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故鄉已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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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嘩啦地水聲驚醒了夢中的馮華,他眼睛,看到李九杲雙手正在捧起臉盆裏的水嘩啦嘩啦地洗臉,他愣愣的呆坐着,思緒還沉浸在剛才的夢境之中:彷彿又回到了從前自己在家的時候,已經到了該起牀的時候,自己卻尤自糊糊的躺在牀上衝盹兒。
“小華,再不起牀就要遲到了,昨天又拉晚兒了吧,小心自己的身體!”隨着母親慈愛的責備聲,馮華恍惚中看到母親給他打來了洗臉水…
母親的身影和聲音是那麼的清晰,就像剛剛發生在自己眼前。一時間,馮華困惑了,不知道現在是夢?還是剛才是夢?最後還是李九杲的呼喚聲把他再次拉回到這個現實世界。
匆匆吃過早餐,馮華與李九杲按照昨晚商議的結果,準備先打聽一下嚴復的住宅,前去登門拜訪。
來到前堂,櫃枱上的門房客氣的與他們打着招呼:“二位先生出門啊!”二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李九杲笑呵呵地走上前説道:“麻煩您個事兒。”看到客人要問話,門房點頭哈地説:“你老別客氣,別客氣。”
“您知道北洋水師學堂總辦(校長)嚴宗光(即嚴復),嚴又陵先生的府第嗎?”
“哎呦,我的爺,您可是問着了,嚴公館就在這大獅子衚衕裏邊,前兒個後半晌我還看見過嚴總辦。”門房指着旅館外面的衚衕熱情地介紹着。
想不到如此順利的就詢問到了嚴復的住址,馮華和李九杲心中很是高興,謝過門房後二人直奔小巷深處。這是一處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民居,磨磚對縫的青灰院牆,簇擁着硬山式瓦頂磚基的門樓,青石台階左右是兩面雕刻着花紋的石鼓,緊閉着的兩扇大門上有些地方的油漆已經剝落。
李九杲叩了叩那碗口大的門環,隨着一聲:“誰呀?來了!”的搭話聲,微微開啓的門縫裏出一位老者的面孔,李九杲連忙上前遞上拜帖,道明瞭來意。
微微打量了一下馮華和李九杲,那老人點了下頭:“實在對不住二位了,我們老爺昨兒個就回水師學堂了,恕不遠送,恕不遠送。”説着躬了兩躬“咣噹”一聲關上大門,請二人吃了個“閉門羹”二人無奈地搖搖頭,正待“打道回府”卻見他們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人,也是萬般無奈,一臉惆悵的樣子。
年輕人自覺站在人家身後有些不禮貌,連忙施禮道:“在下商德全,原系北洋武備學堂學員,此番也是久仰嚴總辦大名前來拜訪,看來今天也是與二位一樣無緣拜見了。”馮華本打算立即趕往位於萬新村東局子的天津水師學堂,但看來人談吐不凡,氣宇宣昂,不似庸碌之輩,不由頓生結之意。回完禮報過姓名之後,馮華邀請對方:“商兄如不嫌棄,可否到對面茶樓小坐一會兒?”聽到“馮華”這個名字,商德全心中一愣:“好耳的名字啊!難道是…”他心下雖然有些疑惑,但嘴上仍是很快地答應下來。
顧名思義,馮華本以為茶樓如同現代的茶藝室,誰知那時候的茶園、茶樓俗稱“戲園子”進得茶樓,只見面舞台上“咚咚鏘鏘”的,戲伶舞刀耍槍正在對打。
用現代話説,商德全是個票友,他介紹説:“這是極有名的‘金家班’上演的‘文昭關’。”看到茶房殷勤地過來招呼,三人只得在靠邊兒的一張八仙桌旁坐下,要了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不理台上台下的喧譁,再次盤桓起來。商德全先做了自我介紹,商德全,表字子純,曾在北洋武備學堂炮科學習,畢業後擔任德國教官翻譯。1888年清政府派出官費留學生到德國研習炮法、製造等軍事技術,他是五名留學生之一。去年曾奉命到威海監造炮台,威海陷落後才回到天津,留學的五個人中,雖然包括商德全本人在內,吳鼎元、孔慶塘和騰毓藻等四人馮華一個都不曾聽説過,但當他聽到段祺瑞的名字時不大吃一驚,知中國近代史的人有誰不知段祺瑞的鼎鼎大名!
