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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關山度若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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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4月17,正在為龍口街的後續安排和兵工廠、軍事學校及技術學校的搬遷事宜忙個不停的馮華,突然接到了一份兒軍機處發來的電報:皇上諭旨,鑑於遼東戰事已停,召“臨榆”鎮總兵馮華即來京覲見。

皇上的命令當然不能不去,除了邢亮有些擔心這會不會是一場“鴻門宴”外,其餘的人都非常樂觀:馮華這次去京師肯定還會再次得到皇上的封賞。

雖然關於馮華去不去京師並沒有掀起什麼波瀾(邢亮只是在私下裏對馮華提出了自己的擔心),但是在去京師的人選和安全保衞問題上大家卻爭論得極為烈。由於必須有人在這裏主持大局和賀菱堅決要去京師看看等原因,最後馮華只得決定:因為李九杲通各種江湖門道,此次陪同他前往京師的人選除了他們二人以及四個貼身侍衞外,還有賀菱和龔芳。沒辦法,既然賀菱要去,那龔芳自然也得跟着。龔芳雖然有點兒捨不得離開邢亮,但心裏也還是極想去的。雖然因為擔心大哥和龔芳的安全以及要與心愛的人分開一段兒時間,邢亮對這樣的安排心裏有點兒不滿意,但是為了大局着想他並沒有提出異議來,只是提出安全保衞工作必須大幅度加強,特種大隊要暗中對馮華等人進行全程保護。

4月18一大早,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的馮華由義勇軍總部塔山鋪啓程出發。第一站的目的地是到營口向欽差大人劉坤一及吳大澂等人辭行。

作為東北最重要商埠的營口,在中開戰後港口的進出口業務全部停止,無數的船隻全都擠在了港內。自二月初以來,營口作為遼河戰役敵我雙方爭奪的戰略要地風聲緊,一時間人心惶惶,市面蕭條之極。停戰協定生效後,營口港立刻恢復了原來的活力,隨着營口港的開凍通航,大小船隻抓緊時間往外運送堆積在港口區的那些大豆、豆餅。而港口的復甦,帶動着市面也跟着熱鬧了起來,通往港口的幾條大路更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熱鬧之極。

在欽差大臣的行轅門口,馮華與劉坤一、吳大澂及宋慶幾人一一分手作別。雖然在中午的送行宴會上劉坤一已經對馮華此次進京需要注意的事情進行了詳細的囑咐,但是此時他還是再一次叮囑道:“子夏,此次京師面聖一定要慎言慎行。朝廷內的關係勢力極為複雜,一招不慎就有可能滿盤皆輸,到京後你要多聽聽翁同龢翁大人的意見。”劉坤一的話聲剛落,吳大澂接口道“是呀!翁大人德高望重、處世謹慎,且與我是莫逆之,是值得信賴依靠之人。我這裏有一封書信,你到京師後給他,他自會照應於你。”馮華雖然知道劉坤一等人之所以這樣照應自己,有進行拉攏和增強己方派系勢力的意圖,但是看到他們如此情真意切的對自己進行反覆囑託,仍然不住大為動。當下他一抱拳,向着幾人深深揖了一躬,然後朗聲説道:“馮華多謝列位大人的愛護之恩,此次入京定然謹依吩咐處處小心。”由於中停戰協定的簽署,從營口至天津的海路已經通航,但是由於遼東半島依然為方所控制,為了保證安全,馮華等人還是決定走陸路:走錦州經薊遼走廊至山海關,然後再從山海關乘火車到天津,最後前往京師。

關外的天姍姍來遲,但在賀菱兒的眼裏已是滿目光了。

大淩河已經化凍,渾濁的水泛着大大小小的漩渦,翻滾着向下遊淌去;兩岸水邊的細柳在滔滔滾滾的水中,傾斜着,掙扎着,來回地搖晃;濁水沖刷着堤岸,不時地可以聽到大塊大塊的泥土坍塌到水裏的“撲通”聲。大淩河皇家牧場那被積雪嚴嚴實實蓋了一冬天的大地已經慢慢出黃黑的地皮,冬眠的草甦醒了,漸漸地頂開覆在地面上的枯枝敗葉,現出了一片片生命的

