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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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釋之跟隨文帝,來到苑中養虎的虎圈,文帝向上林尉詢問苑中所飼養的各種禽獸的登記數目,先後問了十多種,上林尉倉惶失措,左右觀望,全都答不上來。站立於一旁的虎圈嗇夫代上林尉回答了文帝的提問。文帝十分詳細地詢問禽獸登記的情況,想考察虎圈嗇夫的才能;虎圈嗇夫隨問隨答,沒有一個問題被難倒。文帝説:“官吏難道不應像這樣嗎!上林尉不可信賴。”於是,文帝詔令張釋之去任命嗇夫為管理苑的上林令。張釋之停了許久,走近文帝説:“陛下以為絳侯周是什麼樣的人呢?”文帝回答説:“他是長者。”張釋之又問:“東陽侯張相如是什麼樣的人呢?”文帝答:“長者。”張釋之説:“絳侯周、東陽侯張相如被稱作長者,他們兩人在論事時尚且有話説不出口,哪能效法這個嗇夫的多言善辯呢!秦王朝重用刀筆之吏,官場之上爭着用捷苛察比較高低,它的害處是空有其表而無實際的內容,皇帝聽不到對朝政過失的批評,卻使國家走上土崩瓦解的末路。現在陛下因嗇夫善於辭令而破格升官,我只怕天下人爭相效仿,都去練習口辯之術而無真才實能。在下位的受到在上位的化,比影隨景,響應聲還快。君主的舉動不可不審慎啊!”文帝説:“您説得好啊!”於是不給嗇夫升官。文帝上車返回皇宮,令張釋之為陪乘。一路上緩緩而行,文帝詢問秦朝政治的弊端,張釋之都給以質直的回答。車駕返抵宮中,文帝任命張釋之為公車令。
時隔不久,太子與梁王共乘一車入朝,經過司馬門,二人也未曾下車示敬崐。於是,張釋之追上太子和梁王,止他們二人進入殿門,並馬上劾奏太子和梁王“經公門不下車,為不敬”薄太后也得知此事,文帝為此向太后免冠賠禮,承認自己教子不嚴的過錯。薄太后於是派專使傳詔赦免太子和梁王,二人才得以進入殿門。由此,文帝更驚奇和賞識張釋之的膽識,升他為中大夫;不久,任命他為中郎將。
張釋之隨從文帝巡視霸陵,文帝對羣臣説:“嗟乎!我的陵墓用北山岩石做外,把麻絮切碎填充在間隙中,再用漆將它們粘合為一體,如此堅固,難道有誰能打得開嗎!”左右近侍都説:“對!”唯獨張釋之説:“假若裏面有能勾起人們貪慾的珍寶,即便熔化金屬把整個南山封起來,也會有間隙;假若裏面沒有珍寶,即便是沒有石墩,又有什麼可憂慮的啊!”文帝稱讚他説得好。
這一年,張釋之被任命為廷尉。文帝出行經過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跑出,驚動了為皇帝駕車的馬匹;於是,文帝令騎士追捕,並將他送廷尉治罪。張釋之奏報處置意見:“此人違犯了清道戒嚴的規定,應當罰金。”文帝發怒説:“此人直接驚了我乘輿的馬,仗着這馬脾温和,假若是其他馬,能不傷害我嗎!可廷尉卻判他罰金!”張釋之解釋説:“法,是天下公共的。這一案件依據現在的法律就是這樣定罪;加罪重判,法律就不能取信於民眾。況且,在他驚動馬匹之際,如果皇上派人將他殺死,也就算了。現在已把他給廷尉,廷尉是天下公平的典範,稍有傾斜,天下用法就可輕可重,沒有標準了,百姓還怎樣安放自己的手腳呢!請陛下深思。”文帝思慮半晌,説:“廷尉的判決是對的。”其後,有人偷盜高祖廟中神位前的玉環而被捕,漢文帝大怒,給廷尉治罪。張釋之奏報判案意見:按照“偷盜宗廟服御器物”的律條,案犯應當在街市公開斬首。漢文帝大怒説:“此人大逆不道,竟敢盜先帝器物!我將他給廷尉審判,是想將他誅滅全族;而你卻依法判他死罪,這是違揹我恭奉宗廟的本意的。”張釋之見皇帝震怒,免冠頓首謝罪説:“依法這樣判,滿夠了。況且,同樣的罪名,還應該據情節逆順程度區別輕重。今天此人以偷盜宗廟器物之罪被滅族,若萬一有愚昧無知之輩,從高祖的長陵上取了一捧土,陛下將怎樣給他加以更重的懲罰呢?”於是,文帝向太后説明情況,批准了張釋之的判刑意見。
前四年(乙丑,公元前176年)冬季,十二月,潁陰懿侯灌嬰去世。
季,正月甲午(初四),漢文帝任命御史大夫陽武縣人張蒼為丞相。張蒼喜讀書籍,博聞多識,尤於律歷之學。
