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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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八月,戊申,魏用高祖遺詔,三夫人以下皆遣還家。
帝自在東宮,不好學,唯嬉戲無度;重澀少言。及即位,不與朝士相接,專親信宦官及左右御刀、應敕等。
是時,揚州刺史始安王遙光、尚書令徐孝嗣、右僕江祏、右將軍蕭坦之、侍中江祀,衞尉劉暄更直內省,分
帖敕。雍州刺史蕭衍聞之,謂從舅錄事參軍范陽張弘策曰:“一國三公猶不堪,況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但諸弟在都,恐罹世患,當更與益州圖之耳。”乃密與弘策修武備,它人皆不得預謀。招聚驍勇以萬數,多伐材竹,沉之檀溪,積茅如岡
,皆不之用。中兵參軍東平呂僧珍覺其意,亦私具櫓數百張。先是,僧珍為羽林監,徐孝嗣
引置其府,僧珍知孝嗣不能久,固求從衍。是時,衍兄懿罷益州刺史還,仍行郢州事,衍使弘策説懿曰:;’今六貴比肩,人自畫敕,爭權睚眥,理相圖滅。主上自東宮素無令譽,媟近左右,慓輕忍
,安肯委政諸公,虛坐主諾!嫌忌積久,必大行誅戮。始安
為趙王倫,形跡已見;然
猜量狹,徒為禍階。蕭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聽人穿鼻,江祏無斷,劉暄闇弱;一朝禍發,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籓,宜為身計;及今猜防未生,當悉召諸弟,恐異時拔足無路矣。郢州控帶荊、湘,雍州士馬
強,世治則竭誠本朝,世亂則足以匡濟;與時進退,此萬全之策也。若不早圖,後悔無及。”弘策又自説懿曰:“以卿兄弟英武,天下無敵,據郢、雍二州,為百姓請命,廢昏立明,易於反掌,此桓、文之業也。勿為豎子所欺,取笑身後。雍州揣之已
,願善圖之!”懿不從。衍乃
其弟驃騎外兵參軍偉及西中郎外兵參軍憺至襄陽。
初,高宗雖顧命羣公,而多寄腹心在江祏兄弟。二江更直殿內,動止關之。帝稍行意,徐孝嗣不能奪,蕭坦之時有異同,而祏執制堅確,帝深忿之。帝左右會稽茹法珍、吳興梅蟲兒等,為帝所委任,祏常裁折之,法珍等切齒。徐都嗣謂祏曰:“主上稍有異同,詎可盡相乖反!”祏曰:“但以見付,必無所憂。”帝失德浸彰,祏議廢帝,立江夏王寶玄。劉暄嘗為寶玄郢州行事,執事過刻。有人獻馬,寶玄
觀之,暄曰:“馬何用觀!”妃索煮肫,帳下諮暄,暄曰:“旦已煮鵝,不煩複此。”寶玄恚曰:“舅殊無渭陽情。”暄由是忌寶玄,不同祏議,更
立建安王寶寅。祏密謀於始安王遙光,遙光自以年長,意
自取,以微旨動祏。祏弟祀亦以少主難保,勸祏立遙光。祏意回惑,以問蕭坦之。坦之時居母喪,起復為領軍將軍,謂祏曰:“明帝立,已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復為此,恐四主瓦解,我期不敢言耳。”遂還宅行喪。
祏、祀密謂吏部郎謝朓曰:“江夏年少,不堪負荷,豈可復行廢立!始安年長,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貴,政是求安國家耳。”遙光又遣所親丹陽丞南陽劉祏密緻意於祏,
