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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拉薩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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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江孜戰役的組成部分,卡諾拉山口之戰是最後一戰,也是這場西藏戰爭的最後一戰。《聖史》上説,這次戰役沒有西甲喇嘛指揮。西藏方面投入的兵力主要是奴馬代本從宗山城堡帶走的一部分人和林芝代本團。

林芝代本團在開往江孜的途中得到了西甲喇嘛要他們把卡諾拉山口當作前沿陣地的命令,也遇到了頓珠噶倫派去的拿着噶廈公文要求他們返回林芝的人。在兩個互相矛盾的命令面前,嘎古代本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西甲喇嘛的命令,因為他覺得這個西甲喇嘛説的話要比噶廈公文上的話好聽:“林芝代本團聽着,我前線總管西甲大人把重中之重給你啦,你可不能泥菩薩一樣對誰都慈眉善目。怒目金剛的要哩,吃人喝血的要哩。”西甲喇嘛是信任他的,都把“重中之重”給他了。而噶廈是不信任他的,好像他帶着藏兵是去搗亂的,緊催不捨地要他們回家去。再説離開林芝時,出征的人和送別的人都氣山河地説了許多豪言壯語,結果連洋魔的都沒見着,回去怎麼給父老鄉親們吹牛啊?連喜歡你的姑娘都要失望了。

嘎古代本和奴馬代本聯手,在卡諾拉山口堅守了整整五天。這是不可思議的,誰都沒想到。連奴馬代本都驚呼:“要是西甲喇嘛在這裏,靠了他的戰略戰術,説不定我們會贏的。”冰天雪地,海拔近五千米,缺氧和寒冷,以及從冰川上撬下來的冰塊,都成了西藏打擊十字兵的武器。

但最終還是失敗了。達思牧師帶着菩媸姑娘和一隊十字兵,從雜昌峽谷直卡諾拉山口,在西藏人的背後形成了威脅。

更重要的是,在西藏方面,江孜之戰已經拼盡全力,人員財物消耗殆盡,沒有增援,也沒有後勤保障,彈盡糧絕之後,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放棄抵抗。

菩媸姑娘説:“達思,你別堵住他們好吧,你讓他們往拉薩跑吧。”達思牧師便説服十字兵給嘎古代本和奴馬代本讓開了退路。

戈藍上校佔領卡諾拉山口之後,立刻向西藏腹地的拉薩進軍。漫長的道路上,十字兵長驅直入,幾乎沒有再遇到任何需要重兵攻打的阻力。

公元0年月,英國十字兵佔領拉薩。

這裏是拉薩以西的次松塘,是英國十字兵軍營所在地。戰敗方的西藏主動奉獻了這個地方,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來犯者沒有地方駐紮,就又會動槍動炮,搶奪民房,受害的還是西藏百姓。次松塘有一些村莊,有一座十分闊氣的莊園。莊園的主人和村莊裏的老百姓,全都主動撤離了。戈藍上校對此很滿意,心説西藏人終於學會明智地對待現實了。

安營紮寨後的當天,駐藏大臣否太來到了次松塘軍營。他是來犒勞十字兵的,帶來了許多米麪和剛剛宰殺的牛羊。還周到地帶了一些風乾、酸酪、青稞酒等西藏特產,希望大家嘗一嘗。戈藍上校高興地説:“我們的華爾森公使會通過清朝政府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傳達大英帝國對駐藏大臣的滿意。如果都像你這樣通情達理,我們在西藏就不會有太多麻煩了。”否太表示,他今天拜謁十字兵,帶來了大清朝對待英國的八字方略:敦睦邦,親善友好。以後是不會再有麻煩了。戈藍上校也沒讓達思牧師把那“八字方略”翻譯一下,只覺得酸甜滑口的青稞酒格外好喝,喝了一杯又一杯,很快就醉得酣然睡去了。

