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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夏至·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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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三個人走出教室還在爭論,陸之昂叉雙手放在後腦勺上,書包扣在手指上垂在腦後面,他説,你們兩個很無聊啊,有本事現在把葡萄糖的化學結構完整地寫出來給我看啦!

在快要走出教學樓的時候立夏突然想起來還沒有問小司叫自己留下來幹嗎。於是立夏停下來問傅小司,傅小司拍拍頭恍然大悟的樣子,説差點忘記正經事情。立夏再一次哭笑不得,這樣的事情不是應該發生在陸之昂身上嗎,看着傅小司這樣走冷調路線的人做出陸之昂的表情還真讓人覺得有點滑稽。

傅小司説,就是上次聖誕節告訴你的那個事情啊,去上海的事情,我都幫你訂好機票了,後天的。

這下輪到立夏説不出話來了,飛機這種東西對於立夏來説和火箭其實沒什麼區別,長這麼大幾乎沒出過遠門,從市縣到淺川就是最長的距離了吧。

沒事啦,就去三天而已,很快就回來的。陸之昂在旁邊搭話。

那好吧。機票都訂了不好也沒辦法。

傅小司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是個好看而且温柔的微笑表情,那麼後天我來接你咯。你帶一兩件衣服就行了,其他東西都不用帶。

結果傅小司口中的這句後天我來接你的定義就是後天開了輛私家車來停在學校公寓下面等着立夏。傅小司和陸之昂靠在車子上倒是沒什麼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但立夏從樓上陽台看到他們的那一刻就開始全身不自在,從樓上下來的途中一直有人打量他並且頭接耳,立夏心裏想,幹嗎搞成這樣啊,太誇張了吧,車子不用開到這裏來啊。

淺川的平野機場是半年前剛剛建好的,以前乘飛機都需要先坐車到鄰近的另一座城市,然後再搭飛機出去。不過這些都是立夏聽來的,自己不要説搭飛機了,連搭長途汽車的機會都很少。儘管很多時候立夏都會翻着學校圖書館裏的那些地理雜誌目不轉睛,青海的飛鳥,西藏的積雪,寧夏連綿不繼的蘆葦特別是那些蘆葦,立夏每次都會想到《大話西遊》裏紫霞仙子就是划着船從那些羽狀的蘆葦裏出來的,劃破沉睡千年的水面,朝着災難一樣的幸福駛去,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立夏每次看到蘆葦就會莫名地想哭。

而現在,自己終於要去離家遙遠的地方。上海。怎麼聽怎麼沒有真實。那完全就是一個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瀰漫着霓虹和飛揚的裙角。倒是想看一看那些老堂牆壁,打着鈴喧囂而過的三輪車,黃昏的時候有鴿子從老舊的屋頂上騰空而起。這一切所散發出來的甜膩的世俗生活的香味曾經出現在夢境裏,像是微微發熱的剛剛出爐的糖果。

平野機場的大廳空曠明亮,旅客不多,不會顯得擁擠,也沒讓人覺得冷清。高大的落地窗外不時有飛機從跑道上衝向天空。立夏想起自己以前喜歡的一個作家也是很愛在機場的鐵絲網圍牆外面看飛機的起落。

那個作家説,生活在這一該顯得空

左耳一直嗡嗡作響。

應該是飛行中常有的耳鳴吧。以前老聽人説起乘飛機的種種,而現在自己就困在九千米的高空上微微地發徵。抬起手按了按耳朵,然後把下巴張開再合上再張開,這些都是以前電視上看到過的緩解耳鳴的辦法,立夏一一做過來,唯一的效果就是耳鳴轉到右邊。見鬼。

轉過頭就看到窗外的藍天。説是藍天,卻霧茫茫的什麼也看不見。應該是進入雲層了吧。周圍都是一些若有若無的淡淡的絮狀的灰白。看久了就覺得眼睛累。而回過頭去,則是傅小司一張沉睡的臉。一分鐘前小組過來幫他蓋了條毯子,而現在毯子在他偶爾的翻身中滑下來。立夏忍不住伸過手去幫他把毯子拉拉高,然後在脖子的地方掖進去一點。這個動作以前媽媽也常對自己做,不過對着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男生做出這個動作,多少有點尷尬,並且還不小心碰到了傅小司出來的脖頸處的皮膚。立夏有點慌亂地縮回了手,舉目就看到傅小司旁邊的陸之昂看着自己一臉鬼笑,但又怕笑出聲吵到小司所以只能忍着肚子發出嗯嗯的笑聲,像是憋氣一樣。

