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十六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辛未,高澄入朝於鄴,固辭大丞相;詔為大將軍如故,餘如前命。
甲申,虛葬齊獻武王於漳水之西;潛鑿成安鼓山石窟佛頂之旁為,納其柩而之,殺其羣匠。及齊之亡也,一匠之子知之,發石取金而逃。戊子,武州刺史蕭璋攻東魏磧泉、呂梁二戍,拔之。
或告東魏大將軍澄雲:“侯景有北歸之志。”會景將蔡道遵北歸,言“景頗知悔過”景母及子皆在鄴,澄乃以書諭之,語以闔門無恙,若還,許以豫州刺史終其身,還其寵、愛子,所部文武,更不追攝。景使王偉復書曰:“今已引二邦,揚旌北討,熊豹齊奮,克復中原,幸自取之,何勞恩賜!昔王陵附漢,母在不歸,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子,而可介意!謂誅之有益,止不能,殺之無損,徒復坑戮,家累在君,何關僕也!”戊子,詔以景錄行台尚書事。
東魏靜帝,美容儀,旅力過人,能挾石師子逾宮牆,無不中;好文學,從容沉雅。時人以為有孝文風烈,大將軍澄深忌之。
始,獻武王自病逐君之醜,事靜帝禮甚恭,事無大小必以聞,可否聽旨。每侍宴,俯伏上壽;帝設法會,乘輦行香,歡執香爐步從,鞠躬屏氣,承望顏,故其下奉帝莫敢不恭。
及澄當國,倨慢頓甚,使中書黃門郎崔季舒察帝動靜,小大皆令季舒知之。澄與季舒書曰:“痴人比復何似?痴勢小差未?宜用心檢校。”帝嘗獵於鄴東,馳逐如飛,監衞都督烏那羅受工伐從後呼曰:“天子勿走馬,大將軍嗔!”澄嘗侍飲酒,舉大觴屬帝曰:“臣澄勸陛下酒。”帝不勝忿,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生為!”澄怒曰:“朕,朕,狗腳朕!”使崔季舒毆帝三拳,奮衣而出。明,澄使季舒入勞帝。帝亦謝焉,賜季舒絹百匹。
帝不堪憂辱,詠謝靈運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常侍、侍講潁川荀濟知帝意,乃與祠部郎中元瑾、長秋卿劉思逸、華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濟北王徽等謀誅澄。大器,鷙之子也。帝謬為敕問濟曰:“以何開講?”乃詐於宮中作土山,開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門,門者覺地下響,以告澄。澄勒兵入宮,見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負陛下!此必左右妃嬪輩所為。”殺胡夫人及李嬪。帝正曰:“自古唯聞臣反君,不聞君反臣。王自反,何乃責我!我殺王則社稷安,不殺則滅亡無,我身且不暇惜,況於妃嬪!必弒逆,緩速在王!”澄乃下牀叩頭,大啼謝罪。於是酣飲,夜久乃出。居三,幽帝於含章堂。壬辰,烹濟等於市。
初,濟少居江東,博學能文。與上有布衣之舊,知上有大志,然負氣不服,常謂人曰:“會於盾鼻上磨墨檄之。”上甚不平。及即位,或薦之於上,上曰:“人雖有才,亂俗好反,不可用也。”濟上書諫上崇信佛法、為塔寺奢費,上大怒,集朝眾斬之;硃異密告之,濟逃奔東魏。澄為中書監,用濟為侍讀,獻武王曰:“我愛濟,全之,故不用濟。濟入宮,必敗。”澄固請,乃許之。及敗,侍中楊遵彥謂之曰:“衰暮何苦復爾?”濟曰:“壯氣在耳!”因下辨曰:“自傷年紀摧頹,功名不立,故挾天子,誅權臣。”澄宥其死,親問之曰:“荀公何意反?”濟曰:“奉詔誅高澄,何謂反!”有司以濟老病,鹿車載詣東市,並焚之。
