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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51998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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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電和電子信號經過cd唱機的光指針,經過銀白的機身,經過細長的白耳機線,經過耳同步傳進兩個不同的身體裏面,盪起不同的漣漪。這些不同的漣漪夾雜着相同的旋律在世界裏遊蕩,往來的季候風將它在全世界清晰地擴音。

內心裏世界開始緩慢地塌方,像是八月裏浸滿雨水的山坡在一棵樹突然蔓延出新的系時瞬間塌陷。

泥土分崩離析,漸漸出地殼深處的秘密。

而同樣浸滿雨水的還有呼緩慢起伏的腔,像是滿水的海綿,用手按一下都會壓出一大片的水漬。

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緊挨着傅小司的衣,温暖的,細膩的羊絨線,在皮膚上產生鈍重的觸。脖子開始支撐不起腦袋,然後向一邊歪歪地倒過去。

倒過去。

臉頰受到男生利落的肩線。

倒過去。

還有瞬間撲進鼻子的年輕男生的味道。像是夏午後被烈灼燒的青草。又或者是暴雨沖刷出的新鮮泥土的芳香。

之後意識就開始變得不太清楚,那些温熱的想法都變得模糊,像是隔了雨天的玻璃,玻璃窗外是時而晃過的傅小司的臉或者陸之昂的臉,窗外雨水在地面的低窪處匯積起來越漫越高,是夏天的暴雨,磅礴的雨水讓天光暗淡,地面水花飛濺,有樹葉被雨水從枝頭硬生生地打下來漂在水面上,有年輕的女孩子提着裙子快速地跑到屋檐下躲雨,有愛耍酷的男生獨自在大雨裏投籃,白的t恤濕淋淋地貼在背後的蝴蝶骨上,長頭髮濕漉漉地紮在腦後,畫室內在雨天裏只剩下暗淡的光線,石膏像和各種水果模型安靜地散落四處,而滂沱得幾乎掩蓋一切的雨聲裏,卻有一筆一畫的碳條劃過紙張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遺失多年的傳説,卻可以被毫不費力地聽見,在不斷重複的“沙,沙”聲裏,是腦海裏1995年的黑白映畫,面容寒冷的傅小司從前面遞過來的削筆刀,和轉過身就看見的陸之昂的孩子氣的笑容,傅小司還是1995年的傅小司,陸之昂還是1995年的陸之昂,而自己,卻是1998年的立夏。在夢境裏時光竟然延展出兩個左邊軸,自己站在這條線上,看着三年前的兩個小男孩乾淨而無聲的面孔,窗台上是一隻安靜的黑貓。而空氣突然微微地波動,透明的漣漪在空氣中徐徐散開,窗台上的黑貓消失不見,卻出現面無表情的遇見,她坐在窗台上,臉靠着雨水縱橫的玻璃,目光不知道潰散在窗外的什麼地方。而畫面就硬生生地停在遇見出現的這一刻,夢中的自己覺得喉嚨發緊,像是被人用手緊緊地掐住了喉嚨,捂着嘴莫名其妙地哭起來。

而窗外,是聲勢浩大的暴雨,淹沒了整個城市。

北京的冬天非常的冷,而且乾燥。

臉像是一面被烈炙烤很久的石灰牆,摸一下可以掉落無數的白屑。那些説着“北京其實並不冷,暖和啊”的人全部是騙人。遇見無數次地在被凍得説不出話的時候這樣想。那些整天不用出門偶爾出一次門就是直接有車停在門口然後下車就直接進屋的人當然會覺得不冷。他們永遠活在暖氣和空調的世界裏,像是病態生長的花草。

“再變態也比死了好。”遇見悻悻地想。

每天早上在天還沒有亮甚至還聽不到收音機裏放出音樂的時候,遇見就需要起牀送報紙。

這一個小區有二十八棟樓,每棟樓有四個單元,訂報紙的一共有多少家遇見不知道,只知道她要負責送的就有一百二十家。遇見每天早上要把一百二十份報紙到不同的信箱,稍微晚了一點還要被罵。

罵人的人很刻薄,並不是因為他們家財萬貫,正好相反,也是貧窮的人家,拿着微薄的工資艱難度,卻還是要每關心國家大事和瑣碎八卦,好在茶餘飯後的談論裏顯得自己滿腹經綸,所以更加會因為自己付了錢訂了報紙而使用他們微不足道的“消費者權利”晚了十分鐘都會被罵。有幾個變態的中年男人似乎每天很熱衷於等在門口算遇見遲到的時間,穿着睡衣站在鐵門後面出一隻眼睛,然後等聽到了遇見自行車的聲音後嘴裏就開始不乾不淨地數落着。尖酸刻薄,一副小市民的嘴臉。像極了他們身上穿着的看上去就是一層厚厚的黴斑的灰棉衣棉褲。

而遇見多半是低聲説一句“對不起”然後把報紙進信箱或者鐵門裏,轉過身騎車離開幾米後響亮地罵一句“去死吧”北京的風是穿透一切的。無論你穿着多麼厚重的衣服戴着多麼厚實的手套,那些風總能硬生生地擠過纖維與纖維之間狹窄的縫隙,像跗骨上的蛆一樣死死地黏在皮膚上面,像荊棘的種子一樣朝着骨髓深處紮下寒冷的。每個清晨遇見總是覺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動的凍滿冰碴兒的屍體,關節僵死着開合,血半固化地動。

在遇見接下送報紙這個工作的第一天,在送完最後一份報紙的時候遇見靠在樓羣的水泥外牆上眼淚一直往下掉,喉嚨被大口呼進的冷風吹得發不出聲音來,只有淚水大顆大顆地朝臉上滾。滾燙的眼淚,是身體裏唯一有着温度的部分。喉嚨裏是自己從前永遠不會發出的“嗚嗚”的聲音。

可是眼淚在臉上停留片刻,就化成冰碴兒,沾在臉上,縱橫開合,從表向裏固化,結冰,扎進皮膚落地生

是生出疼痛的

然而從那之後遇見就再也沒有哭過。至少是再也沒有因為送報紙這件事情哭過。頂多就是聽到有人説起“北京的冬天其實不冷”這種論調的時候在心裏暗暗罵娘而已。

真的。就再也,沒有哭過。

因為可以多賺二百二十塊錢。每個月就可以多存二百二十塊。這樣離幸福,就越近。那些用年輕的身體硬生生承受下來的寒冷並不是沒有價值。

它們的價值是二百二十塊。

而送完報紙後就要趕到離住的地方不遠但也不近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上班。

依然是騎車,穿得臃腫,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全部罩起來。可是尖鋭的寒冷似乎可以在視網膜上鑿出一個來,然後就像水銀無孔不入般地倒灌進身體。

因為是小的便利店,所以只有兩個店員,遇見,和一個名叫段橋的男生。

遇見第一次聽説男生的名字的時候笑了出來,正着念,斷橋,反着念,橋段,怎麼聽怎麼好笑,在那個男生很有禮貌地説了句“你好我叫段橋請多指教”之後,遇見不冷不熱地揚了揚嘴角,説了句不知道是嘲笑還是親近的“名字還真好笑”而段橋的臉上是一副整了一隻茶葉蛋的表情。

遇見從上午七點半到晚上七點半,然後男生從下午四點半到凌晨四點半,凌晨四點半到上午七點半便利店關門三個小時。所以,説是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其實是二十一小時便利店。而遇見和段橋同時工作的時間一天內有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