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骷髏—&md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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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實不,但是我會偷幾給勝兵勝軍,以報答他們不管玩什麼總是叫上我。
一天,他們兩個如往常一樣,領着我和我身上的煙,跑到村子後面的山上,靠着一棵大松樹坐了下來。這大樹和牛棚一樣,是我們活動的固定場所之一。坐下之後他們就開始煙,同時還在看一本黃書。那黃書我一頁都沒有看過,他們堅決不讓我看,這點倒是光明磊落。不過他們也就這麼一本,已經翻爛了,用他們的話就是:硬不起來了(我們那裏,硬的發音為eng,去聲。)既然這樣,他們就隨便説話,先是説村子裏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姑娘們,這讓他們覺得有點遙遠——他們家的條件非常差,他們又不是那種勤奮、上進以便將來離開農村的學生,所以,他們的擇偶和配顯得很困難,難以落在明處,只能往陰暗齷齪處發展。果然,他們談起了楊文秀。楊文秀,就是李華堅決不肯娶回家的女人,高大豐腴,有點痴呆。這些勝兵勝軍都不在乎,他們在乎的是楊文秀的騷,似乎很多人和她搞過,包括長輩、親人,他們説起最近的一次,在萬松(一個小村字的名字)後面的山上,她就和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人搞,喊得整個丘陵都能聽到迴音,那場面似乎是萬馬奔騰,起碼也是楊文秀傲然而坐、駕馭良駒上下顛簸,大有絕塵而去的氣魄。
不過,作為弟弟的勝軍似乎更加明白事理。他對勝兵説:楊文秀也蠻可憐的,隨便哪個想搞她就能搞到。
不管是外包工,還是外地來拾破爛的,或者是走販子,想搞她,她就跟人搞。
勝兵也很慨——不排除慨自己至今沒有搞到,他説,假如李華哥哥和楊文秀結婚了,就不會這樣了。
勝軍很出乎我的意料地來了一句:這樣怎麼了?就這樣了,這樣多好。
我很吃驚,但是因為對楊文秀毫無印象所以沒有興趣。我只想知道李華的事,於是就問他們,那天晚上,大人讓你做什麼了,真的把他們喊過去了?
“是三爺和德全叔叔兩個人把我們喊過去的,把我們帶到廚房後面靠茅廁那邊,他們讓我們到新房去,勸李華喝酒。説是隻要能讓他喝酒,就給我們一個人一塊錢!
“我們問為什麼,他們就説,李華不肯喝酒,不肯喝酒就是不肯結婚,不結婚怎麼行,酒席都辦了,支書都來了,怎麼能不結婚!
“後來,李華的媽媽也來了,她對我們説:嬸嬸求你們了,你們兩個要是不能讓李華喝酒,他就會更想不開,就會尋死!説着她就哭了。
“是假哭。
“我們問他們,我們怎麼辦。他們就教我們,讓我們過去,一人抱着李華的一隻腿,求他喝酒,還讓我們哭,哭得越慘越好。他媽,我們怎麼能哭出來!他們讓我們不管怎麼樣都要哭出來!還教我們怎麼説:李華哥哥,從小你對我們最好,現在我們求求你了,你就好好結婚吧,你就喝點酒吧…
“還有,你結婚以後就不能帶我們玩了,我們會想你的,你結婚以後趕快生個兒子,等他能走路了,我們也帶着他到處玩…”勝兵説着哈哈大笑起來,他一直都是在模仿着説話,一會是模仿老頭説話的樣子,歪着嘴,故意口齒不清;一會又模仿李華媽媽,聲音尖聲尖氣的,像拿刀劃玻璃一樣。他笑得睡在草地上,勝軍沒有笑,還是在煙。
那後來呢?我問他們。
“後來啊,我們一點也不想去,你叫我們怎麼哭啊,去跟李華説説還差不多,哭是哭不出來。我們賴在那邊不肯去的時候,李華和他表弟丁大寶突然往我們面前一站!他們兩個都有一米八五,兩個人像牆一樣移過來,我們都嚇了一大跳。李華説,你們講的我全部都聽到了!然後他轉身就往回走。丁大寶跟在後面喊,李華,你不撒了?