文帝召河東郡郡守季布來京,想任命為御史大夫。有人説季布勇武難制、酗酒好鬥,不適於做皇帝的親近大臣,所以,季布到京後,在官邸中滯留一個月,才得到召見,並令他還歸原任。季布對文帝説:“我本無功勞而有幸得到陛下寵信,擔任河東郡守,陛下無故召我來京,必定是有人向陛下言過其實地推薦我。現在我來京,沒有接受新的使命,仍歸原任,這一定是有人詆譭我。陛下因一人的讚譽而召我來,又因一人的詆譭而令我去,我深恐天下有識之士得知此事,會有人以此來窺探陛下的深淺得失!”文帝默然,面慚,過了好久才説:“河東郡,是我重要而得力的郡,所以特地召你來面談。”文帝提議讓賈誼出任公卿,許多大臣貶責賈誼説:“這個洛陽人,太年輕,學問不深,極力要掌握大權,擾亂朝廷大事。”於是,文帝以後也就疏遠賈誼,不採納他的意見,把他外放為長沙王的太傅。
絳侯周在前往封地之後,每當河東郡的郡守、郡尉巡行縣級屬地來到絳地,周都深怕他們是受命前來捕殺自己,經常身穿鎧甲,令家中人手執兵器,然後與郡守、郡尉相見。其後,有人向皇帝上書,舉告周要造反,皇帝給廷尉處置,廷尉將周逮捕下獄,審訊案情。周極為恐懼,不知怎樣對答才好;獄吏逐漸對周有所凌辱。周用千金行賄獄吏,獄吏就在公文木牘背面寫了“以公主為證”暗示周讓公主作證。公主是指文帝的女兒,周的長子周勝之娶她為。薄太后也以為周不會謀反。文帝朝見太后時,太后惱怒地將護頭的帽絮扔到文帝身上説:“絳侯周當初在誅滅諸呂的時候,手持皇帝玉璽,身統北軍將士,他不利用這一時機謀反,今天住在一個小縣,反而要謀反嗎!”文帝此時已見到了周在獄中所寫的辯白之辭,於是向太后謝罪説:“獄吏剛剛證實他無罪,就要釋放他了。”漢文帝派使者持皇帝信節赦免絳侯周,恢復他原有的爵位和封地。絳侯周獲釋之後説:“我曾經統帥過百萬雄兵,但怎知獄吏的尊貴呢!”興建顧成廟。
前五年(丙寅,公元前175年)季,二月,發生地震。
當初,秦行用半兩錢,高祖嫌半兩錢過重,使用不便,另行鑄造莢錢。至此時,物價暴漲,一石米貴至一萬錢。夏季,四月,文帝下詔:另行鑄造四銖錢;廢除止私人鑄錢的令,允許民間自行鑄錢。
賈誼提出批評説:“現行法令允許天下公開僱人熔鑄銅、錫為錢幣,有敢摻雜鉛、鐵取巧謀利的人,就處以黥刑。但是,鑄錢的人都以獲利為目的,如果不雜以鉛鐵,就不可能獲利;而只要摻上很小比例的鉛和鐵,就會獲利豐厚。有的事容易引起後患,有的法令能導致違法犯罪;現在讓平民百姓掌握鑄幣的大權,他們各自隱蔽地鑄造,要想止他們在鑄錢時為獲厚利而取巧舞弊,即便是每天都有人因此而被判處黥刑,也止不住。以往,百姓因此犯罪而被判刑的,多的一縣可至數百人,被官吏懷疑而受到逮捕拷打和為傳訊而奔走的人,那就更多了。設立法律去引誘百姓犯罪受刑,還有什麼能比這種鑄錢令更嚴重呢!另外,民間習慣使用的錢幣,各個地方有所不同:使用輕錢,一百枚須添若干枚,使用重錢,又不按標準數使用。官府規定的貨幣在易中不具有權威地位,對此,如果官府採取強硬手段來統一市場幣的話,事情一定會很繁瑣、很苛酷,而且力難勝任;如果官府放縱的話,市場上免費各種錢幣,幣制就陷入混亂。可見,如果關於錢幣的法律不完善,到哪裏尋求標準呢!現在,放棄農業而開山採銅的人益增多,扔下農具而去鍊銅鑄錢、燒製木炭;質量低劣的錢幣每天都在增加,五穀糧食卻無法增加。善良的人受此風氣的引誘而做出了罪惡的事情,謹慎怕事的人也被裹挾犯罪而受到刑罰甚至於殺戳。懲罰殺戮百姓是很不吉祥的,為什麼疏忽了呢!朝廷瞭解到它的禍患,大臣們必定會建議説‘止私人鑄錢’。但是,如果止的方法不對,就會造成很大的危害。法令止私人鑄錢,就必然導致錢幣減少、幣值增加;這樣一來,鑄幣的獲利就更大,私人違法鑄幣就如同風起雲湧,用棄市的重刑也不足以上盜鑄。違法犯罪防不勝防,法律令屢遭破壞,這是用於鑄幣的銅造成的後果。銅分佈在天下百姓手中,所造成的禍害是很大的,所以,不如由朝廷控制銅的通。”賈山也上書提出批評意見,認為:“錢幣,本是無用之物,卻可以用來換取富貴。使人獲得富貴,本來是由君主所掌握的權柄;讓百姓鑄幣,是使百姓與君主共同掌握權柄,不應該再繼續下去。”文帝不採納這些意見。
