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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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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潼關之敗,思禮馬中矢而斃,有騎卒盩厔張光晟下馬授之,問其姓名,不告而去。思禮陰識其狀貌,求之不獲。及至河東,或譖代州刺史河西辛雲京,思禮怒之,雲京懼,不知所出。光晟時在雲京麾下,曰:“光晟嘗有德於王公,從來不敢言者,恥以此取賞耳。今使君有急,光晟請往見王公,必為使君解之。”雲京喜,即遣之。光晟謁思禮,未及言,思禮識之,曰:“噫!子非吾故人乎?何相見之晚!”光晟以實告,思禮大喜,執其手,涕曰:“吾之有今,皆子力也,吾求子久矣。”引與同榻坐,約為兄弟。光晟因從容言云京之冤。思禮曰:“雲京過亦不細,今特為故人舍之。”即擢光晟為兵馬使,贈金田宅甚厚。

辛卯,以朔方節度副使、殿中監僕固懷恩兼太常卿,進爵大寧郡王。懷恩從郭子儀為前鋒,勇冠三軍,前後戰功居多,故賞之。

八月,乙巳,襄州將康楚元、張嘉延據州作亂,刺史王政奔荊州。楚元自稱南楚霸王。

回紇以寧國公主無子,聽歸;丙辰,至京師。

戊午,上使將軍曹升往襄州諭康楚元,貶王政為饒州長史,以司農少卿張光奇為襄州刺史;楚元不從。

壬戌,以李光弼為幽州長史、河北節度等使。

九月,甲午,張嘉延襲破荊州,荊南節度使杜鴻漸棄城走,澧、朗、郢、峽、歸等州官吏聞之,爭潛竄山谷。

戊辰,更令絳州鑄乾元重寶大錢,加以重輪,一當五十;在京百官,先以軍旅畢無俸祿,宜以新錢給其冬料。

丁亥,以太子少保崔光遠為荊、襄招討使,充山南東道處置兵馬都使;以陳、潁、亳、申節度使王仲升為申、沔等五州節度使,知淮南西道行軍兵馬。

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陽,命諸郡太守各將兵三千從己向河南,分為四道,使其將令狐彰將兵五千自黎陽濟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陽,史朝義自白皋,周摯自胡良濟河,會於汴州。

李光弼方巡河上諸營,聞之,還入汴州,謂汴滑節度使許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我則將兵來救。”叔冀許諾。光弼還東京。思明至汴州,叔冀與戰,不勝,遂與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將梁浦、劉從諫、田神功等降之。思明以叔冀為中書令,與其將李詳守汴州;厚待董秦,收其子,置長蘆為質;使其將南德信與梁浦、劉從諫、田神功等數十人徇江、淮。神功,南宮人也。思明以為平盧兵馬使。頃之,神功襲德信,斬之。從諫身走。神功將其眾來降。