引以為黨,祏不答。頃之,遙光以朓兼知衞尉事,朓懼,即以祏謀告太子右衞率左興盛,興盛不敢發。朓又説劉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則劉渢、劉晏居卿今地,但以卿為反覆人耳。”晏者,遙光城局參軍也。暄陽驚,馳告遙光及祏。遙光
出朓為東陽郡,朓常輕祏,祏尉議除之。遙光乃收朓付廷尉,與孝嗣、祏、暄等連名啓“朓扇動內外,妄貶乘輿,竊論宮
,間謗親賢,輕議朝宰。”朓遂死獄中。
暄以遙光若立,己失元舅之尊,不肯同祏議;故祏遲疑久不決。遙光大怒,遣左右黃曇慶刺暄於青溪橋。曇慶見暄部伍多,不敢發;暄覺之,遂發祏謀,帝命收祏兄弟。時祀直內殿,疑有異,遣信報祏曰:“劉暄似有異謀。今作何計?”祏曰:“政當靜以鎮之。”俄有詔召祏入見,停中書省。初,袁文曠以斬王敬則功當封,祏執不與;帝使文曠取祏,文曠以刀環築其心曰:“復能奪我封不!”並弟祀皆死。劉暄聞祏等死,眠中大驚,投出户外,問左右:“收至未?”良久,意定,還坐,大悲曰:“不念江,行自痛也!”帝自是無所忌憚,益得自恣,夜與近習於後堂鼓叫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羣臣節、朔朝見,晡後方前,或際暗遣出。台閣案奏,月數十
乃報,或不知所在;宦者以裹魚
還家,並是五省黃案。帝常習騎致適,顧謂左右曰:“江祏常
吾乘馬;小子若在,吾豈能得此!”因問:“祏親戚餘誰?”對曰:“江祥今在冶。”帝於馬上作敕,賜祥死。
始安王遙光素有異志,與其弟荊州刺史遙欣密謀舉兵據東府,使遙欣自江陵引兵急下,刻期將發,而遙欣病卒。江祏被誅,帝召遙光入殿,告以祏罪,遙光懼,還省,即陽狂號哭,遂稱疾不復入台。
先是,遙光弟豫州刺史遙昌卒,其部曲皆歸遙光。及遙欣喪還,停東府前渚,荊州眾力送者甚盛。帝既誅二江,慮遙光不自安,遷為司徒,使還第,召入諭旨。遙光恐見殺,乙卯晡時,收集二州部曲於東府東門,召劉渢、劉晏等謀舉兵,以討劉暄為名。
夜,遣數百人破東冶,出囚,於尚方取仗。又召驍騎將軍垣歷生,歷生隨信而至。蕭坦之宅在東府城東,遙光遣人掩取之,坦之袒逾牆走向台。道逢遊邏主顏端,執之,坦之告以遙光反,不信;自往詷問,知實,乃以馬與坦之,相隨入台。遙光又掩取尚書左僕
沈文季於其宅,
以為都督,會文季已入台。垣歷生説遙光帥城內兵夜攻台,輦荻燒城門,曰:“公但乘輿隨後,反掌可克!”遙光狐疑不敢出。天稍曉,遙光戎服出聽事,命上仗登城行賞賜。歷生復勸出軍,遙光不肯,冀台中自有變。及
出,台軍稍至。台中始聞亂,眾情惶惑;向曉,有詔召徐孝嗣,孝嗣入,人心乃安。左將軍沈聞變,馳入西掖門。或勸戎服,約曰:“台中方擾攘,見我戎服,或者謂同遙光。”乃硃衣而入。
丙辰,詔曲赦建康,中外戒嚴。徐孝嗣以下屯衞宮城,蕭坦之帥台軍討遙光。孝嗣內自疑懼,與沈文季戎服共坐南掖門上,與之共論世事,文季輒引以他辭,終不得及。蕭坦之屯湘宮寺,左興盛屯東籬門,鎮軍司馬曹虎屯青溪大橋。眾軍圍東城三面,燒司徒府。遙光遣垣歷生從西門出戰,台軍屢敗,殺軍主桑天愛。遙光之起兵也,問諮議參軍蕭暢,暢正
不從。戊午,暢與撫軍長史沈昭略潛自南門出,詣台自歸,眾情大沮。暢,衍之弟;昭略,文季之兄子也。
己未,垣歷生從南門出戰,因棄槊降曹虎,虎命斬之。遙光大怒,於牀上自踴,使殺歷生子。其晚,台軍以火箭燒東北角樓。至夜,城潰,遙光還小齋帳中,著衣帢坐,秉燭自照,令人反拒,齋閣皆重關,左右並逾屋散出。台軍主劉國寶等先入,遙光聞外兵至,滅燭扶匐牀下。軍人排閣入,於暗中牽出,斬之。台軍入城,焚燒室屋且盡。劉渢走還家,為人所殺。荊州將潘紹聞遙光作亂,謀應之。西部郎司馬夏侯詳呼紹議事,因斬之,州府以安。
己巳,以徐孝嗣為司空;加沈文季鎮軍將軍,侍中、僕如故;蕭坦之為尚書右僕