隨着錦州的漸近,城內那座十八丈高的遼代古塔已經映入眼簾,一羣暮鴉圍繞着那八角十三級的古塔盤旋翩翩,據説這“古塔昏鴉”可是錦州城著名的一景。一行十餘人中屬賀菱最開心,與馮大哥一起去京城這件事本身就讓她歡欣雀躍,況且馬上就要看見分別半年的父親,更是讓賀菱興奮不已,唯一遺憾的是這次看不到母親。

賀國光是兩天前趕到錦州的,為了怕耽誤行程他此次並沒有帶家眷,想等一切都安頓好後再將賀菱的母親接來。雖説是剛剛上任諸事繁多,但是愛女和心目中東牀快婿的到達還是讓他高興不已,安頓好隨行人員後,賀國光與馮華、李九杲把酒話舊,秉燭夜談。除了談一些龍口街的發展和戰場上的軼事,議論最多的是錦榆地區的情況和馮華進京面聖的事。與那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在賀國光看來進京面聖是相當榮耀的事情,席間也是免不了的千叮嚀萬囑咐,最後還拿出一沓銀票到了馮華手中。

馮華百般推辭:“賀大哥,我不是跟你見外,我們帶有盤纏的。”

“兄弟,大哥比你清楚,此行去京師開銷會很大。不單單只是朝見皇上,對那些軍機大臣和各部要員也決不能失了禮數,萬萬不可再推辭!”賀國光説得很鄭重其事。

李九杲知道賀國光説的是實情,在一旁説道:“賀大哥説的是,窮家富路,多帶上點兒有備無患嘛!”看到馮華收起了銀票,賀國光又取出一個緻的雕花檀香木匣:“把這個也帶上,會有用處的。”馮華不解:“大哥這…”賀國光略帶神秘的説:“兄弟,這件東西對你此行也會很有用處,具體做什麼,我已經跟菱兒待了,到京師後她自會告訴你。”這一次連李九杲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不過看到賀國光沒有説明,馮華他們也未再追問,接着前面的話題繼續聊了起來…

辭別賀國光,馮華等人一路上曉行夜宿,過連山堡、寧遠州,來到六股河畔的中後所城。此處已是臨榆鎮總兵衙門轄地,由於他們是喬裝上路,進城後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地住進一家小旅館。

李九杲照例先是察看一番周圍有沒有可疑情況,再安排好暗哨,才回到屋裏。馮華歉疚地説道:“四弟,這一趟可辛苦你了。”李九杲正地説道:“大哥,你説哪裏去了,別説總指揮部已經決定了大哥的安全由我負責,就是沒有這項決議,我也要保護大哥平安地回來。”又一次受到了兄弟加戰友的情誼,馮華的心中洋溢着一股暖暖的温情。經過近一年的同生死,共患難,馮華早已經把李九杲當作親兄弟看待。為了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當下他分析道:“四弟,據我分析咱們這次去北京,風險應該不大。朝廷剛剛更改了電報密碼,咱們出行又極為秘密,本人怕是一時半會兒的還不會知曉。不過,從北京回來時就得格外注意了。”李九杲當然不會被馮華説動,執著地説:“不管怎樣,小心無大錯。”馮華知道他的脾氣,轉了話題:“九杲,明天早一點兒啓程,爭取當天趕到山海關。”李九杲知道大哥想在天津多耽擱一天,點點頭説:“我已經吩咐店家多給馬匹添些草料,讓他們明晨早一點兒開飯。”第二天,天剛剛微明,馮華等人就匆匆的上了路。在高嶺驛吃過午飯,一路疾行,天下第一關已遙遙在望。眾人揚鞭驅馬,及至關下,夕陽的餘暉在那歇山重檐雙層箭樓的屋脊上留下了最後一抹金黃。暮中,萬里長城在山脊上逶迤蜿蜒,消失在黛的羣山之中。雄偉壯觀的景讓龔芳等幾個沒有看見過長城的姑娘、小夥兒幾乎忘掉了旅途的勞累。

