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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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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莽軍與蠻軍的配合,閻達的部隊戰敗,河北總省宣告淪陷,北方局勢進一步惡化。

如今唯有滄星江以南的地區還算太平,隨着北岸大堤的土崩瓦解,南岸也擺了洪水的威脅,雖然接二連三的大雨仍然是各處河道水勢上漲,但已經不會造成太大的威脅。前去破壞北岸大堤的人只回來了四十來人,其他人要麼是當時被南王軍殺死,要麼也是葬身大水之中,而回來的人大多也身負重傷。

夏維的肩膀中箭,好在沒傷到要害,調養幾便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失血過多,身體一直比較虛弱,而且神也不是很好。尤其是接到閻達戰敗,生死未卜的消息,夏維更加愁眉不展。彌水清每守在他旁邊,看着他愣神,往往一整天也不會説一句話。彌水清知道他在考慮問題,只是還沒想到好的辦法。她也掛念閻達的安危,想要回北方去,但看夏維始終沒有表示,便也沒把自己的想法説出來。

安雪香的葬禮比較簡單,沒有搞太大陣仗。顏瑞請人在玉寧郊外的一座小山上挑了一個風水寶地,讓後就默默將安雪香葬了。墳墓是他親手挖的,將安雪香埋下之後,卻不知該立個什麼碑。碑上該寫什麼呢?顏瑞困惑了,只得坐在地上休息,一時也沒有主意。

夏維和彌水清結伴走來,在墳前擺了擺,燒了一些紙錢。夏維看了看四周,淡淡説道:“好地方。”顏瑞微笑了一下。的確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雪香的墳在半山,遠遠地俯瞰着玉寧城,在往北眺望,彷彿就能看到滄星江,還有遙遠的北方。墳後是一片鬱鬱葱葱的香樟林,地上還落着一些沒有腐爛的香樟花,在青草間點綴上星星點點的淡黃。

顏瑞抬起頭問道:“墓碑上,該寫些什麼?”夏維反問道:“你想寫什麼?”顏瑞搖頭道:“什麼也不想寫。”

“那就不要寫了。”

“是啊,就不寫了。”沉默片刻之後,夏維道:“你有什麼打算?”顏瑞道:“蠻莽兩族雖然在北方鬧得很兇,但一時也無力南下。現在南方算是太平了,我想先在江南扎穩腳跟,將炎武軍壯大起來,然後將南方握在手裏。唉,事情也多得很,中南省的總督看似忠厚,但極為陰險,前幾我一直在忙着鞏固江堤,他的部隊則悄悄向江南靠近,等着江堤一垮,就揮兵來收拾我。這個老東西。還有東南和西南的總督,也不是乖乖聽我調遣的人,不過他們的手下也不安分,我先不去管他們,讓他們內鬥一陣,等我積蓄好實力,再把他們一一剷平。”顏瑞頓了頓,續道:“現在喬年炅的南王軍殘部也沒什麼實力了,一場大水夠他受的。據説他倒是領着幾千人逃過大水,不過我也不想他上絕路,窮寇莫追啊。就讓他去吧,反正他在北方,怎麼説對蠻莽兩族也是個威脅。最頭疼的是西北省總督龐青,這老狗終於坐不住了,西北軍一直在向我這邊靠近,虎視眈眈,我要是有一點差錯,他就該殺過來了。”夏維眺望遠方,不置可否。