、丹陽尹,右將軍如故;劉暄為領軍將軍;曹虎為散騎常侍、右衞將軍。皆賞平始安之功也。
魏南徐州刺史沈陵來降。陵,文季之族子也。時魏徐州刺史京兆王愉年少,軍府事皆決於兼長史盧淵。淵知陵將叛,敕諸城潛為之備;屢以聞於魏朝,魏朝不聽。陵遂殺將佐,帥宿預之眾來奔,濱淮諸戊以有備得全。陵在邊歷年,陰結邊州豪傑。陵既叛,郡縣多捕送陵黨,淵皆撫而赦之,唯歸罪於陵,眾心乃安。閏月,丙子,立東陵公寶覽為始安王,奉靖王后。
以沈陵為北徐州刺史。
江祏等既敗,帝左右捉刀、應敕之徒皆恣橫用事,時人謂之“刀敕”蕭坦之剛很而專,嬖倖畏而憎之;遙光死二十餘,帝遣延明主帥黃齊濟將兵圍坦之宅,殺之,並其子秘書郎賞。坦之從兄翼宗為海陵太守,未發,坦之謂文濟曰:“從兄海陵宅故應無它。”文濟曰:“海陵宅在何處?”坦之以告。文濟白帝,帝仍遣收之。檢其家,至貧,唯有質錢貼數百,還以啓帝,原其死,系尚方。
茹法珍等譖劉暄有異志,帝曰:“暄是我舅,豈應有此?”直閣新蔡徐世標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猶滅武帝之後;舅焉可信!”遂殺之。
曹虎善於誘納,食荒客常數百人。晚節吝嗇,罷雍州,有錢五千萬,它物稱是。帝疑虎舊將,且利其財,遂殺之。坦之、暄、虎所新除官,皆未及拜而死。
初,高宗臨殂,以降昌事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後。”故帝數與近習謀誅大臣,皆發於倉猝,決意無疑。於是大臣人人莫能自保。
九月,丁未,以豫州刺史裴叔業為南兗州刺史,徵虜長史張衝為豫州刺史。
壬戌,以頻誅大臣,大赦。
丙戌,魏主謁長陵,引白衣左右吳人茹皓同車。皓奮衣將登,給事黃門侍郎無匡進諫,帝推之使下,皓失
而退。匡,新城之子也。
益州刺史劉季連聞帝失德,遂自驕恣,用刑嚴酷,蜀人怨之。是月,遣兵襲中水,不克。於是蜀人趙續伯等皆起兵作亂,季連不能制。
枝江文忠公徐孝嗣,以文士不顯同異,故名位雖重,猶得久存。虎賁中郎將許準為孝嗣陳説事機,勸行廢立。孝嗣遲疑久之,謂必無用干戈之理;須帝出遊,閉城門,召百僚集議廢之。雖有此懷,終不能決。諸嬖倖亦稍憎之。西豐忠憲侯沈文季自託老疾,不豫朝權,侍中沈昭略謂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為員外僕,
求自免,豈可得乎!”文季笑而不應。冬,十月,乙未,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入華林省。文季登車,顧曰:“此行恐往而不反。”帝使外監茹法珍賜以藥酒,昭略怒,罵孝嗣曰:“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今
!”以甌擲其面曰:“使作破面鬼!”孝嗣飲藥酒至鬥餘,乃卒。孝嗣子演尚武康公主,況尚山陰公主,皆坐誅。昭略弟昭光聞收至,家人勸之逃。昭光不忍舍其母,入,執母手悲泣,收者殺之。昭光兄子曇亮逃,已得免,聞昭光死,嘆曰:“家門屠滅,何以生為!”絕吭而死。
初,太尉陳顯達自以高、武舊將,當高宗之世,內懷危懼,深自貶損,常乘朽弊車,道從鹵簿止用羸小者十數人。嘗侍宴,酒酣,啓高宗借枕,高宗令與之。顯達撫枕曰:“臣年衰老,富貴已足,唯欠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高宗失曰:“公醉矣!”顯達以年禮告退,高宗不許。及王敬則反,時顯達將兵拒魏,始安王遙光疑之,啓高宗