馮華心中想道:看來這商德全也決不是無名之輩,只是自己孤陋寡聞罷了。此時他已經不僅僅是要結他,並生出把他也招攬過來的念頭。
其實這商德全在清末曾擔任過清河陸軍第一中學堂總辦、民國初年擔任天津鎮守使、陸軍第五混成旅中將旅長等職,的確不是無名之輩。
而當商德全知道坐在對面的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小一點兒的年輕人就是在遼東戰場上大敗倭賊,屢立戰功的馮華時,不由得興奮不已:“原來是子夏兄,失敬,失敬!你的赫赫威名我早已是如雷貫耳了。剛才聽馮兄報過姓名,我就心下疑惑,怎麼也想不到會在此與二位巧遇。來,在下以茶代酒,敬二位抗倭英雄一杯!”看到商德全如此豪大方,絲毫也未因知道自己二人的身份而有所拘謹,當下馮華和李九杲也快地一同舉起了茶盅。一口喝乾淨杯中的茶,馮華臉一整説道:“實不敢當子純兄如此之讚譽,殺敵報國、抵禦外侮乃我輩份內之事。只是可恨不能‘殺盡倭寇,扶我中華’,未能真正打贏這場戰爭,‘抗倭英雄’這四個字我兄弟二人如何但當得起!”
“子夏兄太過客氣了,如果不是你們在遼東接連打了幾場大勝仗,狠狠挫了倭賊的威風,大清國在這場戰爭中可就真的是一敗塗地了。當今天下你當不起還有誰能當得起?或許丁汝昌提督、劉步蟾總鎮他們也稱得上‘英雄’,威武不屈、寧死不降,十分的令人佩服敬仰。可是曾經威風不可一世的北洋艦隊在威海打得那叫個窩囊啊!還有那麼多軍艦炮艇,卻死守在港內讓小鬼子從容在榮成登陸,最後大小27艘艦艇不是被打沉就是被俘虜,還有一幫子沒骨氣的人卑躬屈膝的向倭寇投降,這些想起來就讓人心痛。”説到這裏,商德全恨恨的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桌子上一時間安靜了下來,三個人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沉痛之中。良久,還是商德全打破了這沉悶的氣氛:“不提這些惱人的事情了,還是子夏兄的遼東大捷,提起來讓人心裏痛快!當時消息傳來,津城的百姓燃放鞭炮慶祝了整整三天,我也興奮得幾天睡不着覺,真恨不得能馬上飛到遼東殺敵報國!”稍微停了一下,商德全壓低聲音對馮華和李九杲二人説道:“如果現在要是讓茶樓裏的人知道殲滅倭賊、揚我國威的馮華馮總鎮在這裏,我擔保不用半天整個天津城全都會知道!”聞聽此言,馮華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擺了擺手輕聲説道:“子純兄,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小弟二人此次進京並沒有大肆喧譁,此點還請子純兄見諒。”心裏明白馮華的意思,商德全也將臉一整鄭重答道:“子夏兄請放心,子純定當為二位嚴守秘密。”三人又談了些遼東和山東戰場上的事情,談話轉到了拜會嚴復的話題上。原來這商德全自從威海回到天津後,一直賦閒在家等候任用。此次拜見嚴復,也是為了不想讓這身所學荒廢無用,想遂自薦到天津水師學堂任教,以圖再次為國效力之意(據史書記載,甲午之後,商德全參與小站練兵,任炮兵幫統)。