這時,太中大夫鄧通正得到文帝的寵幸,文帝為了使鄧通成為鉅富,就把蜀郡嚴道縣的銅山賞賜給他,讓他採銅鑄錢。吳王劉濞境內的豫章郡有產銅的礦山,他召集了許多不向官府登記户籍的民開礦鑄錢;在吳國東部用海水煮鹽;所以,吳王劉濞不必向百姓收取賦税而官府費用卻極為充裕。於是,吳國和鄧通所鑄造的錢幣通於全國。
當初,文帝把代國封地分為兩國。立皇子劉武為代王,劉參為太原王。這一年,文帝把代王劉武改封為淮陽王;改封太原王劉參為代王,得到了原代國的全部封地。
前六年(丁卯,公元前174年)冬季,十月,桃樹、李樹都不合時令地開了花。
淮南王劉長自設法令,推行於封國境內,驅逐了漢朝廷所任命的官員,請求允許他自己任命相和二千石官員;漢文帝違背自己的願望同意了他的請求。劉長又擅自刑殺無罪的人,擅自給人封爵,最高到關內侯;多次給朝廷上書都有不遜之語。文帝不願意親自嚴厲地責備他,就讓薄昭致書淮南王,委婉崐地規勸他,徵引周初管叔、蔡叔以及本朝代頃王劉仲、濟北王劉興居驕橫不法、最終被廢被殺之事,請淮南王引以為戒。
淮南王劉長接到薄昭書信,很不高興,指派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餘人與棘蒲侯柴武的太子柴奇合謀,準備用四十輛輦車在谷口發動叛亂;劉長還派出使者,去與閩越、匈奴聯絡。反情敗,有關機構追究此事來龍去脈;文帝派使臣召淮南王進京。淮南王劉長來到長安,丞相張蒼、代行御史大夫職責的典客馮敬,與宗正、廷尉等大臣啓奏:“劉長應被處以死刑。”文帝命令説:“赦免劉長的死罪,廢去王號;把他遣送安置在蜀郡嚴道縣的邛郵。”與劉長通謀造反的人,都被處死。劉長被安置在密封的囚車中,文帝下令沿途所過各縣依次傳送。
袁盎進諫説:“皇上一直驕寵淮南王,不為他配設嚴厲的太傅和相,所以才發展到這般田地。淮南王秉剛烈,現在如此突然地摧殘折磨他,我擔心他突然遭受風生病而死於途中,陛下將有殺害弟弟的惡名,可如何是好?”文帝説:“我的本意,只不過要讓劉長受點困苦罷了,現在就派人召他回來。”淮南王劉長果然憤恨絕食而死。囚車依次傳送到雍縣,雍縣的縣令打開了封閉的囚車,向朝廷報告了劉長的死訊。文帝哭得很傷心,對袁盎説:“我沒聽你的話,終於害死了淮南王!現在該怎麼辦?”袁盎説:“只有斬殺丞相、御史大夫以向天下謝罪才行。”文帝立即命令丞相、御史大夫逮捕拷問傳送淮南王的沿途各縣不開啓封門送食物的官員,把他們全都處死;用列侯的禮儀把淮南王安葬在雍縣,配置了三十户百姓專管看護墳墓。
匈奴單于給漢朝廷送來書信説:“前些時候,皇帝談到和親的事,與書信的意思一致,雙方都很喜悦。漢朝邊境官員侵奪侮辱我匈奴右賢王,右賢王未經向我請示批准,聽從了後義盧侯難支等人的計謀,與漢朝官吏相互敵對,斷絕了兩家君主的和好盟約,離間了兄弟之國的情誼,為此我懲罰右賢王,命令他向西方尋找並攻擊月氏國。由於蒼天降福保佑,將士良,戰馬強壯,現已消滅了月氏,其部眾已全部被殺或投降,月氏已被我征服;樓蘭、烏孫、呼揭及其附近的二十六國,都已歸匈奴統轄,所有擅長騎的遊牧部族,都合併為一家,北部由此而統一和安寧。我願意放下刀兵,休息士卒,牧養馬匹,消除以前的仇恨和戰爭,恢復原來的結好盟約,以安定雙方邊境的民眾。如果皇帝不希望我們匈奴靠近漢的邊境,我就暫且詔令匈奴的官民遠離邊界居住。”漢文帝覆信説:“單于準備消除雙方以前的不愉快,恢復原來的盟約,朕對此極表讚賞!這是古代聖明君主追求的目標。漢與匈奴相約為兄弟,用來贈送單于的東西是很豐厚的;違背盟約、離間兄弟情誼的事情,多發生在匈奴一方。但右賢王那件事情發生在大赦以前,單于就不必過分責備他了!單于如果能崐按來信所説去做,明確告知大小部屬官員,約束他們不再違背和約,守信用,就遵守單于信上的約定。”其後不久,冒頓死去,他的兒子稽粥繼位,稱為老上單于。老上單于剛繼位,文帝又指派一位宗室的女兒翁主嫁給他做單于閼氏,並派宦官、燕地人中行説去輔佐翁主。中行説不願意去匈奴,漢朝廷迫他去。中行説惱怒地説:“我一定要使漢朝廷深受禍患!”中行説到匈奴以後,就歸降了單于,單于很寵信他。
