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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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從前門走進來。高大,體格壯健,棕黑的頭髮和雙眼,肌膚則是完全黝黑,因為當我把他變成血鬼的時候它便是黑的。他走得稍嫌過快,但基本上仍然屬於人類的步調。我深愛的戴維。
我站在樓梯上。這座富麗堂皇的樓梯,是屬於那種莊嚴、造作、充滿豔紅和金黃彩的富麗堂皇老式旅館樓梯。我的受害者而不是我選了這家旅館。我的受害者正在和他的女兒絮叼個沒完。看上這個受害者是因為我讀取他的心思,他總是和女兒在紐約帕特里克街對面的大教堂見面。只不過是為了這麼一個簡單的理由。
戴維立刻瞥見了我──一個無打彩,金髮碧眼的長髮青年,臉和肌膚都是古銅,眼前架着一副羅蘭紫太陽眼鏡,頭髮梳理得人模人樣,穿着一套布魯斯克兄弟雙排扣套裝。
我看見他情不自地微笑起來。他知道我的虛榮,或許他也知道,在二十世紀九0年代初期,意大利風席捲整個市面,帶來了一堆醜陋、惱人、笨重、沒有形的服裝,一個男人能夠自其中選出最最華麗的外衣,就是工剪裁的海軍藍布魯斯克兄弟套裝。
此外,一頭蓬亂的飄揚長髮加上工講究的衣着永遠是個誘人的組合。還有甚麼比我更好的例子?
我並不是要對衣服喋喋不休!別管它。我不過是對自己這身亮眼打扮並且充滿華麗對比的樣子到自豪──這是一幅長髮、穿着無懈可擊、擁有帝王般風采的憔悴男人靠着扶手佔據了階梯一角的畫面。
他立刻走向我。他的微笑就像外頭的深冬,人們在結冰的街道上溜行滑走,落入水溝裏的白雪變得發髒髮臭。他的臉孔具有那種微妙的超自然微光,它可以讓我察覺,讓我愛,讓我細細玩賞,最終可以親吻。
我們一塊走上鋪着絨氈的台階。
有那麼片刻,我痛恨他比我高出兩吋。但我是如此高興見到他,如此高興能夠靠近他。這個地方很温暖,陰暗,寬闊,這是那種人家不會隨便沒事盯着你瞧的地方之一。
“你來了,”我説。
“我本來以為你不會。”
“我當然會來,”他斥責道。從這張黝黑臉孔突然柔聲迸出的悉英國口音令我一如往常地嚇了一跳。這是一個活在年輕軀體中的老人,不久前才被我締造成一位血鬼,是我族中最具力量者的其中一員。
“你想做甚麼?”他説道,不讓旁人能夠聽見。
“阿曼德告訴我你在呼喚我。瑪赫特也是這樣跟我説的。”
“喔,答案是我的第一個問題。”我想吻他,突然間我極短暫而且優雅地舉起我的手臂,好讓他有機會能夠逃離,如果他想的話。當我緊抱他時他熱情的響應令我體會到數個月以來不曾受的快樂。
也許這個快樂是打從我離開他和劉易斯之後就再也沒有受過的。我們三個曾經一起在某些不知名的叢林裏,直到我們彼此同意分開。這是一年前的事情。
“你的第一個問題?”他非常仔細地瞪着我看,也許是在打量我,用一切血鬼所能辦到的技巧評估他創造者情和心智的狀態,因為一個血鬼沒有辦法讀取他創造者的心思,就和創造者也無法讀取雛兒的心思是相同的。
我們分別站立,以超自然的稟賦滿懷着沉重憂鬱,或者説得更恰當一點,是滿懷着情緒,沒辦法心靈,所以或許還是得尋求那個最簡單也最好的方法──把想説的付諸言辭。
“我的第一個問題,”我開始回答、解釋“很簡單:你都到哪去了,你有沒有找到其它人,他們有沒有試圖傷害你?你知道這些全都是廢話──當我締造你的時候就等於是破壞了法則,等等等的。”
“這些全都是廢話,”他模仿我至今依然留存的法語腔調,它現在是混合了某些十分明顯的美國口音。
“甚麼廢話?”
“來吧,”我説。
“我們到酒吧那邊去聊。顯然沒人對你做過甚麼。我不認為他們能夠或者想要這麼做,否則他們就是在冒險。如果我認為你有危險,我就不會讓你離開進入這個世界。”他微笑着。他的眼眸有一瞬間充滿金的光芒。
“這些你不是已經在我們分開之前和我講過大慨有二十五遍了?”我們找到一張固定在牆上的小桌。這個地方處於半滿狀態,一個最完美的狀態。我們看起來像甚麼樣子?一對亟尋找人類男伴或女伴的年輕男子?管他的,反正我不在乎。
“沒有人傷害我,”他説“也沒人對我表示過一絲一毫的興趣。”某個人在彈鋼琴。我認為對一個旅館的酒吧來説它聽起來相當柔和。是艾瑞克.薩提的某支曲子。多幸運呀。
“這條領帶,”他説着傾身向前,白的牙齒閃現,當然,獠牙是完全隱藏起來的。
“這個,這塊繞在你脖子上面的綢緞,它不是布魯斯克兄弟的!”他對我輕柔、揶揄地一笑。
“瞧你!還有這雙翼形尖頂鞋(惡注1)!我的老天哪。你到底發生甚麼事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酒吧侍者在小桌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咕噥着一些不用聽也能夠想見的廢話,因為興奮還有周圍的噪音,他説了些甚麼本沒進我的耳朵裏。
“我要一些熱的東西,”戴維説道,而我絲毫不覺得驚訝。
“你知道,甜酒或是別的,只要是熱的都行。”我點了點頭向那個冷淡的侍者比了個肯定的手勢表示我也要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