鐵路雖然在1894年的時候就已經修到了中後所,但是受中戰爭的影響,目前只有天津至山海關一段可以通行。馮華他們美美地睡了一宿覺,於次凌晨登上了從山海關開往天津的火輪車(當時人們稱火車為火輪車,見左宗棠《復總署論帖》:“鐵路原因火輪車而設…”)。由於當時有錢坐得起火車、或者是敢於坐火車的人還是不多的,因此在馮華他們這節車廂裏,算上他們一行八個人,也不過只有十四名旅客。除了看似是一家人的一男一女和兩個小孩外,還有兩名行商打扮的旅客,不過這樣到是非常有利於安全警衞工作。

一行幾個人,除了馮華可以説是誰也沒有見過火車,至於坐火車,更是連馮華也沒有坐過這樣的火車。火車頭是三對動輪的蒸汽機車,沒有導輪和從輪,拖着七節木質旅客車廂,車窗極小,車廂內設有一圈木椅。雖然大家都聽馮華講起過火車,可是包括李九杲在內的每一個人第一次坐上火車,都是興高采烈的。隨着汽笛一聲長鳴,火車咣噹咣噹地開動並逐漸加速,車窗外的遠山近樹都很快被甩到了身後邊。此時除了馮華,所有的人都不為這樣的車速驚歎不已。

其實當時火車的車速只有每小時25公里,即使是這樣,受馮華現代工業思想影響最深的李九杲、賀菱和龔芳等人此刻對科學技術和工業化都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會。

賀菱高興地説:“馮大哥,這回我可是真的找到‘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的覺了。”龔芳打趣地説:“馮大哥現在可不是萬里赴戎機,而是萬里赴軍機(處)啊!”賀菱和龔芳這兩個小丫頭不但神特別好,而且頗有現代女孩子的特點,只要是沒有事情的時候,總喜歡嘰嘰喳喳的。這不,剛閒下來沒兩分鐘,她們又纏着馮華講解入關後的風土民情。

初次坐火車的興奮勁兒過去後,除去值班的兩名衞士,其他人都昏昏睡,李九杲更是第一次放心酣睡起來。不過隨着距離故鄉越來越近,馮華的心情卻越發的難以平靜下來。

有道是近鄉情更怯,馮華不只是情怯,更多的是茫然和惆悵。悉的地名,卻不是那個自己悉的城市,想到夜盼望遠方遊子歸來的二老雙親,他不住鼻子一酸。在此之前,他偶爾也和邢亮、周天宇説到父母家人及親朋好友,但每個人都是一提即止,有意無意的迴避着這個話題。然而此時,單獨踏上歸鄉之程的馮華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對父母親人的思念,壓抑了很久的情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噴薄而出,不知不覺間他的眼角有些濕潤了…

離家數月歸心似箭的覺,馮華有過許多次,每當出差或旅遊歸來,心中有的都是興奮和動。想着母親那熱切的目光和絮絮叨叨的話語;想着與父親喝上兩盅醇酒,一起品嚐着母親親手做出的可口飯菜,述説着自己外出的見聞,全家人都沉浸在團聚的温馨之中。如今,家鄉的一切都已經是物是人非。他搖搖頭“物是人非”這個詞怕是用得不準確,應該叫“百年一夢”吧?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從心中升起:或許在這個世界裏能夠尋找到自己的曾祖父或是高祖父?想到這裏他不啞然一笑。

看着馮華一會兒沉思,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傷,一會兒又莫名的浮現出一絲笑容的怪異表現,讓剛剛醒過盹兒的賀菱既惑不解,又有些擔心起來:馮大哥這是怎麼了?