當初,匈奴喜好漢朝的繒絲綿和食品。中行説勸單于説:“匈奴的人口,還不如漢朝一個郡的人口多,然而卻是漢的強敵,原因就在於匈奴的衣食與漢不同,不需要仰仗於漢朝。現在,假若單于改變習俗,喜愛漢朝的東西;漢朝只要拿出不到十分之二的東西,那麼匈奴就要都被漢朝收買過去了。最好的辦法是:把所得的漢朝的絲綢衣裳,令人穿在身上衝過草叢荊棘,衣服褲子都撕裂破爛,以證明它們不如用獸製成的旃裘完美實用;把所得的漢朝的食物,都扔掉,以顯示它不如酪便利和味美可口。”於是,中行説教單于的左右侍從學習文字,用以統計匈奴的人口和牲畜數量。凡是匈奴送給漢朝的書信木札以及印封,其規格都增長加寬,並使用傲慢不遜的言辭,自稱為:“天地所生、月所置的匈奴大單于”漢朝使者有人譏笑匈奴習俗不講禮義,中行説總是駁難漢朝使者説:“匈奴的約束簡捷明確,容易實行;君臣之間坦誠相見,可維持長久;一國的政務,就像一個人的身體那樣容易統一協調。所以,匈奴的倫常雖亂,但卻必定擁立宗族的子孫為首領。現在中原漢人雖自稱有禮義,但隨着親屬關係的益疏遠,就相互仇殺爭奪,以至於改姓,都是由於這個原因,咳!你們這些居住於土室中的人,希望你們不要多説了,喋喋不休,沾沾自喜!漢朝送給匈奴的繒絲綿、好米酒麴,要數量足夠,質量好就行了,何必多説話呢!而且,你們所給的東西,如果數量足、質量好,就算了;如果數量不足、質量低劣,那就等到秋時,用我們匈奴的鐵騎去踐踏你們的莊稼!”梁國太傅賈誼向文帝上疏説:“我私下認為現在的局勢,應該為之痛哭的,有一項,應該為之涕的,有兩項,應該為之大聲嘆息的,有六項;至於其他違背情理而傷害原則的事,很難在一篇上疏中一一列舉。那些向陛下進言的人都説:‘現在天下已經安定了,已經治理得很好了’,唯獨我認為沒有達到那種境界。那些説天下已經安定大治的人,不是愚蠢無知,就是阿諛逢,都不是真正瞭解什麼是治亂大體的人。有人抱來火種放在堆積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這堆木柴之上,火還沒有燃燒起來的時候,他便認為這是安寧之地;現在國家的情況,與此有什麼不同!陛下為什麼不讓我在您面前詳細地説明這一切,因而提出使國家真正大治大安的方案,以供陛下仔細斟酌選用呢!
“假若所提的治世方法,需要勞神苦思,摧殘身體,影響享受鍾、鼓所奏音樂的樂趣,可以不加採納;我的治國方策,享受的樂趣與現在相同,卻可以帶來封國諸侯各遵法規,戰爭不起,匈奴歸順,百姓温良樸素,陛下在世時被稱為明帝,死後成為明神,美名佳譽永垂青史,使您的顧成廟被尊稱為太宗,得以上配太祖共享祭祀,與大漢天下永存,創設準則,標立紀綱,成為萬世的法度;即便是後世出現了愚魯、幼稚、不肖的繼承人,由於他繼承了您的鴻業和福廕,仍可以安享太平。憑陛下的明練達,再使稍微懂得治國之道的人能夠輔佐您,要達到這一境界,並不困難。
“封立的諸侯王過於強大,就必定產生君臣上下相互猜疑的形勢,封王多次遭受禍殃,陛下經常為此擔憂,這本就不是安定君主保全臣子的好辦法。現在有的諸侯王,本是陛下的親弟弟,卻圖謀稱東帝,有的本是陛下的親侄子,卻要發兵向西攻打京師;最近又有人檢舉吳王要圖謀不軌了。現在陛下正當壯年,朝政沒有過失,恩德有加,他們還做出這般事情;更何況那些最大的諸侯王國,權力幾乎是上述幾王的十倍呢!
“但是,現在天下卻基本安寧,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許多大國的封王年齡還小,不到成人的時候,漢朝廷所任命的太傅、相正控制着王國的權力。再過幾年,封立的諸侯王基本都成人,血氣方剛,朝廷所任命的太傅、丞相只能稱病辭職而被罷免,諸侯王在封地內,縣丞、縣尉以上的官員都是他所安置的私人黨羽;到了這種地步,他們還會做出不同於淮南王、濟北王謀反的事情來嗎!那時要想使國家長治久安,就是像堯和舜那樣的聖人,也無法做到。
“黃帝説:‘中午陽光最好的時候,一定要曬東西!手中握有利刃的時候,就要不失時機地宰殺牲畜。’現在如果按照這一原則行事,要保全臣子、安定君主很容易做到;如果不早採取措施,等到骨之親已犯罪,再去誅殺他們,難道與秦朝末年君臣兄弟相互殘殺有什麼不同嗎!那些自恃強大而謀反的異姓諸侯王,漢朝廷已幸運地戰勝了他們,卻又不改變異姓王所以能夠造反的客觀條件;同姓諸侯王也會仿效他們而圖謀叛亂,這已有徵兆了,其形勢又同以前一樣。禍患的變化,不知它的去向,像陛下如此英明的皇帝在位都不能平安,保證社會安定,後世又會怎麼樣呢!