“我們都呆在那邊。我們兩個無所謂,大人都害怕了,不知道怎麼辦了。我們想走,還沒走,就聽到房子裏熱鬧起來了,李華在跟人喝酒,他叫着喊着跟人喝,那聲音估計整個生產隊都能聽到。幾個人趕快跑進去,我們也跟着進去,看見李華端着碗,站在椅子上面,一個個地敬酒。李華看到我們兩個,就朝我們喊,勝兵勝軍,你們來,陪我喝酒,我要跟你們説幾句話…”勝兵突然停了下來,而我正想像這李華的樣子,高高地站在桌子上,腿雙叉開,透過他腿雙間的縫隙我似乎看見了三四張興高采烈的臉,他們和李華一起高興起來,笑得臉都變形了,似乎是長在李華兩腿之間的東西…
我還想聽,讓勝兵再講,他不肯,我轉身求勝軍説給我聽,他説:有什麼好講的,兩分鐘就把自己搞喝醉了。
那天我一共偷了四煙給他們,勝軍一個人了三,還想,勝兵罵罵咧咧地説,你一個人了三,還想,你想死啊。但是勝軍確實還想,而山上又確實沒有煙了,於是我們下山回家。
那天晚上,我躺在牀上怎麼也睡"99csw">99csw不着,李華的結果我知道:他自殺,死了。勝兵勝軍的話始終在耳邊迴響,更確切地説,是話背後的畫面一直在眼前出現,而他們的原話只是作為旁白而存在。我到十分煩躁——不是到不幸和悲傷,僅僅是煩躁,像胃部不適或者有腳氣那樣,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該怎麼躺着。這煩躁不是心理而是生理上的,所以無比劇烈和真實。八點多鐘,我起牀,躡手躡腳地走近那個放滿香煙的竹籃,伸手摸出一,然後走到廚房,在灶後面蹲下來,拿起火柴點煙。煙剛點着,母親的臉就帶着風出現在我眼前,我嚇得大叫一聲,心跳聲也幾乎從嗓子裏冒出來。母親入睡困難,一定是發現我行蹤詭異,所以跟了出來。我以往從來不在這個時候下牀幹嗎的,上了牀就像個乖寶寶那樣睡。
母親出悚然的表情,伴隨着驚呼,隨後她伸手就了我一個嘴巴,用盡了全力。我被打得仰面倒下去,跌進稻草中間,手裏的煙也落進了稻草的縫隙裏。母親趕忙把煙找出來,與此同時我哭了起來,不止是哭,簡直就是扯着嗓子號叫,因為母親從來沒有打過我,現在這一下,把以前沒打的全補上了,還能留給以後用。我拼着命在哭,母親也後悔剛才下手太重,哄我,讓我洗臉、喝水。我坐在椅子上哭得要癱倒了,她把我拎起來,往椅子上跺兩下,然後鬆開手,看看我能不能坐直了哭。
後來,母親大概覺得一個九歲的小孩主動想煙是不大可能的事,十五六歲還差不多。她確定我是好奇,於是她更加慈祥了,開始教育我,但不放棄嚇唬我。她問我,你有沒有看過人骨頭?沒看過吧,告訴你,不煙的人骨頭是雪白的,很好看,煙的人呢?口一大片的骨頭全部都是黑的,像給毒藥泡過一樣。你知道了吧,這個香煙,就是毒藥,你!你一輩子都不要,不然你死了,骨頭都是黑的,像喝毒藥尋死的人一樣!
母親的話讓我十分害怕,又讓我覺得不服氣,我頂嘴説:人都死了,骨頭是黑的怕什麼?
這又把母親給氣到了,讓她覺得此前講的都白費了,她又開始訓我,最後文縐縐地來了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你到水泥場上跪半個小時。我只好去活受罪了,還好不是死罪,死罪就是打我。
當時已經是初秋,夜裏冰冷冰冷的,背後的丘陵看上去陰森恐怖,風一吹,樹全部都在傾斜,甚至在慢慢挪動,似乎大樹下面全是鬼魂,而且個個都有名有姓,有遺憾,有委屈。我跪在那裏,又累又怕,渾身發抖,心裏越發牴觸母親。我暗自發誓:長大了我一定要煙!
李華在自己結婚的酒席上飛快地把自己灌醉了,家裏人雖然覺得這很不好,甚至有不祥的預,但他畢竟喝酒了,他認可了喜酒,他認可了結婚,他認可了楊文秀!這就讓人放心啦,即使有一點不放心那也強迫自己放心吧。
因為前一天實在太忙,第二天,李華的家人不像以往那樣五六點鐘就起牀,而是拖到八點多,直到晨霧散盡雞叫漸止,他們才匆匆起牀,匆匆收拾,就等着李華也起來,然後把媳婦接回來。到那時,生米就成了飯,李華再不滿意也就這樣了。人人都這樣結婚的,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運氣好就滿意,運氣不好就不要多想運氣這回事。
可是李華遲遲不出來,家人等不及了,推門進去一看,沒有人。這下,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對,他們意識到昨天晚上他們都只是往好處想的,認為李華雖不滿但會將就這個婚事和媳婦,現在人不見了,説明他肯定不會將就的,即使找到了,估計他也死活不從。
那麼,首先就是找。找了個把小時,才在池塘裏找到了李華,他躺在水面上,大半個身子被水草裹住,已死去多時。初金黃的朝霞落在水面上,李華似乎是從朝霞的高度被扔下來的,只剩下扁扁的一小部分在水面上。這下,李華家熱鬧了,不知道的人以為新娘子早早來了。人們把李華家圍起來,不過進去的人不多,更多的人僅僅站在門口、窗下議論着。人們面容悲慼,有的婦女還以淚洗面。不過,有的人覺得不錯,婚事喪事一起辦,辦結婚吃剩的菜,有的沒怎麼動,最多沾了點口水和口臭,正好在喪事酒席上端上來,很經濟。
勝兵和勝軍都哭得死去活來,他們幾次想衝進去看看李華,但是被大人擋住了,九九藏書網説小孩子不能看到死人。他們就轉到窗户底下,不停地往上跳,想看看據説被放在新牀上的李華。大人總是在他們跳得最高時,把他們的腦袋往下一按。他們毫無辦法,折騰了一個小時,就是沒有能走進李華的家,目光也沒有深入多少。最後,他們放棄了,互相看看,然後轉身,把臉從漆黑的磚牆上移到門前的池塘和池塘那邊的水田裏。
讓他們心驚膽戰的是,他們看到了李華。他正在那邊的田裏走着,那些水田去年被翻耕了之後還沒有再翻鬆,還沒解凍,李華走在上面雖説自由自在,但很不舒服,高一腳低一腳的,時刻要擔心腳下。他還是那個樣子,高高的個子,微駝的背,雙手在口袋裏,可能還吹着口哨,他腦袋低得厲害,似乎在找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