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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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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已故傳教士的簡陋客廳裏又只剩下凱蒂一個人了,她躺倒在正對窗户的長椅上,凝神遠眺河對岸的廟宇(傍晚的光線又給那座廟宇蒙上了一層奇妙的神秘彩),竭力地想去理清心中的思緒。她從來也沒想過這趟修道院之行能夠給她觸動。是啊,好奇心已經消失啦,現在沒什麼好期盼的了。好多天以來河岸那邊高牆下的城鎮她幾乎是朝思暮想,如今那些神神秘秘的街道她是一眼也不想看了。

但是在修道院裏的時候,有一會兒她覺自己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超然於宇宙之外的世界。那些空蕩蕩的房間和白的走廊雖然簡陋,卻似乎有一種離、神秘的氣息遊蕩於其間。那間小禮拜堂看上去是那麼陋俗氣,幾乎可以説是一派慘相,然而它卻具有某種雄偉的大教堂所沒有的東西。它的彩窗和油畫是如此拙劣,然而它所包含的信念,人們對它所懷有的崇高情,卻賦予了它純淨的靈魂之美。在這個瘟疫肆的中心地帶,修道院的工作卻是如此一絲不苟,有條不紊,簡直就是對這場劫難的嘲諷。凱蒂的耳際又響起了聖約瑟姐妹打開醫療室的門時,那一片鬼哭狼嚎的聲音。

她們評論瓦爾特的話也出乎她的意料。先是聖約瑟姐妹,然後是修道院長自己,她們的聲調一到了讚揚他的時候就變得異常欣。她們誇獎他時,她竟然會見鬼地到一陣驕傲。韋丁頓也提到過瓦爾特做的事,但只是稱讚他的醫術和頭腦(在香港就有人説他腦瓜聰明瞭),這點修女們也肯定過了。然而她們還説他這個人體貼細心,温柔和善。他當然可能非常和善,要是有人病了,那正是他顯身手的時候;他聰明的腦瓜自然知道怎麼不疼你,上手一定又輕又柔。這個人一出場就讓你病痛全無,你不誇他妙手回才怪呢。現在她明白他的眼裏再也看不到那種百般憐愛的神情了,以前她終與這種神情相伴,只有覺得厭煩。如今她知道他還很會愛別人,並且正在用一種古怪的方式將這種愛傾注到那些把給他的病人身上。她沒有到嫉妒,只是有點惘然若失,就好像她長久以來習慣靠於其上的扶手突然地被走了,使她一下子頭重腳輕,左搖右晃。

回憶起她曾經那麼鄙視瓦爾特,現在她只想鄙視自己。她當初怎麼看他的,他一定心知肚明,但他一如既往、毫無怨言地愛她。她是個笨蛋,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因為他愛她,這一點他也毫不在乎。現在她不再恨他了,也不憎惡,有的只是害怕和困惑。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身上有出眾的優點,甚至有那麼一點不易被人察覺的偉大之處。而她竟然不愛他,卻愛了一個她現在覺得不值一物的男人,這真是怪事。這些漫長的白天她一直思前想後,查理·唐生究竟哪裏值得她愛呢?他只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徹頭徹尾的二。如果她現在還是成天哭天抹淚,那豈不證明她的心思還留在他那兒?她必須忘了他。

韋丁頓也對瓦爾特評價頗高。而唯獨她對他的價值視而不見,為什麼?因為他愛了她,而她卻不愛他。一個男人由於愛你而遭到你的鄙視,這人心是怎麼長的啊?不過,韋丁頓也承認他不是那麼喜歡瓦爾特。看來男人都不喜歡他。可那兩位嬤嬤對他的好是掛在臉上的。看來女人對他另有一番覺。她們鋭地覺到他的靦腆背後隱藏着一顆厚道和善的心。

22不過要説最令她心有所的還是那些修女。先説臉蛋紅撲撲、始終滿臉歡喜的聖約瑟姐妹。她是十年前跟隨修道院長一同來到中國的幾位修女之一,這些年來,眼見姐妹們一個個在疾病、窮困和思鄉中相繼離世,她平的歡喜之卻並未黯淡下去。她的率真和豁達,到底是從何而來呢?然後是修道院長,想到這兒,凱蒂似乎覺得修道院長真的又站在了她的面前,不住羞愧起來。她是個從不矯造作的樸素女人,骨子裏有一種威嚴,讓人對其心生敬畏。這樣一個人,與之往的人自然都會對她多一分敬意。從聖約瑟姐妹的站相、舉止以及回話的腔調來看,她對修道院長是從心底裏順從的。韋丁頓雖然生輕佻,玩世不恭,可跟修道院長説起話來照樣大為收斂,與平時相比幾乎就是畏畏縮縮了。凱蒂覺得韋丁頓告訴她修道院長的法國望族身份其實是多此一舉的。觀其舉止風度,想必誰也不會懷疑她源遠長的古老血統。她身上的威嚴之氣,恐怕誰見了都會甘願臣服。她有優雅貴人的温和和聖賢之人的謙卑。在她堅定、美麗、同時略顯蒼老的臉上,一成不變的肅穆之中從不會少了光彩。她同時還是個和藹親切的人,那羣小娃娃會毫無顧忌地圍在她的身邊,吵吵鬧鬧,只因為他們知道修道院長深深地愛護他們。當她看着那四個新生兒的時候,臉上會出甜美而又意味深長的微笑,就像是一道和煦的陽光照到了一片荒蕪之地上。聖約瑟姐妹隨口説起瓦爾特時,凱蒂竟然不明所以地有點動。她明白了他是多麼希望她能給他生個孩子,可是他一貫沉默木訥,怎麼也不像是會哄孩子的人。多數男人哄起孩子來都是笨手笨腳,他卻一點也不手生,多麼怪的一個人。