“我私下追尋前事的蹤跡,大體上是勢力強大的諸侯王先造反。長沙王國崐只有二萬五千户百姓,在高祖封立的功臣王中,長沙王吳芮功勞小,但他的封國保存最完整,與朝廷的關係疏遠,但卻最忠心。這不僅因為吳芮的為人與其他諸侯王不同,也是國小勢弱這種客觀形勢使他這樣的。假設當初讓樊噲、酈商、周、灌嬰各自佔據數十城的封地而稱王,到今天很可能已經殘滅了;假若讓韓信、彭越一類人物,受封為徹侯而安居,他們得以保全至今,也是可能的。那麼,治理天下的本大計就可知了:要想使受封的諸侯王都忠於朝廷,最好的方法是讓他們都像長沙王那樣國小勢弱;要想使臣子不被誅殺剁成醬,最好的方法是讓他們都像樊噲、酈商等人那樣;要想使天下長治久安,最好的方法是分封許多諸侯王國而削減每個王國的實際力量。王國勢弱就容易約束諸侯遵守禮義,封地狹小諸侯就不會有野心。使全國的形勢,如同身軀指揮胳臂,胳臂指揮手指,都能服從命令,諸侯王國的封君不敢產生異心,從四面八方一致聽命於天子指揮。分割王國的封地,定立制度,把齊、趙、楚各分為若干個小國,使齊悼惠王、趙幽王、楚元王的後世子孫都按次序得到其祖先的一份封地,土地全部分割完畢為止;那些封地被劃分為許多小國而國王的子孫很少的封國,先把分割的小國建立起來,暫時空懸封君之位,等生育了子孫之後,再讓他們做先已建立的小國的封君;原屬諸侯王國所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百姓,天子都不貪圖,這樣做只是為了實現天下大治而已。如果做到這些,就是讓嬰兒做皇帝也會安寧無事,甚至於皇帝去世,只留下遺腹之子,羣臣對先帝的衣物朝拜天下也不會發生動亂;這樣,皇帝在世時可以實現大治,後代人也會稱頌聖明。陛下是怕誰而遲遲不這樣辦呢!
“目前天下的形勢,正如同一個人得了足腫病一樣,一隻小腿幾乎與一樣,一個腳指幾乎與大腿一樣,平常屈指伸的活動都不能如意,一兩個腳指搐痛,全身都無法應付。錯過目前時機不給以醫治,必定成為無法醫治的頑症,以後即便是有扁鵲那樣的神醫,也無能為力了。目前的病還不僅僅是得了浮腫,還遭受着腳掌反轉不能行走的折磨。楚元王的兒子,是皇帝陛下的堂弟;可現在的楚王,卻是陛下堂弟的兒子了。齊悼惠王的兒子,是陛下的親侄子;可現在的齊王,卻是陛下侄子的兒子了。與陛下血緣很親近的人,有的還沒有被封立為王,以穩定天下,而那些與陛下血緣很疏遠的人,有的卻已經手握大權,開始形成對天子的威脅了。所以我才説國家形勢之險惡,不僅僅如同人得了浮腫一樣,還遭受着腳掌反轉不能行走的折磨。我所説應該為之痛哭的,就是這個疾病。
“天下的形勢,如同一個人正在腳朝上,頭朝下倒吊着一樣。天子是天下的頭顱。為什麼這樣説?天子是尊貴的君主。被稱為蠻夷的四方部族,是天下的雙腳。為什麼這樣説?因為他們是卑賤的臣屬。現在匈奴態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奪地方,劫掠人民,極為不敬,但是漢朝廷卻要每年向匈奴奉送黃金、絲綿和采邑的絲織品。雙腳反而在上,頭顱卻在下面,這樣倒吊着,誰也不能解救,國家到了如此地步,能説國家有賢人嗎?這是值得人們為之涕悲傷的。
“現在陛下不去進攻強敵而去獵取野豬,不捕捉造反的盜賊而去捕捉圈養的兔子,沉湎於微不足道的娛樂之中而不考慮消除大患,威德聲望本來可以遠播,但現在距離長安只有數百里外的地方,朝廷的威望和政令沒有效力了。這又是值得為之涕悲傷的事。
“現在平民居住的房屋,可以用皇帝的衣飾材料裝飾牆壁;地位下賤的女戲子,可以用皇后的頭飾來打扮自己。況且,皇帝自己身穿絲黑衣服,而那些富民卻用華麗的繡織品去裝飾房屋牆壁;天子的皇后用來加在衣領的邊飾,平民的小妾卻用來裝飾鞋。這就是我所説的悖亂。如果一百個人生產出來的絲綿綢緞滿足不了一個富人穿用,要想使天下人不受寒冷之苦,怎麼能辦到呢;一個農夫耕作,卻有十個人聚來分食吃,要想使天下人不受飢捱餓,是不可能的;天下百姓飢寒迫,要想使他們不做的事,是不可能的。這是應該為之深深嘆息的。