聽了商德全的敍述,馮華不失時機地向他提出了邀請:“子純兄,馮華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富民強國,再揚我中華雄威’。雖然前一番在遼東打了幾個勝仗,振奮了一下國勢,但獨木難支本起不了真正的作用。我中華要想在當今世界站立起來,再像以前那樣閉關鎖國、妄自尊大是不行了。除了要忍辱負重、卧薪嚐膽以圖再戰之外,最需要的就是多一些如兄長這般才學過人,有真知灼見的好男兒。兄長如果不嫌小弟官微職小,可有興趣與子夏一起抵禦外侮,共圖中華富強?”馮華的這番話,在商德全心裏掀起了滔天巨:哪個中華熱血男兒不希望自己的國家強大富強!哪個有本事的人不希望自己一身所學才盡其用!就拿自己來説當初從德國學成歸來不也是雄心,渴望做一番事業、建一番功名嗎?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朝廷卻本就不重用他們這些留洋的人,直到如今還是庸庸碌碌,一事無成。這個馮華,先不説他在這次中戰爭中屢建奇功,令人十分的佩服敬仰。就從眼前自己所見來説,絕對是一個識見不凡、懷大志之人。
“抵禦外侮,共圖中華富強!”商德全暗暗唸了一遍這十個字,一時間心中熱血澎湃,壓抑在心底多年的滿腔豪情被馮華真切的話語發了出來。當下他昂然説道:“我商德全最敬重、最崇拜的就是岳飛、戚繼光這樣的英雄。子夏不棄,商德全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錚錚之言,擲地有聲。
當下三人商定:待馮華從京城覲見歸來後,一同出關共圖中華富強。分手之際,商德全留下家庭住址,並再三叮嚀:“我在河北金家窯家中夜恭候二位兄弟大駕光臨!”雖然沒有見到嚴復,但結識並招攬了商德全,使得馮華的心情特別好。二人回到旅館,見賀菱等人上街還未回來,便也興致地重新走出了旅館。
賀菱和龔芳結伴出遊,到也記得李九杲的叮囑,只在這宮南、宮北大街上轉悠,絕不遠去。儘管這樣,兩名衞士還是遠遠的跟着,暗中保護。
這天后宮地區是當時津門第一繁華所在。天后宮當地人俗稱“娘娘宮”建於元泰定三年(1326年),是香火最旺的一處廟宇。姊妹二人第一次來到這繁華勝地,自是目不暇接。街兩旁的鞋鋪、帽店、山貨莊、海貨店、蠟燭鋪、絹花店、紙局、醬園、飯館、茶樓、錢莊、首飾樓以及街上拉洋片、變戲法、耍把戲、抖空竹,賣拳頭的,看得倆人眼花繚亂。
二人隨着摩肩接踵的人羣來到“娘娘宮”這天后宮坐西朝東,面對海河,宮門前矗立着兩高大的幡杆,對面是一座宏偉的戲樓,進廟燒香還願的人們絡繹不絕。張仙閣樓梯旁是一個算命館,門前左右也有許多易卦的、相面的和拆字的,二人好奇,擠進人羣裏觀看。
一個打着“麻衣相法,太清神鑑”布標的相面人正對着圍觀者滔滔不絕的數説着,看到二女,逐驚訝説道:“二位小姐乃大富大貴之命,在下免費為二位相上一面如何?賀菱、龔芳受時代影響,對卜卦看相本也有幾分信,再加上孩子氣未消,自是喜歡湊熱鬧,也就點頭同意了。相面人説了一通什麼“印庭火土常明,相夫登第;山林塚滿墓起,必有貴夫應在中郎之部“的話語,又説道“顏面如龍光之秀儀,頸項若鳳彩之非常。”連呼:“貴相!貴相!”總之,一番吹捧,説得二女歡天喜地,扔下一把銅板高興而去。
賀、龔二女在天后宮山門前遇到了馮華、李九杲,四人合到一處走進天后宮。自元明清以來天津民間虔信天妃娘娘,朝拜者甚篤。賀菱和龔芳看到啓聖殿香案上擺放着許多泥娃娃,許多婦女放上一百文錢,拜過娘娘之後,用紅線拴上一個泥娃娃抱了就走,甚奇怪,問馮華:“大哥,她們這是幹什麼啊?”在馮華出生以前,天津這個習俗早就沒有了,幸好他曾聽老年人説起過“拴娃娃”的典故,就介紹起來:“這位娘娘叫子孫娘娘,那些婚後希望早生貴子的婦女,就到娘娘宮拴個娃娃大哥…”這種拴泥娃求子嗣的習俗讓兩個女孩聽得羞赧滿面,李九杲也聽得入了神。