顏瑞抬起頭,問道:“你呢,有什麼打算?是回北方去,還是留在這裏幫我?”彌水清也望向夏維,等他做一個決定。

夏維淡淡地道:“以後再説吧,暫時我不會離開,也不想幫你。”顏瑞問道:“為什麼?”夏維道:“北方的局勢太亂了,河北省一淪陷,蠻莽兩族連成一片,看似是無人能敵了。不過我總覺得這裏面有問題。就算顏夕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也不會放任蠻莽兩族這般做大。而且,東王還有一定的實力,能玩的手段實在太多了。唉,北方太亂啦,君子治治而不治亂,我才不會去呢。”顏瑞笑道:“好啊,你還説自己是君子。得了吧,越亂的地方,不是越有你這樣的人撈好處的機會麼?”夏維微笑道:“但這個亂不同,北方的局面,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又不是神仙啊。以前能靠着花言巧語騙吃騙喝,現在就不行了。黎烈汗被我算計過,絕對不會再信我。烏齊鳩熾的老爹是因我而死,蠻族恨我入骨,我想騙他們是不可能的。東晨迦藍是條老狐狸,我沒和他打過道,不過據我估計,我想耍他並不容易,搞不好把自己也折裏面了。”顏瑞道:“那你可以去找我妹妹。”夏維道:“得了吧,現在最讓人頭疼的就是顏夕,誰知道她想什麼呢。我要是貿貿然去了,説不定就被她一刀砍了。我還是先不回去的好。”顏瑞道:“那就幫我得了。”夏維搖頭道:“我不想幫你。”顏瑞詫異地問道:“為何?”夏維道:“看你不順眼。”顏瑞苦笑了一下,搖頭道:“還真是個不錯的理由。算了,你不願幫我,我也不你。你就在玉寧住着吧,等你什麼時候想走,告訴我一聲便是了。”夏維點點頭,再不多言,和彌水清緩緩向山下走去。彌水清問道:“三哥,你真的不回北方?”夏維邊走邊道:“回去又能做什麼呢?我已經説了,北方的局勢不是我能影響的。”彌水清道:“可是大哥現在生死未卜,我想我們回去,可以打聽更多的消息,若是大哥有難,我們可以幫他的。”夏維笑道:“放心,大哥不會有事的。就算有困難,我們趕回去也來不及幫他了。還是留走這裏,容我把一些事情想通再説吧…”彌水清問道:“三哥,你究竟在想什麼?”夏維道:“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啊…”二人再沒談,一路走回玉寧城內。

已晚,白天下過一場小雨,青石板路上蒙了一層水跡,夜茫茫,兩旁的***將街面應得像鏡子一般。夏維和彌水清緩緩徜徉着,腳底下踏出啪嗒啪嗒的水聲。忽然夏維停下了腳步,望着一户院門道:“這裏,好像就是我家。”彌水清愣了一下,他們回來倒是有一段時間了,但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讓他們忙得沒空出來遛達,現在夏維竟然説自己找到家了。彌水清道:“三哥,你沒記錯吧?”夏維笑道:“很可能是記錯了,我離開的時候才五歲,哪裏還記得這麼多事情。恐怕我爹孃站在我眼前,我也是認不出來了。”彌水清道:“要不要進去看看?”夏維道:“進去?進去説什麼?説我是來找自己爹孃的?”彌水清道:“這有什麼不行?來,過去問問。”説着便拉着夏維來到門前,伸手敲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個老翁抱着幾畫卷出來,往地上一丟,便又將門關上了。

夏維和彌水清驚呆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將畫卷揀起來,打開一看,竟然是幾幅手筆絕佳的山水畫,落款是江南子。

彌水清道:“三哥,這是怎麼回事?”夏維看着畫,道:“不知道,不過白給我們畫也好啊,你瞧這可是上佳的手筆,肯定能換幾個錢的。哈哈,走吧,我們把畫賣了,去大吃一頓。”彌水清將他攔住,道:“不可!這畫來得不明不白,一定要問清楚了。”説着將畫都搶到自己手裏,然後又去敲門。

門再次開了,還是那個老翁,又抱了幾幅畫出來,一看門口站的還是夏維和彌水清,不愣了一下,道:“怎麼又是你們?拿了畫還不快走!”説着便要關門。

彌水清連忙將門擋住,道:“老伯伯,你給我們這些畫做什麼?”老翁道:“你們不是來求畫的麼?”彌水清道:“不是啊,我們…嗯,這是我結拜義兄,他早年是住在本地的,覺得這裏可能是他的故居,所以敲門問問。”老翁一臉懷疑地瞧了瞧夏維,又看了看彌水清,旋即罵道:“小姑娘信口雌黃!求畫便求畫,説這番鬼話做什麼?快滾!不然我打跑你們這對狗男女!”彌水清然大怒,喝道:“老伯伯,你為何罵人?”老翁道:“罵你?我還打你呢!”説着從背後摸出一杆水煙袋,揮手要打。

彌水清一把握住他的手,道:“老伯伯你別太過份了!我們是來打聽事的,你打人做什麼?”老翁的手被彌水清緊緊攥住,竟然動彈不得,吹鬍子瞪眼道:“好個小娘們兒,力氣還大!”説着腳一抬,踢向彌水清小腿。