“商鞅拋棄禮義和仁愛恩惠,心思全在於進取;他的新法在秦國推行了兩年,使秦國的風俗益敗壞。所以秦國的人,家中富有的,兒子長大成人就與父母分家,家庭貧窮的,兒子長大後就出去當卑賤的贅婿;兒子借農具給父親,臉上就顯示出施恩的表情;母親來拿簸箕掃帚,立即遭到責罵;兒媳抱着懷中吃的嬰兒,竟與公爹並排而坐;媳婦與婆婆關係不好,就公開爭吵。秦人只知慈愛兒子、貪求財利,這與禽獸已經沒有多少差別了。直到現在,秦人的這種殘餘風俗還未改變,拋棄禮義,不顧廉恥的風俗,一天比一天嚴重,可以説是每月都在發展,每年都有不同。人們在做某件事之前,並不考慮它是否應該做,而只考慮能不能獲取利益。現在甚至已有子弟殺其父兄的了。而朝廷大臣只把郡縣地方官員不在規定期限內向朝廷上統計文書作為重大問題,對於風俗的惡化,世風的敗壞,卻安然不覺驚怪,耳聞目睹都不能引起注意,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移風易俗,使天下人迴心歸向正道,這不是庸俗的官吏能做到的。庸俗的官吏只能做一些處理文書檔案的工作,而不知道治國的大體。陛下自己又不憂慮這些問題,我私下為陛下到惋惜!怎麼不現在就確定本制度,使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上上下下各有等級,秩序井然,使父子六親各自得到他們應有的地位呢!這一制度一確立,後世子孫可以久安,而後代君主就有了可以遵循的準則了。如果不確立本制度,就如同橫渡江河卻沒有纜繩和船槳一樣,行船到江河中心遇到風波,就一定會翻船。這是值得深深嘆息的。
“夏朝、商朝、周朝的天子尊位都傳襲了幾十代,秦作天子卻二世而亡。人相差並不很大,為什麼夏、商、週三代的君主有道而維持了長期的統治,秦無道而十分短促呢?這個原因是可知的。古代英明的君主,在太子誕生時,就按照禮義對待他,有關官員衣冠整齊莊重肅穆,到南郊舉行禮儀,沿途經過宮門就下車,經過宗廟就恭敬地小步快走,所以,太子從嬰兒時起,就已經接受了道德禮義的教育。到太子兒童時期,略通人事,三公、三少等官員用孝、仁、禮、義去教育他,驅逐小人,不讓太子見到罪惡的行為,這時,天子從天下臣民中審慎地選擇為人正直、孝順父母、愛護兄弟、博學多識而又通曉治國之術的人拱衞、輔佐太子,使他們與太子相處,一起活動。所以,太子從誕生之時開始,所見到的都是正事,所聽到的都是正言,所實行的都是正道,前後左右都是正人。一直與正人相處,他的思想言行不可能不正,就好像生長在齊國的人不能不説齊國方言一樣;經常與不正的人相處,就會變成不正的人,就像生長在楚地的人不能不説楚地方言一樣。孔子説:‘從小養成就如同天,習慣就如同自然。’學習禮義與開發智力同步進行,一起增長,所以無論如何切磋都無愧於心;接受教化與思想見解一起形成,所以道德禮義觀念就如同天生本一樣。夏、商、週三代所以能長期維持統治,其原因就在於有教育、輔佐太子的這套制度。到秦朝局面全變了,秦始皇派趙高做胡亥的老師,教他學習斷案判刑,胡亥所學到的,不是斬首、割人鼻子,就是滅人家的三族。胡亥頭天當了皇帝,第二天就用箭人,把出以忠心進諫的人説成誹謗朝政,把為國家深謀遠慮的人説成妖言惑眾,把殺人看做割草一樣隨便。難道這僅僅是因為胡亥天兇惡嗎?是由於趙高誘導胡亥學習的內容不符合正道。民間俗語説:‘前車覆,後車誡。’秦朝所以很快滅亡,覆車的轍跡是可見的;但如不避開,後車又將傾覆。天下的命運,決定於太子一人,要使太子成為好的繼承人,在於及早進行教育和選擇賢人做太子的左右親隨。當童心未失時就進行教育,容易收到成效;使太子知曉仁義道德的要旨,是教育的職責;至於使太子在習慣中養成善良的品行,就是他的左右親隨的職責了。北方的胡人和南方的粵人,剛出生時的哭聲一樣,吃的慾望和嗜好也沒有什麼不同;等長大之後形成了不同的風俗習慣,各自己的語言,雖經多重翻譯都無法相互談,有的人寧可死也不願到那裏生活,所以出現這樣大的差異,完全是教育和習慣所形成的。所以我才説為太子選擇左右親隨、及早進行教育是最為緊迫的事。如果教育得當而左右都是正直的人,那麼太子就正了,太子正天下就可安定了。《周書》上説:‘天子一人善良,天下百姓全都仰仗他。’教育太子是當務之急。
