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曉以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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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府大概是皇都最受歡的地方了,每訪客不絕,大多是豪門士族的年輕一輩,他們來訪的目的也很簡單,是來討好顏夕的。不過顏夕大多不見,讓下人把來客請進客堂,奉上熱茶一杯,然後就不管不顧了,來客大多是坐了一整天都沒人搭理,最後只好悻悻離去。
不過,有幾個人來了,顏夕還是一定會見的。他們是東王家的東晨炫和東晨雅兄妹,以及西王家的古開。每次一來,肯定是東晨炫和東晨雅先到,寒暄一陣,東晨炫便和顏夕開始擺棋廝殺,之後古開就該到了,他來了也不打擾顏夕他們下棋,直接和東晨雅坐在一旁談天説地。
夏維一看就明白了,此時東西兩王都已離開皇都,返回自己的領地,古開是西王家的質子,因此還留在皇都,而東晨雅留下來,自然是為了和古開幽會,東晨炫留下當然是陪姐姐了。那東晨雅和古開兩情相悦,也已定下婚約,但婚期尚未決定,不能時常會面,因此兩人便拿北王府做幽會之地了。
如此,東晨炫每來和顏夕下棋,一下就是一整天,而且下棋之時還要針鋒相對地鬥嘴。夏維對棋道並不通,也沒什麼興趣,看了幾次就懶得再看了。顏瑞和尤金言每天都不在府裏,一個是跑出去見安雪香了,另一個是參加各種應酬,因此府裏面只有阿秀是閒人,能陪着夏維説説話。
這一正午醒來,夏維在府裏溜達了一圈,在後院找到了阿秀。
秋意已經濃郁,滿地都是枯黃落葉,風裏滿是清冷,一陣一陣掃過,枯葉又落下幾片,在地上盤旋,嘩啦嘩啦的響。阿秀換上了秋裝,繡衫羅裙,外面披着細絨大氅,她偏坐在周陽錦的墳前,愣愣地出神,卻也有説不出的明豔動人。
夏維本不想打攪她,但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響驚擾了她。她抬起頭,笑着招招手説:“維公子,過來吧。”夏維便走了過去。
“維公子,今天看起來沒什麼神呢,有心事?”
“秀姐姐開玩笑啊,我滿肚子草包,一腦袋漿糊,沒心沒肺的,哪來什麼心事?”阿秀意味深長地笑着説:“讓我猜一猜,一定是炫公子又來找夕下棋了,對吧?”
“什麼嘛,他們下棋關我什麼事?下出小崽子我也不在乎。”夏維蹲在阿秀旁邊,伸手擺着地上厚厚的落葉,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秀姐姐,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我是説,你總悶在府裏,會憋出病的。”阿秀回過頭,看着周陽錦的墓碑,説:“維公子,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記得,當然記得。”夏維笑着説“那天秀姐姐暈倒了,我還…嘿,我還佔了秀姐姐的便宜,你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我騙你説家人都死了,現在小弟就真的死了,只剩下我自己了。”
“秀姐姐…”
“維公子,”阿秀看着夏維“你放心,我沒事。我只是想説,我現在真的孤身一人了…維公子還願意讓我服侍麼?”夏維愣了一下,而後笑着説:“好啊,不如秀姐姐嫁給我好了,這樣我們一輩子在一起。”
“我配不上維公子的…而且,我也不敢和小母老虎搶啊。”夏維皺眉苦笑:“怎麼又説她了?”阿秀説:“維公子,你和夕都是心寬廣的人,當初我和小弟受了矇蔽,騙你害你,你都不怨我們。後來我們遭到追殺,夕又仗義出手救了我們。我和小弟都是很的。我覺得,你和夕以後都會是頂天立地的人,小弟也一定是這樣想的。”
“頂天立地啊…”夏維抬頭望着陰霾的天空“那陰天下雨,不是要最先遭雷劈麼?”阿秀噗哧失笑:“維公子就愛説笑話。以後我跟在你身邊,你可以跟我説笑話,也可以説其他事情,比如煩心的事情,不能跟別人説的,那麼都跟我説好了…”
“秀姐姐是不是看出我心裏有事?”