第二天,拉薩黎明的曙光照耀在了戈藍上校身上。他到舒服極了。他走向兵營外面,站在拉薩河邊的台地上,向東眺望,不讚歎了一句:“上帝啊,我不會是打到了天堂吧?”偉大的布達拉宮就在眼界之內,是城堡,也是宮殿,有着高不可及的拔。他想起倫敦的白金漢宮和温莎城堡。白金漢宮是豪華緻的典範,卻沒有布達拉宮的古樸和神秘。温莎城堡也坐落在一個山頭上,有王室的宮殿、教堂和駐兵防守的兵營,卻沒有布達拉宮作為信仰中心的神聖威嚴。他心説只有上帝才配住在這裏。如果基督的信徒都在布達拉宮腳下祈禱和懺悔,那一定會增加他們的虔誠和信心。他深深地了一口拉薩河邊楊柳味濃郁的空氣,告訴自己:下一步就是佔領布達拉宮了。我要見到達賴喇嘛,和他商量簽訂條約的事,西藏必須屬於英國,布達拉宮——這座讓人不得不渺小的全世界最高的宮殿,必須在基督教的控制之下。

佔領布達拉宮比戈藍上校想象得要容易得多。他帶去了一隊全副武裝的英國人,卻發現那兒本沒有人阻攔。進進出出的喇嘛倒是不少,但沒有人理睬他們,既看不到歡的臉,也看不到仇恨的眼光。他們走上長長的之字形石階,來到布達拉宮彭措多朗大門前,打聽達賴喇嘛在哪裏,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擔當翻譯的達思牧師説:“上校,他們不是不知道,是不想告訴你。”戈藍上校説:“那沒關係,我們可以一個宮殿一個宮殿地找。”他的確這樣做了,花了整整一天,幾乎走遍了布達拉宮所有的殿室,結果是出乎意料的:沒有達賴喇嘛的蹤跡。

戈藍上校意識到,達賴喇嘛或許藏匿在某個他眼發現不了的殿堂裏,或許就混同在殿堂裏那些唸經的喇嘛中,只要他不想面,你就是經過他面前,也發現不了他。十字兵裏,沒有人認識達賴喇嘛。

退出布達拉宮時已是傍晚,戈藍上校騎馬行走在前往次松塘軍營的路上,看着拉薩河谷的楊柳上到處懸掛着五彩的經幡,風吹出的呼啦啦的響聲,就像他一陣天在布達拉宮聽到的經聲佛語。他有點不可思議:西藏的喇嘛怎麼可以發出風一樣鼓動的誦經聲,而河谷裏的風怎麼能吹出齊聲誦經的聲音呢?

更使他難以預料的是,那經聲和風聲不分的聲音侵佔了他的耳朵,讓他從布達拉宮回來以後,頭腦昏沉,徹夜難眠。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魔咒。當他穿行在布達拉宮裏,從這個殿堂走進那個殿堂時,他聽到的是同一種聲音,當時就納悶:怎麼喇嘛們只會念一種經?上帝啊,這可不是大炮和來復槍能夠對付的。對付魔咒的,恐怕也應該是魔咒。那麼我們的魔咒呢?我們用十字架信仰組成了兵,也應該有十字架信仰創造的魔咒。他把達思牧師叫來,問他上帝的魔咒是什麼?

達思牧師説:“上帝通過聖子和聖靈傳達給我們的只有福音、箴言、聖訓、詩篇,沒有魔咒。”戈藍上校説:“上帝既然已經預言了異教魔咒的存在,就一定有對付異教魔咒的魔咒,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他嘆息道“馬翁牧師一定知道,可惜我們現在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活着還是死了?”達思牧師説:“上校,從明天開始,你也會這樣説我,那個達思牧師,活着還是死了?我就要離開你了。”戈藍上校氣急敗壞地説:“沒用的牧師,要走就趕快走吧。”那個亮麗尊貴又稍縱即逝的召喚又一次出現了:“達思快來,等你,等你。”達思牧師查看地圖,發現按照“吉凶善惡圖”的指引,他必須到達工布江達境內的尼洋河南岸,才能繼續修煉時輪堪輿金剛大法,走向另一條神通之路。

