想要確定一下惠村的馬隊跟上來沒有。

在山脊鉛灰的岩石輪廓線後邊,已經是一整片明亮的天空。山岩上站立着一個赤的女人和一匹草黃的大馬。在女人的脖頸和馬背之間連繫着一道清晰的鐵鏈弧線,女人向身體一側半抬起手臂,她的兩隻手也是被那條鎖鏈拴住的。

在他們頭頂以上更高更遠的地方,更多的雲片正在變成玫瑰的晚霞。女人黝黑的身體邊緣漫出了朦朧的反光。

雖然有光,但天還是冷,寒正沿着整座大山的坡面漫卷而過,在山口匯聚成咆哮的。女人的頭髮和馱馬的鬃突然地飛舞起來,翻卷在空中。

人的覺是一件十分奇特的事。在有些時候,它會突如其來地獲得察的能力。或者是因為環境中的一個獨特的標誌,或者是因為對手的一個下意識的姿態,甚至就僅僅是,因為他們眼睛的對視。那樣的瞬間像一道星一樣,迅速而且清晰,同時在場的兩個人突然地認識到,他們已經互相理解了另一個他者的心中所想。

對於劉隊長自己,那是他十五年前的太行山,十年前的大別山,五年前的雲貴高原,在他的記憶中當然有許多戰火紛飛的山嶺和隘口,有許多戰友和敵人,在那些回憶中也會有馬。而他現在非常確定地知道,就在這一刻,這個叫孟虹的女人想到和看到了與他相同的事,她正在回想她自己經歷的那些戰爭。同樣是戰士,這一刻的覺是毋庸置疑,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