“人的智力,能認識已經發生的事,不能認識將要發生的事。禮的作用在崐於將某一行為在它即將發生之前給以制止,法律則是對已發生的行為進行懲罰。所以法律的作用易見,而禮的作用難知。用獎賞來獎勵善行,用刑罰來懲治罪惡,先王推行這樣的政治,堅定如金石;實施這樣的法令,準確無誤如夏秋冬四季;有了這一公正的原則,政治才能像地載天覆一樣無偏無私;怎能認為先王不使用獎賞和刑罰呢?然而,人們一再稱讚的禮,可貴之處在於能將罪惡杜絕在尚未形成之前,從細微之處推行教化,使天下百姓自己不知不覺地益趨向善良、遠離罪惡。孔子説:‘審理訟案,我與別人一樣;然而我一定要使訟案不發生!’為君主出謀劃策,首先應審定選擇什麼,拋棄什麼,取捨標準在內確立,相應的安危後果就會表現於外。秦始皇想尊奉宗廟安定子孫後代,這與商湯和周武王是相同的;但是,商湯、周武王廣泛推行德政,他們建立的國家得以保存了六七百年;秦始皇統治天下只有十多年就完全覆滅了。這裏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商湯、周武王決定取捨很慎重,而秦始皇決定取捨不慎重。國家政權,本來就是一個大器物;現在人來安置器物,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就安全,放在危險的地方就危險。治理國家的情況,與放置器物沒有什麼不同,關鍵就在天子把它安置在什麼地方。商湯、周武把天下安置在仁、義、禮、樂之上,子孫相傳數十代,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秦始皇把國家安置於法令、刑罰之上,幾乎禍及自身,而子孫被滅絕,這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這不是充分證明了取捨不同後果就明顯不同嗎!有人這樣説:‘要判斷某人所説的道理正確與否,必須觀察事實,那樣,説話的人就不敢胡言亂語了。’現在,有人説,治理國家,禮義不如法令,教化不如刑罰,君主為什麼不拿商朝、周朝、秦朝盛衰興亡的事實去觀察、分析呢!君主的尊貴,如同大堂,羣臣好像堂下的台階,百姓如同平地。所以,如果有九層台階,堂的邊角遠離地面,那麼,堂就顯得很高大;如果台階沒有層,堂的邊角接近地面,堂就很低矮。高大的堂難以攀登,低矮的堂屋就容易受到人的踐踏,情勢就是這樣。所以古代明君設立了等級序列,朝內有公、卿、大夫、士,朝外有公、侯、伯、子、男等封爵,下面還有官師、小吏,一直到普通百姓,等級分明,而天子凌駕於這個等級序列的頂端,所以,天子的尊貴是高不可攀的。
“俗語説:‘投鼠而忌器。’這是一個很好的比喻。老鼠靠近器物,人們尚且怕砸壞器物不敢扔東西打它,更何況對於那些接近皇帝的親貴大臣呢!君主用廉恥禮義來約束君子,所以對大臣可以命令他自殺而不能刑殺和侮辱。正因為如此,刺面的黥刑、割鼻子的劓刑都不施加到大夫身上,因為他們就在君主身邊;按照禮的規定:臣子不敢察看為君主駕車的馬的年齡,用腳踢了為君主駕車的馬所吃的草料,就要接受懲罰,這樣做是為了及早防止臣下對君崐主有不敬行為。現在諸侯王、列侯、三公這些高級官員,都是天子要改容禮待的人物,相當於古代天子所稱的伯父、伯舅;而現在卻使他們與平民百姓一樣接受刺面、割鼻、剃鬚發、斷腳、笞打、辱罵、斬首示眾等刑罰,這樣不正如同堂沒有台階了嗎!遭受殺戮凌辱的人不是太迫近皇帝了嗎!不提倡廉恥,那些手握大權的大臣,不是就要雖有朝廷大員的地位卻像刑徒罪隸那樣毫無羞恥之心了嗎!望夷宮事變,秦二世被判重罪,就是投鼠而不忌器的慣習。我聽説:鞋不管怎樣光鮮,都不能放在枕頭上,帽子不管怎樣破舊,不能用來墊鞋底。如果一個人,曾經出任過高級官員,天子曾莊重地對他以禮相待,吏民曾對他俯伏表示敬畏,現在他有了過失,陛下免去他的官職是可以的,斥退也可以,命令他自殺也可以,誅滅也可以;如果陛下下令讓人用繩子把他捆綁起來,押送到管理刑徒的官府,罰他做官府的刑徒,管理刑徒的小吏可以對他責罵笞打,這些恐怕是不應該讓百姓見到的。如果卑賤的人知達官貴人一旦犯罪被貶責,我也可以對他進行凌辱,這是不利於提倡尊重高官、禮敬顯貴的。古代大臣有因為不廉潔而被罷廢的,不説他不廉潔,而説是‘不飾’;有犯了污穢yín亂、男女雜居罪名的,不説他穢,而是説他‘帷薄不’;有因為軟弱無能不能勝任的,不説他軟弱無能,而説他‘下官不職’。所以,顯赫的大臣即是確實犯了罪,仍不直接點破他所犯的罪過,還是遷就他,為他避諱。