達思牧師離開時,菩媸姑娘依然跟着他。

經聲和風聲不分的魔咒越來越放肆地佔領着戈藍上校的耳朵,他的聽覺被搞亂了,任何時候都覺得西藏人的千軍萬馬正在朝自己奔殺而來,讓他處在嘈雜恐懼之中無法睡眠,已經好幾夜了。他找來軍醫看病。軍醫説:“上校,你這是嚴重的神經耳鳴症,跟士兵們得的病一樣。有好幾個士兵除了西藏的咒語,別的任何聲音都聽不見了。你還好,還能聽清我的話。”他這才知道,進駐拉薩的十字兵,許多人都中了魔咒。軍醫又説:“上校,我們不適應這個地方,不光我們英國人不適應,連僱傭軍的廓爾喀人、印度人和南麓藏人都不適應。”戈藍上校吼起來:“不要給我胡説,你是不是也中了魔咒?你的話就是魔咒。”作為上帝的信徒,戈藍上校對抗魔咒的辦法就是帶領軍隊祈禱和樹起十字架。他説,祈禱是把我們的佔領告訴上帝;樹起十字架是把上帝的佔領告訴西藏的人和神。他讓士兵在拉薩河邊砍伐了幾十棵楊樹和松樹,製作了許多大小不一的十字架,樹立在了拉薩所有的寺院、所有的箭垛、所有的高地上。他説:“讓耶穌基督的標誌去戰勝西藏的魔咒吧。我就不信,一直保佑我們的上帝,在我們實現軍事目的、就要達到宗教和政治目的的時候,突然就不保佑我們了。”拉薩的十字架如雨後筍。樹立它們的時候,戈藍上校生怕和西藏人發生衝突,派了重兵保護。但西藏人似乎很麻木,不知道十字兵在幹什麼,遠遠地看着,或者本就不看。只有幾個農民做出很生氣的樣子,那是因為十字兵砍斷了他們家院子裏的樹。所有十字架中,樹立在次松塘軍營裏的最高最大,那是兩原木的叉,結實,沉重,光埋入地下的就有三米。

但是沒過幾天,所有的十字架都成了西藏人膜拜的對象。那些十字架上不僅掛起了經幡,還刻上了六字真言、文殊心咒、菩薩像和護法神像。處在路口和山包上的十字架,被西藏人當成了箭垛的骨架,他們自發地壘砌石頭,上樹枝做的箭叢,裝填起柏香、青稞、經文、佛像、酥油、糌粑,拉起繩索,綴上一道道風馬旗,然後把喇嘛們請來,念着經繞上幾圈,就變成了山野神靈新起的宮殿。它們的作用自然不是戈藍上校希望的戰勝西藏的魔咒,而是保佑拉薩富裕平安和幫助西藏人鎮伏外道魔了。還有幾處十字架,成了嘛呢石經堆。西藏人尤其是婦女和孩子,帶着刻有六字真言的嘛呢石從遠方走來,一人丟幾塊,很快就掩埋了十字架。那些彩的雕刻就像一個個舞蹈的人影,因了十字兵的憤怒而歡天喜地。

只有次松塘軍營裏的十字架,仍然是耶穌基督的十字架。

戈藍上校依舊處在西藏魔咒的折磨之中,嚴重的神經耳鳴症已經讓他連續幾天幾夜睡不着覺了。耳朵裏時時刻刻都在颳風或者誦經。他握起拳頭,向上帝又是祈求又是發誓:找到達賴喇嘛,一定要找到達賴喇嘛。可是這樣的願望越迫切,就越找不到。派往哲蚌寺、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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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寺以及拉薩所有寺院搜尋達賴喇嘛的十字兵都回來了,結果是一樣的:沒有人知道達賴喇嘛在哪裏,好像西藏本就沒有一個叫達賴喇嘛的人。