然而除了這一幕幕人的回憶外,在她心頭似乎還潛藏着一層陰影(如同銀的雲彩邊緣鑲了一圈兒黑的烏雲),怎麼也揮之不去。在聖約瑟姐妹的歡聲笑語中,更多的是在修道院長優雅的待客之道上,凱蒂始終受到了一種漠然。不消説,她們今天對她是友善乃至熱情的,但同時她們還另有所保留,具體是什麼凱蒂也説不上來。她覺得對她們來説,她只不過是隨便哪一位初來乍到的客人。她們不僅説了一種和凱蒂完全不同的語言,其心思也是和凱蒂相隔萬里。修道院的門關上的一剎那,她們會把她忘得一乾二淨,然後一刻也不耽擱地去忙剛剛落下的活計了,就跟她這個人本就沒有來過一樣。她覺得她不僅是被關在那所小修道院的門外,而且關在了她一直孜孜追求的神秘的神花園的大門外。她忽然到前所未有的孤獨。那就是她哭泣的原因。

她疲憊地把頭靠在椅子上,哀嘆了一聲:“我是多麼無足輕重的人啊。”23那天晚上瓦爾特比平時提早一會兒回到了他們的房子。凱蒂正躺在長椅上,面對着敞開的窗户。天已經快黑下來了。

“要點燈嗎?”他問道。

“晚飯的時候他們會把燈提上來的。”他總是隨口説點兒瑣碎的事,好像他們是兩位老相識似的,從他的舉動你永遠也看不出他對你會心懷怨懣。他從來也不朝她的眼睛看,也從來不笑一笑,倒是處處不忘禮貌。

“瓦爾特,如果這場瘟疫結束以後我們還活着,你有什麼打算?”她問道。

他停頓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她看不見他的臉是什麼樣。

“我還沒有想過。”若在以前,她的腦子裏要是跳出什麼主意,想也不想就會口而出。不過現在她害怕他,沒説幾句連嘴也哆嗦了,心撲通撲通直跳。

“今天下午我去修道院了。”

“我聽説了。”她竭盡全力才説出下面的話來,但嘴還是有點不聽使喚。

“你把我帶到這兒來,真的是想讓我死嗎?”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這上面多費口舌,凱蒂。我覺得討論我們最好是忘掉的事不會有任何好處。”

“但是你沒忘,我也忘不了。剛到這兒我就想這個問題,已經想了很久了。你想聽聽我一直想説的話嗎?”

“非常樂意。”

“我對你太不好了。我做了對你不忠的事。”他像木樁一樣牢牢地釘在那裏。他不做聲反倒更加嚇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那種事對於一個女人來説沒有什麼,一結束就是完了。我認為女人並不能完全理解男人的態度。”她突兀地開了口,從她嘴裏發出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了。

“你知道查理是什麼樣的人,你也看到了他的所作所為。嗯,你是對的,他是個蟲豸不如的小人。我當初也是個小人,所以才去跟他往。我真希望我沒去。我不是想求你原諒我。我也不想讓你回心轉意,讓你和以前一樣愛我。我只是想我們不能成為朋友嗎?看在我們周圍正在成千上萬死去的人的分上,看在修道院裏那些修女的分上…”

“這和她們有什麼關係?”他打斷了她的話。

“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今天我到那兒去的時候我就有種覺,似乎有無盡的意義需要我來體會。那裏的情況糟透了,她們做出的犧牲非常人。我忍不住想——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話——如果你因為一個愚蠢的女人對你不忠就讓自己難受,那就太傻太不值得了。我無足輕重,毫無價值,本不配來煩擾你。”他還是默不作聲,但是也沒有走開,似乎在等着她繼續下去。

“韋丁頓先生和嬤嬤告訴了我很多關於你的事。我為你驕傲,瓦爾特。”

“這可不像你。你一直是看不起我的。你開始看得起我了?”

“你不知道我擔心你嗎?”他又不説話了。

“我沒聽懂你的意思。”他終於説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不是我想做什麼,是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那麼不快樂。”她覺得他整個人似乎僵住了,接下來的回答也是冷冰冰的。

“如果你認為我不快樂,那你就錯了。我忙得不可開,恐怕很少有時間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