想到這兒,賀菱輕輕地喊了一聲坐在她旁邊的馮華:“馮大哥,你沒什麼事吧?”賀菱輕柔的話語把馮華從遐想之中喚了回來,看着賀菱又關切又疑惑的神情,自知剛才失態的馮華笑了笑,搖搖頭對賀菱説道:“我沒事,你再多睡會兒吧!”抬眼向車窗外望去,只見鐵路兩邊一望無際的平原此時已出了的綠,在明朗的天空下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充滿生機。心中的酸楚已經一掃而光,馮華的神態很快又恢復到了原來的那種豁達和自信。

那時坐火車可不比一百多年後的今天,從山海關到天津需要十幾個小時,到達天津老龍頭車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如果不是火車在逐漸減速,連馮華也不知道火車已經駛進了當年中國北方最大的經濟、軍事重鎮…天津。車窗外黑黝黝一片,沒有一絲光亮;車廂內懸掛着的那盞昏暗的油燈,隨着機車制動剎車而在劇烈地搖晃着。車行一路沒有列車員報站名,馮華也是憑藉着自己的直覺,判斷出到達目的地了。

一百多年前的天津老龍頭車站的站台還比不上現在的一個小車站站台,石條鋪砌的簡單而又狹窄的站台上,幾盞“氣死風”油燈和票房窗户裏出的點點光亮給暗夜中的旅客指示着出站的方向。

馮華、李九杲等人在夜中走出了這個修建於1886年的老龍頭火車站。離開票房那油燈的微弱光線,站外的廣場或者説是那片開闊地漆黑一團,幾盞燃油的路燈孤零零的佇立在幽暗的夜裏,猶如茫茫夜幕下的幾顆昏黃的星星。藉助着路燈暗淡的光線,馮華打量着這個於1888年11月初正式開通旅客列車的中國國內第一座火車站。黑暗中隱隱約約看出這是一排土木結構的房屋,大概是受西方建築風格影響,高高的起脊屋頂上,六座依次排開的閣樓式建築最為顯眼,這在一百多年前也算得上是很氣派了。

看到有旅客走出車站,黑暗中蹲坐在“洋車”腳踏板兒上等候攬客的人力車伕一擁而上,紛紛問候着:“先生,坐車嗎?”

“小姐,坐我這車吧,保您了穩當舒服!”爭着搶着想攬下一樁活兒。

馮華兒時聽父親講起過、在電影《駱駝祥子》裏也瞧見過這種叫“膠皮”的通工具,真正乘坐則是第一次。那時,這種人力“洋車”剛剛從歐洲和本傳入中國不久,菱兒和龔芳也是第一次見識這種洋人喜歡乘坐的兩個大輪子的車子。雖然是夜,拉開車上方的摺疊罩棚和前面的油布棉門簾,卻也不覺得寒冷。只有李九杲覺得自己一個身強力壯的大老爺們兒,仰躺在車座裏讓別人拉着跑,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這些車伕都是天津的活地圖,只見他們穿街越巷,健步如飛,嘴裏還不停地吆喝着“借光借光,靠邊兒靠邊兒!”過了東門外的鹽關浮橋,不一會兒就到了東門臉兒,在車伕的引導下馮華等人住進宮北大街上一家叫“大生字號”的旅館。

清末的天津素有北門富、東門貴之説,北門、東門一帶地處三岔河口附近,客商往來,舟船便利,水運繁忙,加之天后宮香火興旺,成為了津門最為繁華之地。這裏雖然人員紛雜,卻也能掩人耳目,這是馮華選擇住在這裏的用意之一。此外,他還有另一個想法:以前他從天津地方誌中知道,中國近代著名的思想家和翻譯家嚴復的故居就在東門外天后宮附近。説實在的,這次來天津雖然只是順路,但他還有一個極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夠一晤這位近代中國思想界的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