澄疑諮議温子升知瑾等謀,方使之作獻武王碑,既成,餓於晉陽獄,食弊襦而死。棄屍路隅,沒其家口,太尉長史宋遊道收葬之。澄謂遊道曰:“吾近書與京師諸貴,論及朝士,以卿僻於朋黨,將為一病。今乃知卿真是重故舊、尚節義之人,天下人代卿怖者,是不知吾心也。”九月,辛丑,澄還晉陽。
上命蕭淵明堰泗水於寒山以灌彭城,俟得彭城,乃進軍與侯景掎角。癸卯,淵明軍於寒山,去彭城十八里,斷立堰。侍中羊侃監作堰,再旬而成。東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則嬰城固守,侃勸淵明乘水攻彭城,不從。諸將與淵明議軍事,淵明不能對,但云“臨時制宜”冬,十一月,魏丞相泰從魏主狩於歧陽。
東魏大將軍澄使大都督高嶽救彭城,以金門郡公潘樂為副。陳元康曰:“樂緩於機變,不如慕容紹宗;且先王之命也。公但推赤心於斯人,景不足憂也。”時紹宗在外,澄召見之,恐其驚叛;元康曰:“紹宗知元康特蒙顧待,新使人來餉金;元康安其意,受之而厚答其書,保無異也。”乙酉,以紹宗為東南道行台,與嶽、樂偕行。初,景聞韓軌來,曰:“啖豬腸兒何能為!”聞高嶽來,曰:“兵人凡。”諸將無不為所輕者。及聞紹宗來,叩鞍有懼,曰:“誰教鮮卑兒解遣紹宗來!若然,高王定未死?”澄以廷尉卿杜弼為軍司,攝行台左丞,臨發,問以政事之要、可為戒者,使錄一二條。弼請口陳之,曰:“天下大務,莫過賞罰。賞一人使天下之人喜,罰一人使天下之人懼,苟二事不失,自然盡美。”澄大悦,曰:“言雖不多,於理甚要。”紹宗帥眾十萬據橐駝峴。羊侃勸貞陽侯淵明乘其遠來擊之,不從,旦,又勸出戰,亦不從;侃乃帥所領出屯堰上。
丙午,紹宗至城下,引步騎萬人攻潼州刺史郭鳳營,矢下如雨。淵明醉,不能起,命諸將救之,皆不敢出。北兗州刺史胡貴孫謂譙州刺史趙伯超曰:“吾屬將兵而來,本何為,今遇敵而不戰乎?”伯超不能對。貴孫獨帥麾下與東魏戰,斬首二百級。伯超擁眾數千不敢救,謂其下曰:“虜盛如此,與戰必敗,不如全軍早歸,可以免罪。”皆曰:“善!”遂遁還。
初,侯景常戒梁人曰:“逐北勿過二里。”紹宗將戰,以梁人輕悍,恐其眾不能支,一一引將卒謂之曰:“我當陽退,誤吳兒使前,爾擊其背。”東魏兵實敗走,梁人不用景言,乘勝深入。魏將卒以紹宗之言為信,爭共掩擊之,梁兵大敗,貞陽侯淵明及胡貴孫、趙伯超等皆為東魏所虜,失亡士卒數萬人。羊侃結陳徐還。
上方晝寢,宦者張僧胤白硃異啓事,上駭之,遽起升輿,至文德殿閣。異曰:“寒山失律。”上聞之,恍然將墜牀。僧胤扶而就坐,乃嘆曰:“吾得無復為晉家乎!”郭鳳退保潼州,慕容紹宗進圍之。十二月,甲子朔,鳳棄城走。
東魏使軍司杜弼作檄移梁朝曰:“皇家垂統,光配彼天,唯彼吳、越,獨阻聲教。元首懷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車之命,遂解縶南冠,喻以好睦。雖嘉謀長算,爰自我始,罷戰息民,彼獲其利。侯景豎子,自生猜貳,遠託關、隴,依憑偽,逆主定君臣之分,偽相結兄弟之親,豈曰無恩,終成難養,俄而易慮,親尋干戈。釁暴惡盈,側首無託,以金陵逋逃之藪,江南寓之地,甘辭卑禮,進孰圖身,詭言浮説,抑可知矣。而偽朝大小,幸災忘義,主荒於上,臣蔽於下,連結惡,斷絕鄰好,徵兵保境,縱盜侵國。蓋物無定方,事無定勢,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是以吳侵齊境,遂得句踐之師,趙納韓地,終有長平之役。矧乃鞭撻疲民,侵軼徐部,築壘擁川,舍舟徼利。是以援枹秉麾之將,拔距投石之士,含怒作,如赴私仇。彼連營擁眾,依山傍水,舉螳良之斧,被蛣蜣之甲,當窮轍以待輪,坐積薪而候燎。