戈藍上校也有點懷疑:達賴喇嘛是不是個虛構的神王呢?他帶兵來到噶廈辦公的大昭寺,問幾個值班的政府官員:“我們需要見到達賴喇嘛,請帶我們去。”回答是:“這得由達賴喇嘛決定。”戈藍上校又説:“我們需要一些糧食和牛,還有,希望你們儘快提供。”官員説:“這得由達賴喇嘛決定。”戈藍上校説:“我們已經佔領西藏,西藏必須聽從英國的。否則,我們將懲處那些對我們不利的人。”回答還是那句話:“這得由達賴喇嘛決定。”戈藍上校大叫起來:“我們不准你們用佛教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侮辱我們神聖的十字架,上帝必勝,知道嗎?”回答沒有改變:“這得由達賴喇嘛決定。”戈藍上校撕住一個官員,問道:“達賴喇嘛在哪裏?到底在哪裏?”那人搖頭道:“不知道。”好在這時來了首席噶倫頓珠。他是唯一一個願意和英國人接觸的噶廈高級官員。他把戈藍上校帶到過去攝政王迪牧活佛理事、現在他辦公的文殊大殿裏,讓座上茶,態度懇切地回答了戈藍上校的所有問題。

“達賴喇嘛在哪裏?”戈藍上校覺得這個問題一再從自己嘴裏説出來,已經極其乏味了。

頓珠噶倫的回答和別人一樣,但表情是誠實的:“真的不知道。”戈藍上校説:“也許達賴喇嘛只是一個虛構,本就不存在。”頓珠噶倫笑道:“達賴喇嘛當然也可以不存在。”戈藍上校盯着對方狡黠的眼睛:“什麼意思?”頓珠噶倫説:“這裏説話不方便,你還是去找找駐藏大臣否太吧。”在駐藏大臣官邸,否太着冷氣説:“本大臣也是很長時間沒見過達賴喇嘛了,如果達賴喇嘛已經離開拉薩銷聲匿跡,那麼到底是誰在行使權力呢?看來不能説他避而不見,只能説他擅離職守,棄位而去。”他説着,興奮得跳起來“不如我們藉機參奏,彈劾****,另立宗教權威,你我不是都方便了嗎?”戈藍上校當即同意,説:“貴大臣此番舉動極見賢明,西藏的許多禍亂都是達賴喇嘛招致來的,今受處罰,罪有應得。快快草擬參奏電稿,給我,我讓人迅速拍發。”參劾十三世達賴喇嘛的奏摺當即由否太親筆草就:戈藍上校抵藏,奴才當即往拜,並以牛、羊、米麪犒其士卒,又以禮物酬應辦事諸員。該英員戈藍上校深念邦,與奴才頗為融洽。

據查,達賴喇嘛已於前昏夜潛逃,詢問僧俗番眾,皆雲不知去向。本年戰爭,該****實為罪魁,背旨喪師,拂諫違眾,及至事機迫,不思挽回,乃復遁跡遠颺,棄土地而不顧,究竟有無狡謀,實難揣測。自該****執掌西藏事務以來,天威有所不知,人言亦所不恤,驕奢侈,暴戾恣睢,無事則挑釁鄰封,有事則潛蹤遠遁,種種劣跡,民怨沸騰,蓋自有西藏以至於今,未有如該****之不肖者也。該****違例遠出,並未諮報,若不嚴行糾參,實無以謝鄰封而肅藩服。

乞代奏請旨,將達賴喇嘛名號,暫行褫革,並請旨飭令班禪額爾德尼暫來拉薩,主持黃教,兼辦涉事務。

此時,俄國和本為搶奪中國地盤正在北京和沿海糾纏,內外困的清朝政府無力調查否太參奏的真假,匆匆忙忙覆電,就按他説的辦了。覆電雲:奉旨,否太電悉,着即將達賴喇嘛名號暫行革去,並着班禪額爾德尼暫攝。欽此。

否太立刻把朝廷覆電抄寫成告示,貼滿了拉薩的各街各寺。又派人前往後藏喀則扎什倫布寺延請班禪速來拉薩。但是班禪對教權和政權毫無興趣,也知道去了拉薩會造成達賴喇嘛對自己的誤解,藉故推了,只捎來一封信:欽奉恩命,自應謹遵,曷敢妄瀆,惟查後藏為緊要之區,地方公事須人料理,且後藏距江孜僅二程,英人出沒靡常,尤宜嚴密防範,若分身前往前藏,恐有顧此失彼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