追軍還;會敬則平,乃止。及帝即位,顯達彌不樂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嘗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意甚不悦。聞帝屢誅大臣,傳雲當遣兵襲江州,十一月,丙辰,顯達舉兵於尋陽,令長史庾弘遠等與朝貴書,數帝罪惡,雲“
奉建安王為主,須京塵一靜,西
大駕。”乙丑,以護軍將軍崔慧景為平南將軍,督眾軍擊顯達;後軍將軍胡松、驍騎將軍李叔獻帥水軍據梁山;左衞將軍左興盛督前鋒軍屯杜姥宅。
十二月,癸未,以前輔國將軍楊集始為秦州刺史。
陳顯達發尋陽,敗胡松於採石,建康震恐。甲申,軍於新林,左興盛帥諸軍拒之。顯達多置屯火於岸側,潛軍夜渡,襲宮城。乙酉,顯達以數千人登落星岡,新亭諸軍聞之,奔還,宮城大駭,閉門設守。顯達執馬槊,從步兵數百,於西州前與台軍戰,再合,顯達大勝,手殺數人,槊折;台軍繼至,顯達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後,騎官趙潭注刺顯達,墜馬,斬之,諸子皆伏誅。長史庾弘遠,炳之之子也,斬於硃雀航。將刑,索帽著之,曰:“子路結纓,吾不可以不冠而死。”謂觀者曰:“吾非賊,乃是義兵,為諸軍請命耳。陳公太輕事;若用吾言,天下將免塗炭。”弘遠子子曜,抱父乞代命,並殺之。
帝既誅顯達,益自驕恣,漸出遊走,又不人見之;每出,先驅斥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尉司擊鼓蹋圍,鼓聲所聞,便應奔走,不暇衣履,犯
者應手格殺。一月凡二十餘出,出輒不言定所,東西南北,無處不驅。常以三四更中,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橫路。士民喧走相隨,老小震驚,啼號
道,處處
斷,不知所過。四民廢業,樵蘇路斷,吉凶失時,
婦寄產,或輿病棄屍,不得殯葬。巷陌懸幔為高鄣,置伏人防守,謂之“屏除”亦謂之“長圍”嘗至沈公城,有一婦人臨產,不去,因剖腹視其男女。又嘗至定林寺,有沙門老病不能去,藏草間;命左右
之,百箭俱發。帝有膂力,牽弓至三斛五斗。又好擔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於齒上擔之,折齒不倦。自制擔幢校具,伎衣飾以金玉,侍衞滿側,逞諸變態,曾無愧
。學乘馬於東冶營兵俞靈韻,常著織成袴褶,金薄帽,執七寶槊,急裝縛袴,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馳騁渴乏,輒下馬,解取
邊蠡器,酌水飲之,覆上馬馳去。又選無賴小人善走者為逐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隨。或於市側過親倖家,環回宛轉,周遍城邑。或出郊
雉,置
雉場二百九十六處,奔走往來,略不暇息。
王肅為魏制官品百司,皆如江南之制,凡九品,品各有二。侍中郭祚兼吏部尚書。祚清謹,重惜官位,每有銓授,雖得其人,必徘徊久,然後下筆,曰:“此人便己貴矣。”人以是多怨之;然所用者無不稱職。
段譯東昏侯上永元元年(己卯、499)齊紀八齊東昏侯永元元年(己卯,公元499年)[1],正月,戊寅朔,大赦,改元。
[1]季,正月,戊寅朔(初一),南齊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永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