及鋒刃暫,埃塵且接,已亡戟棄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異姓,縲紲相望。曲直既殊,強弱不等,獲一人而失一國,見黃雀而忘深穽,智者所不為,仁者所不向。誠既往之難逮,猶將來之可追。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風雲之會,位班三事,邑啓萬家,揣身量分,久當止足。而周章向背,離披不已,夫豈徒然,意亦可見。彼乃授之以利器,誨之以慢藏,使其勢得容,時堪乘便。今見南風不競,天亡有徵,老賊謀,將復作矣。然推堅強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計其雖非孫、吳猛將,燕、趙兵,猶是久涉行陳,曾習軍旅,豈同剽輕之師,不比危脆之眾。拒此則作氣不足,攻彼則為勢有餘,終恐尾大於身,踵於股,倔強不掉,狼戾難馴。呼之則反速而釁小,不徵則叛遲而禍大。會應遙望廷尉,不肯為臣,自據淮南,亦稱帝。但恐楚國亡猨,禍延林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橫使江、淮士子,荊、揚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霧之中。彼梁主,行無聞,輕險有素,雀論功,盪舟稱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禮崩樂壞。加以用舍乖方,廢立失所,矯情動俗,飾智驚愚,毒螫滿懷,妄敦戒業,躁競盈,謬治清淨。災異降於上,怨讟興於下,人人厭苦,家家思亂,履霜有漸,堅冰且至。傳險躁之風俗,任輕薄之子孫。朋黨路開,兵權在外。必將禍生骨,釁起腹心,強弩衝城,長戈指闕;徒探雀鷇,無救府藏之虛,空請熊蹯,詎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潰,今實其時。鷸蚌相持,我乘其弊。方使駿騎追風,甲輝,四七並列,百萬為羣,以轉石之形,為破竹之勢。當使鐘山渡江,青蓋入洛,荊棘生於建業之宮,糜鹿遊於姑蘇之館。但恐革車之所藺轢,劍騎之所蹂踐,杞梓於焉傾折,竹箭以此摧殘。若吳之王孫,蜀之公子,歸款軍門,委命下吏,當即授客卿之秩,特加驃騎之號。凡百君子,勉求多福。”其後梁室禍敗,皆如弼言。
侯景圍譙城,不下。退攻城父,拔之。壬申,遣其行台左丞王偉等詣建康説上曰:“鄴中文武合謀,召臣共討高澄。事,澄幽元善見於金墉,殺諸元六十餘人。河北物情,俱念其主,請立元氏一人以從人望,如此,則陛下有繼絕之名,臣景有立功之效。河之南北,為聖朝之邾、莒;國之男女,為大梁之臣妾。”上以為然,乙亥,下詔以太子舍人元貞為咸陽王,資以兵力,使還北主魏,須渡江,許即位,儀衞以乘輿之副給之。貞,樹之子也。
蕭淵明至鄴,東魏主升閶闔門受俘,讓而釋之,送於晉陽,大將軍澄待之甚厚。
慕容紹宗引軍擊侯景,景輜重數千兩,馬數千匹,士卒四萬人,退保渦陽。紹宗士卒十萬,旗甲耀,鳴鼓長驅而進。景使謂之曰:“公等為送客,為定雌雄?”紹宗曰:“與公決勝負。”遂順風布陳。景閉壘,俟風止乃出。紹宗曰:“侯景多詭計,好乘人背。”使備之,果如其言。景命戰士皆被短甲,執短刀,入東魏陳,但低視,斫人脛馬足。東魏兵遂敗,紹宗墜馬,儀同三司劉豐生被傷,顯州刺史張遵業為景所擒。
紹宗、豐生俱奔譙城,裨將斛律光、張恃顯尤之,紹宗曰:“吾戰多矣,未見如景之難克者也。君輩試犯之!”光等被甲將出,紹宗戒之曰:“勿渡渦水。”二人軍於水北,光輕騎之。景臨渦水謂光曰:“爾求勳而來,我懼死而去。我,汝之父友,何為我?汝豈自解不渡水南?慕容紹宗教汝也!”光無以應。景使其徒田遷光馬,;光易馬隱樹,又中之,退入于軍。景擒恃顯,既而舍之。光走入譙城,紹宗曰:“今定何如,而尤我也!”光,金之子也。