所以那些罪在嚴譴、斥問範圍的大臣,聽到嚴譴斥問就身穿喪服,白帽懸掛纓,帶着盛水的盤和佩劍,自己來到專用於官員請罪的請室,接受處置,君主並不派人去捆綁牽引他。其中有犯了中等罪行的,聽到了判決罪名就自殺,君主不派人割他的脖子。犯有大罪的,聽到判決旨意之後,就面向北方叩拜兩次,跪着自殺,君主不派人揪着他的頭髮斬下首級。君主可以説:‘您自己犯有過失,我對您是以禮相待的。’君主對臣以禮相待,羣臣就會自愛;君主以廉恥約束臣子,臣子就會重視氣節品行。如果君主以廉恥、禮義對待臣子,而臣子卻不用氣節品行報答君主,那他就不像個人了。這種習俗如果蔚成風氣,那麼做臣子的都只考慮行,而不去考慮利益,堅守氣節而尊重大義,所以君主可以放心地委託臣子掌管治國大權,可以把尚未成人的君位繼承人託付給大臣輔佐,這就是推行廉恥、提倡禮義帶來的結果,君主有什麼損失啊!放着這樣的事不做,卻長期地實行戮辱大臣的錯誤辦法,所以我説,這是值得深沉地嘆息的。”賈誼是因絳侯周先前被逮捕下獄,直到最後也沒有查出罪證,所以用這樣的話來諷勸文帝。文帝認真地採納他的建議,注意用禮義氣節對待臣下,從此之後,大臣犯罪,全都自殺,不受刑殺的凌辱。
前七年(戊辰,公元前173年)冬季,十月,文帝下詔令規定:對列侯的母親、夫人、諸侯王的兒子以及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不經批准,不得擅自逮捕。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六月,癸酉(初二),未央宮門前的東闕上的樓閣罘發生火災。
民間傳唱着有關淮南王的歌謠:“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聽了到不安。
前八年(己巳,公元前172年)夏季,文帝封淮南厲王的兒子劉安等四人為列侯。賈誼知道文帝一定要重立淮南國,就上疏進諫説:“淮南王劉長悖逆無道,天下臣民誰不知道他的罪惡!陛下免其死罪而放他,這已是他的幸運了,他自己得病而死,天下臣民誰不説他該死!現在尊奉罪人的兒子,恰恰會導致朝廷承擔毀謗之言。劉安等人年歲漸長,怎能忘記他們的父親呢!秋時期楚國的白公勝為了給父親報仇,報復的對象是他的伯父和叔父。白公發動叛亂,並不想取代君主佔有楚國,只是想發怒火實現自己的願望,捷地用手把利刃入仇人的膛,本是要同歸於盡而已。淮南地雖小,但黥布曾用它起兵爭奪天下,漢朝廷能戰勝他,只是天幸。給予仇人足以危害朝廷的資本,這個決策並不高明。給予他們大量積蓄的資財,他們不是像伍子胥、白公勝那樣在廣闊的都市復仇,就可能像專諸、荊軻那樣在朝廷之上行刺。這就是所説的給盜賊送上兵器,給猛虎添上翅膀。希望陛下考慮!”文帝沒有聽他的話。
有彗星出現在東方。
前九年(庚午,公元前171年)季,發生大旱災。
前十年(辛未,公元前170年)冬季,文帝去往甘泉宮。
將軍薄昭殺了漢朝廷的使者。文帝不忍心以國法殺他,就派公卿去與他喝酒,想讓他自殺,薄昭卻不肯自殺;文帝又派羣臣穿着喪服,到他家中大哭,薄昭才自殺。
臣司馬光曰:李德裕認為:“漢文帝殺薄昭,確實很果斷,但卻有損於義。當年秦康公送晉文公返國時,曾發出這樣的嘆:見到舅父,似乎母親仍然在世一樣。何況當時文帝的母親薄太后還健在,她只有這一個弟弟薄昭,文帝殺薄昭毫不留情,這不是孝順母親的做法。”我卻認為,法律是天下共同遵守的準繩,只有善於運用法律的人,不分關係親疏,無所迴避,這樣才能使所有的人都不敢依仗有人撐而觸犯法律。薄昭雖然素來被稱為長者,文帝不為他選擇賢人做師傅去約束他,卻任用他掌握兵權;他驕橫犯上,以至於敢殺朝廷使者,不是依仗有人撐而如此大膽嗎!假設文帝赦免了他,那與後來成帝、哀帝時朝綱廢弛的局面又有什麼不同呢!魏文帝曾稱讚漢文帝的美德,但卻不贊成他殺薄昭,説:“對舅父之家,皇帝應能讓他們安享富貴,不應給他們干政的權力,既然違法犯罪,卻又不得不按法律論處。”這是諷刺漢文帝不及早限制薄昭,才導致了以後的惡果,魏文帝的評論,是很正確的。由此看來,要想寬太后之心,還是從開始就謹慎地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