“看出一點點。”夏維點頭説:“也好,有些事情,跟秀姐姐説了或許會有幫助。”他低下頭,將地上的落葉攏出五小堆。
“中間的是皇室,四周是東南西北四個王。秀姐姐,我煩心的就是這五個玩意。他們之間的關係太錯綜複雜了,而我回華朝不久,本沒有掌握多少情況。雖然義父比較看重我,但他老人家還是有所顧及…唉,這些事我不能和阿瑞説,不能和尤大人説,跟夕説,她肯定理都不理我…秀姐姐,我只能跟你説了,你可別嫌我煩。”
“怎麼會呢,或許我可以幫上一些忙呢。”阿秀低頭看着隆起的落葉堆“以前家父還在時,偶爾也跟我説起華朝的形勢。家父説,表面上看,南北兩王最為不和,東西兩王則基本保持中立,但實際上,四王想要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因此他們會聯手,也會對抗,或許今天是盟友,明天就會兵戈相見,又或許今天還恨不得對方死,明天就要坐下來喝茶聊天。當然,這都是暗地裏的事情,外人是看不到的。”夏維點頭説:“這些我也明白,只不過我很奇怪,他們為什麼還在等。秀姐姐,你也知道皇宮比武那天,南王本來是要叛變的。起初我覺得他的計劃還算完美,但這幾,我看東晨炫和夕下棋,看東晨雅和古開甜言語,忽然發覺南王的計劃有個大問題,或者説他的計劃並不是最好的,他本來應該有更完美的計劃。而且每個王都有實力在瞬間將其他三王的權力核心消滅,為什麼他們卻縮手縮腳呢?”夏維又在地上攏出兩個落葉堆:“起初,我以為是外敵的因素,蠻族和莽族,這兩個大敵一直虎視眈眈,因此四個王都不想把華朝搞混亂,免得外敵趁虛而入。但我最近發覺,這本不是問題,只要有一個王突然發難,其他三王必定遭殃,到時候華朝內部會亂,但絕對不會亂太久,就算蠻莽兩族有實力進犯,也肯定會被擊退。我很奇怪,為什麼始終沒有一個王肯改旗易幟,雄霸天下呢?”阿秀忽然用詫異的眼神看着夏維,搞得夏維以為自己説錯話了。
“維公子,你剛才的意思,是每個王都能推翻皇室麼?”
“是啊,如今皇室衰微,慎帝那大胖小子也不懂,南王已經把他攥在手心裏,但為什麼卻不敢更進一步,建立自己的天下呢?”
“維公子,你不會不明白‘大義’二字吧?”
“我當然明白,大義都是騙人的説辭,奪天下者自然就有大義了。”阿秀笑着説:“維公子,看來你在西洲待了太久了,不明白大義在華朝人心裏的重要。華朝五百年的基業,哪裏會被輕易撼動?在華朝人心中,皇室李氏是唯一的正統,如果打出推翻皇室的旗號,天下必定羣起而攻之,那時就不是幾個王的事了,每個華朝人都會拿起武器。”夏維沉思起來,他開始漸漸觸摸到“大義”二字在華朝的重要。他自幼在西洲生活,雖然也多少了解華朝傳統,但畢竟不是在這個氛圍中成長起來的,因此欠缺許多潛移默化的薰陶。所謂大義滅親,手握大義,連親人都可誅殺,相對的,沒了大義,親人也會殺之。這樣的觀念,夏維這個半吊子的華朝人,是不可能一下就理解的。本來他的觀點是,得到天下的人,自然可以説自己握有大義。但他忘了,那是勝利之後的事情,在那之前,大義的評判權,是在別人手裏的。
“維公子,家父曾經説,一個皇朝的權力都集中在頂端,但真正掌握皇朝命運的力量,在下層萬千普通人手裏。空有權力,不能奪天下。能取得人心的人,才能取得天下。”夏維忽然豎起脖子,一拍額頭,靈台清明,恍然大悟:“有道理!難怪啊難怪,我還以為那些老頭子都膽子小呢…”他緊握着阿秀的手,説:“秀姐姐真厲害,幾句話就把我點醒了。現在我總算知道那些老頭子在想什麼了。”説完便迅捷地親了阿秀一下。
阿秀臉一下就紅了,夏維卻沒再多説,徑直跑出了院子。阿秀回頭望向周陽錦的墓碑,喃喃自語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