他們從娘娘宮出來,順着宮南大街前行,一個身材瘦小的報童斜挎着一個大布兜兒,揚起胳膊,揮舞着手中的報紙,正在大聲吆喝着:“看報誒…看報…今新出版的《時報》誒!”報童的叫賣聲引着馮華,也引起李九杲等三人的注意。那個報童看到馮華在叫他,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先生,您要什麼報紙?”這回輪到馮華驚訝了。他知道,在清朝末年,地處華洋雜處,經濟、軍事、政治變革和東西方文化強烈碰撞中心的天津,堪稱中國的新聞中樞,早在1886年,天津第一份中文報紙《時報》便問世了。但他卻沒有想到這個報童從布兜裏同時掏出《時報》、《直報》和《京津泰晤士報》等幾種中文報紙,他掏出十幾個銅板把幾種報紙各買了一份。小報童很少遇到出手這麼“大方”的人,高興得連聲道謝。
李九杲、賀菱和龔芳以前就聽馮華提起過“報紙”這個東西。從沒有見識過“報紙”的他們分別從馮華手中搶過一份報紙貪婪地看了起來。
李九杲拿到的是《時報》,那是一本12頁的薄薄冊子,分為“諭旨”(皇帝的命令)、“抄報”、“論説”、“京津新聞”、“外省新聞”和“外國新聞”等欄目;而賀菱看的是《直報》,是一種商業報紙。第1版為“宮門邸抄”(為大臣呈送給皇上奏摺的內容節選)和“西報摘抄”(主要是歐美等國的報刊摘要);第2版到第5版,內容為國內新聞;第6版為當時從天津到外地的火輪車、火輪船的時刻表;第7至8版為廣告,內容涉及工業、農業、商業、醫藥、娛樂等各個方面。馮華見幾個人對報紙非常興趣,笑着説道:“可別只顧看熱鬧啊,好好借鑑一下,以後咱們也要辦報紙的,而且還要儘快的辦起來。”街面上飯館裏飄出的飯菜香引起了人們的食慾,賀菱首先説道:“大哥,人家肚子都咕咕叫了。”馮華指着附近的一家叫“德素園”的素食館説道:“好啊,今天我就請你們吃天津衞有名的‘石頭門坎’素包和素卷圈。”聽到‘石頭門坎’素包這樣奇特的名字,龔芳調皮地説道:“大哥,又是石頭,又是門檻的,可別把大牙給硌下來呀!”龔芳牽強附會的歪批胡解釋引得大家都笑起來,馮華點着她的鼻子説道:“你小心點,牙硌不下來,饞蟲子會給勾出來的!”吃過午飯,馮華拉上李九杲,準備到東局子水師學堂再次拜會嚴復。賀菱與龔芳都有些不解:“這個嚴復究竟是何方神聖啊!值得馮大哥和李大哥一次又一次的去拜訪。”怎麼解釋嚴復這個人呢?倒讓馮華費盡了心思:嚴復是中國近代資產階級的主要啓蒙思想家,是西方資產階級學説的主要傳播者。**稱嚴復是“在中國**出世以前向西方尋求真理的一派人物”他大量翻譯介紹了西方資產階級學術思想,從而把中國近代向西方尋找救國救民真理推進到一個嶄新的歷史階段。他的譯著啓發和教育了好幾代中國人士。可是馮華不能這樣對她們説,幾經思索,他説道:“嚴復畢業於福州船政學堂,後來被派往英國格林尼治海軍大學學習。他不但滿腹經綸、學貫東西,是個有大學問的人,而且懷救國救民真理,是當今中國少有的傑出人才。”看到他們一向敬佩的馮大哥如此推崇嚴復,幾個人也不由得對這個素未謀面的智者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