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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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聲沒了。
“來來來,壓壓驚!”趙旅長端起酒盅,站立起來。
“這更説明鳳兒是個好閨女!為鳳兒幹了!”客人們又一次呆了。這個趙元庚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皮囊裏,究竟包藏幾個不同的人,他們從來不清。他們只明白他絕不止豪、勇猛、愛兵如子,也絕不止殘忍、貪婪、俠義。
“這才叫好女子。”他説着坐下來。一隻腳虛點着地,耗費的體力不亞於金雞獨立。
“真是重情分!”客人們還是不知如何解他的意思。
“本人這是奪人所愛。”趙元庚説着,臉上似乎漫過一陣黯然,緊接着就大大咧咧地笑起來:“不瞞你們説,鳳兒原有一位如意郎君,不幸她和他有情無緣。不過,鳳兒對那小子的一番痴情,我是很敬重的!”他又一口乾了一杯酒。
人們再看見趙家的五,是半個月以後了。她總是跟在趙元庚身後,看不出是情願還是不情願,但乖巧還是乖巧的。女人認了命,也就開始惜福。鳳兒臉上,就是那種認命、惜福的安詳。比起剛嫁過來時,她瘦了些,大李淡雲從她自己屋偷偷看鳳兒,發現她只要誤以為是一個人獨處,總是呆呆的,手在腿上輕輕拍着板眼,心裏似乎在唱曲消磨。
李淡雲跟丈夫説:“再喂喂,就喂了。眼裏看着沒啥野了。”鳳兒還是很少主動對丈夫笑,更不主動跟婆婆説話。老太太指桑罵槐地説她還沒死喪門星就上門,鳳兒聽了也就聽了,一點彆扭也不鬧。
人們是在鳳兒進門的第二個月才發現她是如何一個愛説愛笑的人。她説話你得當心,不然就給刺着了,或者成了她笑話的靶子。
這天她跟趙元庚説她要逛街去。進了趙家她一回沒出去過,當然知道她是出不去的,想都甭想,腳往大門檻外一跨就會讓幾桿長槍擋回來。她跟丈夫撒潑撒嬌,還是沒用,趙元庚説:“這你都不知為啥?”她説:“為啥?!”
“我信不過你啊!”這一句話一説出口,她什麼也不用理論了。假如問他:“那你啥時能信過我?”他會摟着她説:“沒那子。”
“那為啥?!”
“這你還不知道?我醋缸一個啊!怕你又跑回那姓柳的後生那兒去。”趙元庚正如他自己宣稱的那樣:是個頭等大騙子;因為頭等大騙子只説大實話。
趙元庚應允她出去逛逛,買些衣服料子。鳳兒乘着騾車直奔城東。下了車,她進了一家綢布莊,讓夥計一匹一匹地給她取料子,往身上比劃。最後她讓他撕了兩塊綢子,都是做夏天衫子的。綢布莊有個邊門,門外有個賣傘具的攤子,各種紙傘撐開,層層疊疊,給朝西的綢布店做了遮陽篷。鳳兒從綢布莊出來,挑了一把最大的紙陽傘,往賣傘的手裏扔了一把小錢,一看就夠買五把傘,同時打着那把大紙傘拐進一條偏街。
偏街上有幾家中醫診所。鳳兒走進街當中的那家。等她出來,是一個鐘點之後了。太陽已經落到了山後。她剛剛從石頭台階上下來,就有一隻手伸過來攙她。是張副官的手,戴着白棉紗手套。
鳳兒從手套看到他臉上。他的目光和她是錯開的。
“五留神,這塊石板滑。”鳳兒把手回,明告訴他她不領這份情。
“你表哥讓你來盯梢的?”她問道,拿他消遣似的笑着。
張副官把另一隻手上夾的煙頭往地上一丟,馬靴往上一捻。他並不怕鳳兒看見地上一模一樣的煙頭已經有五六個。
“嫂子,戰事不斷,旅長不放心…”
“早知道張副官在這兒聽着,該讓郎中大聲吆喝,省得你聽着費勁,”鳳兒笑嘻嘻地説。
“嫂子,你可冤死人了…”
“誰是你嫂子!”她有點打情罵俏地一扭身。
兩人一前一後,邊説邊走地出了偏街。大馬路上,生意淡下來。茶攤子在拆陽棚,賣水煎包的在最後一團面。
“要是我表哥知道你身子骨不好…”
“張副官不是都聽見郎中的話了?回去跟你表哥打個報告…”
“我不會告訴他的。”鳳兒站住了,轉臉看着他。他狠狠地看了鳳兒一眼,可以看出他是下了決心要看她這一眼的。之所以下決心,是他明白這樣的“看”會看出事,至少他那邊會出事。
可鳳兒偏要看他,好像在説: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不外乎所有男人對我打的那點主意。又像在説:你要敢你就上,頂綠帽子讓你表哥戴戴。
“張副官,先走了,啊?”她轉過身去,朝停在馬路那頭的騾車招招手。
“你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