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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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有財他老婆裴王氏帶着她女兒裴小燕被我半請半拖地拉來了。她們把裏屋的門住,讓我在外面燒水,我一面往灶裏填柴,一面聽着裏面娘撕心裂肺的呻,心急如焚。”
“一鍋水燒開了,兩鍋水燒開了,三鍋水燒開了,裴小燕把一盆盆熱水端進去,我想跟着進去看看,卻總被她擋在門外,直到裴王氏一臉驚慌滿手是血地跑出來,對我説:‘你媳婦肚子上讓人打了一拳,傷了胎氣又動了胎位,現在難產了,我也不了,你快撐船到河西務去找郎中吧,遲了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我頓時眼冒金星,沒等她説完就衝進屋裏,和她們一起七手八腳給娘穿好衣服,翻出兩塊珍藏的大洋後,抱着娘衝出了門。”
“黃河已經漲水,小船在系船的樁子上被河水衝得來回打轉。我抱着娘上了船,把娘放在簡陋的篷席搭成的船艙裏,解開纜繩,船立刻被大水帶得身不由己地隨波逐。河西務在上游,可我已經無法控制船的方向,只能站在船尾拼命地搖櫓,好讓小船不被刮翻。”
“雨又下大了,帶着電閃雷鳴。風聲雨聲雷聲,卻蓋不過娘在船艙裏一聲接一聲的慘叫在黑沉沉的河面上迴盪。我不停地抹掉臉上的雨水,眼前卻仍然一片濛,我只知道我要帶着娘到一個地方去,去那裏生下我們的孩子,然後我們一起幸福地生活,但我卻找不到它在哪裏,我向兩邊張望,看不見岸,所到之處都是一片漆黑。”
“船不知向下遊漂了有多遠,我已經筋疲力盡,再也搖不動了,扔下櫓鑽進船艙把孃的身子抱在懷裏,心想聽天由命吧,如果船翻了,我們兩人死在一起,也不枉夫一場。”
“孃的頭髮被汗水散亂地粘在臉上,我輕輕給她撥開,説道:”花兒,你扛住,等一會咱們就到了。‘“娘搖了搖頭,臉上綻開一絲笑容,道:‘我等不到了,哪個郎中也沒用,當初生你的時候,接生婆就説我股小,生孩子危險,可我扛過來了,接生婆又説我不能再生了,果然十幾年都沒有懷上,可這次你就偏偏讓我懷上了,我想,這是命,上一次我能過來,這一次是菩薩給咱們送來的,也一定能扛過來。可現在,我知道我是不行了……’”
“我哆嗦着嘴,努力不讓眼淚出來,撫摩着她的臉説:‘你別胡説了,菩薩給咱送來的,你就能扛住。’”
“娘又搖了搖頭,説道:‘你別拿好話哄我了,生孩子的事,你一個男人家懂什幺……’她了口氣,道:‘你是見不到孩子了,可我能見到,所以……這算是我們有了孩子了吧?’我含着淚點點頭,娘又道:‘所以……我能管你叫娃他爹了。娃他爹……’”
“‘哎,娃他娘……娃他娘……’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娘伸手給我抹去淚水,道:‘他爹,別難過,這都是命裏註定的,咱們一塊過了一年的快活子,我早知足了。他爹,我死了以後,你千萬要再找一個,要不,誰給你做飯呀……’”
“我抱着她,説:‘快別説傻話了,天一亮,咱們就靠岸找郎中去。’”
“娘艱難地笑了笑,説道:‘不……不行了……你看我腳底下。”我低頭一看,正好一道電光照進船艙,我滿眼立刻都充滿了紅——孃的褲子早已被她下身出的鮮血打濕,血順着她的褲管,已經了滿船都是!”
“我頓時大吃一驚,站起身來想衝出去搖櫓,無論如何也要讓船靠了岸,娘把我拉住,説道:‘他爹,別去了,啥都沒用,你就在這兒陪着我,咱倆剩下的時辰不多了。’我頹然坐下,把孃的身體攬入懷裏,只覺孃的臉頰冰冷冰冷。”
“娘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卻還強作笑容,道:‘趁還來得及,咱倆回想回想這一年裏咱都有啥高興事,我到了下面,也好記着,講給咱娃聽……他爹……你抱緊我……我冷……’”
“我忍着淚,於是我們一起回憶這一年來的每一件大事小事。我説,娘聽,説到有趣的地方,娘還會笑出聲來,我説錯的地方,娘總能準確及時地糾正和補充過來。她忽然不再像一個垂死的人,而又恢復了她平時的音容笑貌。”
“我們沉浸在美麗的回憶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外面的風雨,忘記了許許多多不愉快的往事,彷彿不是坐在波濤洶湧的黃河上的一葉小舟中,而是坐在家裏温暖的炕頭上。漸漸地,我也從悲傷中離出來,和娘一起快樂地回憶着,甚至沒注意到孃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越來越散亂,回憶越來越支離破碎。”
“終於,在我講完第一次給娘買首飾後,娘安靜了,什幺也沒説,我搖她的身子,她也沒有反應。她的臉蒼白,嘴角上卻依舊殘留着一抹笑意。我知道,那個時刻已經來到了,娘帶着我們的孩子,向很遠很遠的地方走了。”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我抱着孃的屍身,搖搖晃晃在船艙中站起來,我想抱着她跳進黃河裏去,和她一起到那個美麗的天堂去生活,可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聲,就眼前一黑,什幺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風雨也已經停息,或許這已經不是第二天的早上,而是第三天,第四天,乃至第五天的早上,因為娘身上和船上的血早已乾透。我從船艙中望出去,看見了河岸和一個河岸上的小村莊,於是便強打神把船搖到岸邊。”
“我把娘埋在了山坡上,在她的墓旁搭了座小草屋,我要永遠陪着她。我不再去種地,而是學着那個曾經是我爹的人,做了船工,因為每一次當我在河上行船的時候,都能回憶起我和娘第一次私奔時的歡欣。”
“當然,我用來載客的----5m6m7m8m..c()m----船不會是我撐來的那條船,不僅僅是因為有血,客人不坐,更重要的是我不願意孃的血被人踩在腳下,因此我把那條船劈開,把被血染過的部分做成了一張桌子。孃的血早已把它浸透,連漆都不用上,每一次聞到這張桌子上散發出的血腥味,我都彷彿覺得娘還在我身邊,沒有離去,因為她身體的一部分還在和我朝夕相處。雖然過去了很多年,血腥味漸漸淡了,但我還是能聞得很清楚。”
“後來我就這樣年復一年地陪着娘在這個村莊裏生活着,再後來遇見了你來到這裏,和我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