思明乘勝西攻鄭州。光弼整眾徐行,至洛陽,謂留守韋陟曰:“賊乘勝而來;利在按兵,不利速戰。洛城不可守,於公計何如?”陟請留兵於陝,退守潼關,據險以挫其鋭。光弼曰:“兩敵相當,貴進忌退,今無故棄五百里地,則賊勢益張矣。不若移軍河陽,北連澤潞,利則進取,不利則退守,表裏相應,使賊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勢也。夫辨朝廷之禮,光弼不如公;論軍旅之事,公不如光弼。”陟無以應。判官韋損曰:“東京帝宅,侍中奈何不守?”光弼曰:“守之,則汜水、崿嶺、龍門皆應置兵,子為兵馬判官,能守之乎?”遂移牒留守韋陟使帥東京官屬西入關,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帥吏民出城避賊,空其城。光弼帥軍士運油、鐵諸物詣河陽為守備,光弼以五百騎殿。時思明遊兵已至石橋,諸將請曰:“今自洛城而北乎,當石橋而進乎?”光弼曰:“當石橋而進。”及暮,光弼乘炬徐行,部曲堅重,賊引兵躡之,不敢。光弼夜至河陽,有兵二萬,糧才支十。光弼按閲守備,部分士卒,無不嚴辦。庚寅,思明入洛陽,城空,無所得,畏光弼掎其後,不敢入宮,退屯白馬寺南,築月城於河陽南以拒光弼。於是鄭、滑等州相繼陷沒,韋陟、李若幽皆寓治於陝。冬,十月,丁酉,下制親征史思明;羣臣上表諫,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陽,使驍將劉龍仙詣城下挑戰。龍仙恃勇,舉右足加馬鬣上,慢罵光弼。光弼顧諸將曰:“誰能取彼者?”僕固懷恩請行。光弼曰:“此非大將所為。”左右言“裨將白孝德可往。”光弼召問之。孝德請行。光弼問:“須幾何兵?”對曰:“請身取之。”光弼壯其志,然固問所須。對曰:“願選五十騎出壘門為後繼,兼請大軍助鼓譟以增氣。”光弼撫其背而遣之。孝德挾二矛,策馬亂而進。半涉,懷恩賀曰:“克矣。”光弼曰:“鋒未,何以知之?”懷恩曰:“觀其攬轡安閒,知其萬全。”龍仙見其獨來,甚易之;稍近,將動,孝德搖手示之,若非來為敵者,龍仙不測而止。去之十步,乃與之言,龍仙慢罵如初。孝德息馬良久,因瞋目謂曰:“賊識我乎?”龍仙曰:“誰也?”曰:“我,白孝德也。”龍仙曰:“是何狗彘!”孝德大呼,運矛躍馬搏之。城上鼓譟,五十騎繼進。龍仙矢不及發,環走堤上。孝德追及,斬首,攜之以歸。賊眾大駭。孝德,本安西胡人也。

思明有良馬千餘匹,每出於河南渚浴之,循環不休以示多。光弼命索軍中牝馬,得五百匹,縶其駒於城內。俟思明馬至水際,盡出之,馬嘶不已,思明馬悉浮渡河,一時驅之入城。思明怒,列戰船數百艘,泛火船於前而隨之,燒浮橋。光弼先貯百尺長竿數百枚,以巨木承其,氈裹鐵叉置其首,以火船而叉之。船不得進,須臾自焚盡。又以叉拒戰船,於橋上發砲石擊之,中者皆沉沒,賊不勝而去。

思明見兵於河清,絕光弼糧道,光弼軍於野水渡以備之。既夕,還河陽,留兵千人,使部將雍希顥守其柵,曰:“賊將高庭暉、李越、喻文景,皆萬人敵也。思明必使一人來劫我。我且去之,汝待於此。若賊至,勿與之戰。降,則與之俱來。”諸將莫諭其意,皆竊笑之。既而思明果謂李越曰:“李光弼長於憑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汝以鐵騎宵濟,為我取之,不得,則勿返。”越將五百騎晨至柵下,希顥阻壕休卒,嘯相視。越怪之,問曰:“司空在乎?”曰:“夜去矣。”

“兵幾何?”曰:“千人。”

“將誰?”曰:“雍希顥。”越默計久之,謂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顥而歸,吾死必矣,不如降也。”遂請降。希顥與之俱見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高庭暉聞之,亦降。或問光弼:“降二將何易也?”光弼曰:“此人情耳。思明常恨不得野戰,聞我在外,以為必可取。越不獲我,勢不敢歸。庭暉才勇過於越,聞越被寵任,必思奪之矣。”庭暉時為五台府果毅。己亥,以庭暉為右武衞大將軍。

思明覆攻河陽,光弼謂鄭陳節度使李抱玉曰:“將軍能為我守南城二乎?”抱玉曰:“過期何如?”光弼曰:“過期救不至,任棄之。”抱玉許諾,勒兵拒守。城且陷,抱玉紿之曰:“吾糧盡,明旦當降。”賊喜,斂軍以待之。抱玉繕完城備,明,復請戰。賊怒,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裏夾擊,殺傷甚眾。