彌水清聽這老翁嘴裏不乾不淨,還接連動手,心裏大怒,腳一抬,便將老翁的腳踩了下去,狠狠碾在上面,疼得老翁叫了一聲。

老翁怒道:“好啊,擅闖民宅,還行兇打人,有沒有王法了!走,跟我去見官!”彌水清也不再客氣,嬌吒道:“見官就見官,還怕你不成!”一老一少鬧得厲害,居然要去見官。見什麼官?玉寧頂到頭的官就是顏瑞了,見他還能有什麼結果?夏維站在一旁失笑道:“小妹,快放手吧。”然後又恭敬地向老翁打了一躬,道:“老先生,我家小妹失禮了,還望老先生別和晚輩計較。”老翁白眼一翻,道:“滾你孃的蛋!你這小賊也不是好東西!”夏維又氣又笑,心説:“這老傢伙還真是軟硬不吃啊!”也不還嘴,笑道:“老伯伯,請問你家主人可是江南子?”老翁道:“關你事!有什麼話,見官去講!”夏維心説你是看我們年輕好欺負是吧,正道:“見官可以,但老伯伯你可沒資格拉我們去見官,至少應該把你家主人叫出來。我們看看你家主人,在決定要不要打你這條看門惡狗!”老翁急了,罵道:“小兔崽子還反了你了,罵我是狗,我看你們才是狗!狗男女!”夏維冷哼一聲,道:“小妹,我們闖進去!”説着便大步往裏走。

老翁想攔,但被彌水清一把推到門上,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們從自己面前走了進去。

“姜伯,你在吵什麼?”院中的正房裏有人問了一聲。

叫姜伯的老翁回道:“老爺,有兩個小孩子嘴裏不乾不淨,還要打人,已經硬闖進來了。”彌水清瞪着眼道:“是你先…”話到一半,便被夏維攔住。夏維朗聲道:“我和小妹貿然打擾,多有得罪,還望此間主人見諒。”屋內之人沉默片刻,道:“姜伯,請客人進來吧。”姜伯應了一聲,然後氣哼哼地領着夏維和彌水清走了進去。

房內陳設凌亂,滿地被團爛的畫紙,筆硯也丟得到處都是。一個青袍老者正站在桌前,手裏拿着一筆,對着桌上一幅山水畫連連搖頭。彌水清悄悄推了夏維一把,眼神瞟向青袍老者。夏維仔細端詳那老者一陣,失望地搖了搖頭。

青袍老者憤憤地將筆扔下,墨汁濺在畫紙上,一幅相當美的山水畫就算展卷了。老者抬起頭,看了看夏維和彌水清,笑道:“二位不要見怪,我是對這幅畫發脾氣呢。來來來,快請坐,十幾年來還沒有姜伯攔不住的人呢,臉皮再厚的,也受不了姜伯那張嘴,今天竟然有兩位後生闖了進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姜伯,堪茶。”夏維拉着彌水清大咧咧坐下,問道:“請問先生之號可是江南子?”老者笑道:“非也非也,老夫是姓江,名南子,沒什麼號不號的。”彌水清聽到老者姓江,便知這人還真不是夏維的親人,有些失望的嘆了一聲。

夏維笑道:“方才見先生的手筆,驚為天人,現聽先生言辭,又不失豪之氣,晚輩欽佩之至。”江南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方才我聽你們和姜伯鬥嘴,好像説是來探訪故居的?”夏維道:“不瞞先生,晚輩年幼之時離家,最近剛剛回來,倒是有心尋訪親人,但無奈對家鄉一切都記憶模糊,方才路過此地,見這裏眼,就冒失地過來問一下。”江南子多年閉門不出,也不見客,今天有兩個年輕人闖進來,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不多問了幾句,道:“説起來,我在玉寧住了大半輩子,對此間掌故倒也知道不少。這位公子若是有需要,説不定我可以幫一些忙。”夏維道:“多謝先生。可惜我離開的時候還小,家裏的情況都已忘乾淨了。”説着臉難得的紅了一下,道:“只記得旁人都喚我爹為丹青兄,旁的就一點也記不得了。”江南子忽然瞪大了眼,道:“你是丹青兄的兒子,你是小狗維?”夏維愕然道:“是,我爹當年是這樣叫我…先生是?”江南子大步走上前來,緊緊握着夏維肩膀,仔細打量一番,道:“果然是丹青兄的兒子,果然是啊,哈哈。原來你小子還沒死,真是老天有眼,有眼!”夏維動地道:“先生認識我爹?”江南子大笑道:“何止認識,當年我和你爹是死對頭,一見面就要打架,哈哈,想想也鬧出不少趣事。唉,可惜如今你爹不在了,也沒人陪我打架了,真是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