立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做了個你繼續看書吧的手勢,陸之昂笑着點點頭用口型説着好,好,好,然後咧着嘴繼續就看飛機座位上閲讀燈的橘***燈光看書。立夏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那本厚厚的《發條鳥編年史》。以前都沒怎麼注意過陸之昂會看這種文學書呢,要麼就看一些打架鬥毆的暴力加弱智的漫畫吧,要麼就是拿着一本類似《高三化學總複習五星期題庫》等另類著作。以前都一直覺得他是文盲來着,現在竟然戴着一副金絲眼鏡在飛機上看《發條鳥編年史》他怎麼會有金絲邊的眼鏡啊?以前不是都戴那個黑框的眼鏡嗎?

於是立夏稍稍偏過身子湊過去壓低聲音説:哎,你什麼時候開始戴的這個新眼鏡的啊?我都不知道呢。

哦,上個月吧。好看麼?

哦對了,一直都沒問你的眼鏡度數呢。你到底近視多少吧?

嗯150度的樣子吧。

150你戴個啊!

好看呀你個笨蛋,怎麼樣,是不是像個讀書人?

你去死吧,像解剖屍體的變態醫生。

回過身來,傅小司的一張沉睡而安靜的臉又出現在眼前。立夏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因為一直以來都覺得小司太威嚴,而且又冷,還是個沒有焦點的白內障,所有很少有機會這麼近地打量他。越來越濃的眉,黑,像是最深沉的黑夜,然後是在眼下投出陰影的睫,長得有點過分。筆直的鼻樑,薄得像伸出手在傅小司臉上隔空做着各種怪手勢,看閲讀燈在他臉上投下的各種手影,鬧了一會兒覺得無聊瞭然後閉着眼睛睡過去。

立夏閉上眼睛躺下幾秒鐘後,傅小司睜開眼睛,咧開嘴對睡過去的立夏笑了笑,回過頭看了看陸之昂,然後把身上的毯子提了提,示意他冷不冷,要不要毯子。

陸之昂搖了搖頭笑了笑,然後拍拍小司的頭示意他繼續睡會兒吧。然後像剛才立夏那樣那毯子在他脖子處掖了掖。

傅小司在閲讀燈微弱的光芒下看着戴着眼鏡的陸之昂,心裏有很多很多的念頭,像是溶解在身體的各個部分裏,滲入到每個細胞每細血管每個淋巴遍全身,要真正尋找出來卻無從下手。只是看着陸之昂一天天變得沉默變得成而温和,小司總會在心裏受到那些緩慢動黏稠得如同噴薄出來的岩漿一樣的熱,帶着青的暖意在時光的表面上動出痕跡。以前的之昂總是像個小孩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也習慣了他比自己成比自己冷靜甚至開始照顧自己的樣子。

如果説以前的之昂對於自己來講像個不懂事的任的小孩,是玩伴,是童年的回憶,現在,則更像兄長或者比自己成的朋友。要小司承認這一點還真的有點難度。他記得自己在最開始產生這樣的念頭的時候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看有沒有發燒,因為這種類似陸之昂還蠻成冷靜的念頭對於傅小司來説真的是非常另類。小司刻自己最初產生這樣的念頭的時候是在去年夏天,在游泳課上,小司和立夏坐在游泳池邊,而陸之昂在水池裏沉默地遊着一個又一個來回。那個時候小司第一次覺陸之昂似乎會成為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那個時候還因為自己肩膀上被陸之昂用開水燙傷留下的痕跡而小驚小怪,而現在,肩膀上的痕跡已經消失了。

小司下意識地摸了摸肩膀上那塊其實早就不再存在的傷痕,重新閉上眼睛,眼前出現靜謐的藍。像是站立在海底深谷,抬起頭有變幻莫測的藍天,還有束形的白光。深海無數的游魚。年華稍縱即逝。

曾經那樣清晰的痕跡也可以消失不見,所以,很多的事情,其實都是無法長久的吧,即使我們覺得都可以永遠地存在,可是永遠這樣的字眼,似乎永遠都沒有出現過,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之昂,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麼?即使以後結婚,生了,漸蒼老,還依然會結伴揹着揹包去荒野旅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