董秦從思明寇河陽,夜帥其眾五百,拔柵突圍,降於光弼。時光弼自將屯中氵單,城外置柵,柵外穿塹,深廣二丈。乙巳,賊將周摯舍南城,併力攻中氵單。光弼命荔非元禮出勁卒於羊馬城以拒賊。光弼自於城東北隅建小硃旗以望賊。賊恃其眾,直進城,以車載攻具自隨,督眾填塹,三面各八道以過兵,又開柵為門。光弼望賊城,使問元禮曰:“中丞視賊填塹開柵過兵,晏然不動,何也?”元禮曰:“司空守乎,戰乎?”光弼曰:“戰。”元禮曰:“戰,則賊為吾填塹,何為之?”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元禮俟柵開,帥敢死士突出擊賊,卻走數百步。元禮度賊陣堅,未易摧陷,乃復引退,須其怠而擊之。光弼望見元禮退,怒,遣左右召,斬之。元禮曰:“戰正急,召何為?”乃退入柵中。賊亦不敢。良久,鼓譟出柵門,奮擊,破之。

周摯復收兵趣北城。光弼遽帥眾入北城,登城望賊曰:“賊兵雖多,囂而不整,不足畏也。不過中,保為諸君破之。”乃命諸將出戰。及期,不決,召諸將問曰:“向來賊陣,何方最堅?”曰:“西北隅。”光弼命其將郝廷玉當之。廷玉請騎兵五百,與之三百。又問其次堅者。曰:“東南隅。光弼命其將論惟貞當之。惟貞請鐵騎三百,與之二百。光弼令諸將曰:“爾輩望吾旗而戰,吾颭旗緩,任爾擇利而戰;吾急颭旗三至地,則萬眾齊入,死生以之,少退者斬!”又以短刀置靴中,曰:“戰,危事。吾國之三公,不可死賊手。萬一戰不利,諸君前死於敵,我自剄於此,不令諸君獨死也。”諸將出戰,頃之,廷玉奔還。光弼望之,驚曰:“廷玉退,吾事危矣!”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馬中箭,非敢退也。”使者馳報。光弼令易馬,遣之。僕固懷恩及其子開府儀同三司瑒戰小卻,光弼又命取其首。懷恩父子顧見使者提刀馳來,更前決戰。光弼連颭其旗,諸將齊進致死,呼聲動天地,賊眾大潰,斬首千餘級,捕虜五百人,溺死者千餘人。周摯以數騎遁去,擒其大將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節度使安太清走保懷州。思明不知摯敗,尚攻南城,光弼驅俘囚臨河示之,乃遁。

丁巳,以李越為右金吾大將軍。

邛、簡、嘉、眉、瀘、戎等州蠻反。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監董秦為陝西、神策兩軍兵馬使,賜姓李,名忠臣。

康楚元等眾至萬餘人,商州刺史、充荊襄等道租庸使韋倫發兵討之,駐於鄧之境,招諭降者,厚撫之;伺其稍怠,進軍擊之,生擒楚元,其眾遂潰;得其所掠租庸二百萬緡,荊、襄皆平。倫,見素之從祖弟也。發安西、北庭兵屯陝,以備史思明。

第五琦作乾元錢、重輪錢,與開元錢三品並行,民爭盜鑄,貨輕物重,谷價騰踴,餓殍相望。上言者皆歸咎於琦,庚午,貶琦忠州長史。御史大夫賀蘭進明貶溱州員外司馬,坐琦黨也。

十二月,甲午,呂諲領度支使。

乙巳,韋倫送康楚元詣闕,斬之。

史思明遣其將李歸仁將鐵騎五千寇陝州,神策兵馬使衞伯玉以數百騎擊破之於礓子阪,得馬六百匹,歸仁走。以伯玉為鎮西四鎮行營節度使。李忠臣與歸仁等戰於永寧、莎柵之間,屢破之。

◎上元元年庚子,公元七六零年,正月,辛巳,以李光弼為太尉兼中書令,餘如故。

丙戌,以于闐王勝之弟曜同四鎮節度副使,權知本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