開府儀同三司段韶夾渦而軍,潛於上風縱火,景帥騎入水,出而卻走,草濕,火不復然。魏岐州久經喪亂,刺史鄭穆初到,有户三千,穆撫循安集,數年之間,至四萬餘户,考績為諸州之最;丞相泰擢穆為京兆尹。
侯景與東魏慕容紹宗相持數月,景食盡,司馬世雲降於紹宗。
段譯高祖武皇帝十六太清元年(丁卯、547)梁紀十六梁武帝太清元年(丁卯,公元547年)[1],正月朔,有食之,不盡如鈎。
[1]季,正月朔(初一),發生偏食,未被遮盡的太陽象鈎一樣。
[2]壬寅,荊州刺史廬陵威王續卒。以湘東王繹為都督荊·雍等九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續素貪婪,臨終,有啓遣中錄事參軍謝宣融獻金銀器千餘件,上方知其富,因問宣融曰:“王之金盡此乎?”宣融曰:“此之謂多,安可加也!大王之過如月之食,令陛下知之,故終而不隱。”上意乃解。
[2]壬寅(初四),荊州刺史廬陵威王蕭續去世。梁武帝任命湘東王蕭繹為都督荊、雍等九州諸軍事以及荊州刺史。蕭續平素很貪婪,臨終之時,他給中錄事參軍蕭宣融留下了一封信,獻出一千多件金銀器皿。梁武帝這才知道蕭續如此富有,便問謝宣融:“廬陵威王蕭續的金銀財寶只有這些嗎?”謝宣融回答説:“這些已可以説是非常多了,怎麼可以更多呢!大王的過失就象食月食一樣,是有目共睹的,他想讓陛下您瞭解這一切,所以最終沒有對您隱瞞。”梁武帝心裏的疙瘩這才解開了。
初,湘東王繹為荊州剌史,有微過,續代之,以狀聞,自此二王不通書問。繹聞其死,入而躍,為之破。
當初,湘東王蕭繹擔任荊州刺史,犯下了一些小過錯,蕭續接替他以後,就把蕭繹的過錯彙報朝廷,從此以後,這兩個藩王就彼此不通書信,互相不往來了。蕭繹聽到蕭續去世的消息,進門後高興得跳了起來,連鞋都撐破了。
[3]丙午,東魏海獻武王歡卒。歡深密,終儼然,人不能測,機權之際,變化若神。制馭軍旅,法令嚴肅。聽斷明察,不可欺犯。擢人受任,在於得才,苟其所堪,無問廝養,有虛聲無實者,皆不任用。雅尚儉素,刀劍鞍勒無金玉之飾。少能劇飲,自當大任,不過三爵。知人好士,全護勳舊;每獲敵國盡節之臣,多不之罪。由是文武樂為之用。世子澄秘不發喪,唯行台左丞陳元康知之。
[3]丙午(初八),東魏海獻武王高歡去世。高歡格深沉謹細,一天到晚總是一副很莊嚴的樣子,誰都不能猜測到他內心想些什麼,在掌握機會和權變方面,他能千變萬化,如有神助。在治理、駕馭軍隊方面,又能做到法令嚴格。他聽取和斷決事情,能做到明察秋毫,誰也不敢冒犯、欺騙他。在選拔人才,提升任用官員時,只注重其才能,如果能擔當此任,哪怕是僕人也不管;那些徒有虛名而無實際能力的,都不被任用。高歡平時喜好節儉樸素,所用的刀、劍、馬鞍以及繮繩都沒用金銀玉器裝飾。他年輕時很能飲酒,自從擔當大任之後,飲酒便不超過三杯。他了解下屬,喜歡人才,對有功勳者和老部下都極力保護、成全;每次俘獲到敵國的那些為本國盡忠盡節的大臣,大多不處罰他們。由於這樣,文武百官都樂意被他使用。長子高澄封鎖了高歡去世的消息,秘而不宣,只有行台左丞陳元康知道。
侯景自念己與高氏有隙,內不自安。辛亥,據河南叛,歸於魏,潁州刺史司馬世雲以城應之。景誘執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廣州刺史懷朔暴顯等。遣軍士二百人載仗暮入西兗州,襲取之,刺史邢子才覺之,掩捕,盡獲之,因散檄東方諸州,各為之備,由是景不能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