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不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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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城的領主即便盡其所能,所能拿出來的食物、香料以及傢俱之類的東西,仍然是無法與現在的箭矢之峯相比的,毫不誇張地説,擺在克瑞瑪爾這位重要的使臣面前的,還不如他平時品嚐與使用的那些,食太油膩,湯太辛辣,水果是煮過的,就連麪包之中也摻雜着一些細碎的糙之物,幸而異界的靈魂與巫妖取用食物更多的是為了寬自己的舌頭,既然不合胃口,他們當然不會為了讓那個始終滿懷憂慮的領主而委屈自己,在整場筵席中,他幾乎只碰了碰銀盃的邊緣。
如果是在幾十年前,異界的靈魂或許會為了不讓主人難堪而動動盤子裏的東西,正如它意識到的,它已經不再是那個它了,或許它的本質並沒有發生改變,但它已經很少去注意那些細枝微節的東西,它的視線只會投注在更大與更重要的方面——事實上,比起強迫自己去食用那些味道奇怪的東西,他傲慢而疏離的態度反而讓與席的人平靜了下來,要知道,在他們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領主和其他人還以為是遇到了騙子呢,直到他們看到了黑髮的靈與盤旋在半空的鷹首獅身獸。
不過仍然有人擔憂着這是一個前兆,畢竟蒙頓與柯瑪都沒能在十二選帝侯中佔據哪怕一席的位置,就和其他過於衰弱與細小的國家那樣,他們畏懼着其他國家不懷好意的目光,畢竟被併之後,哪怕他們願意獻出自己的忠誠,也要看新國王有沒有自己的騎士需要賞賜領地與爵位。
對於他們是如何想的,異界的靈魂已經學會不去理會,思慮太多是凡人與弱者才會去做的事情,確切點説,從他們一來到這裏,這座城市的主人已經不再是那個胖乎乎的領主了,就連內城中的衞隊也變成了龍牙騎士,而原先的衞隊則被派去梳理外城中惶恐不安的農奴與平民。
在魔法星河轉向天穹正中之前,坐在主人位置的黑髮龍裔就抬起手,舉了舉銀盃,將裏面的酒傾倒在地,這意味着這場宴會已經進入了尾聲,雖然通常的宴會都會持續到接近第二天的黎明時分,但誰也不會對此有異議,反而都覺得如釋重負,畢竟如克瑞瑪爾這樣的人,距離他們實在是太遙遠,也太強大,和他同處在一個大廳裏只會讓他們呼困難,食慾不振。
在人們陸續退去之後,黑髮的龍裔沒有如他們想象的那樣,密會一些人,或是策劃一些陰謀,又或是享受侍女們的陪伴,他回到房間裏換掉了自己的長袍,伴隨着一個伴隨着微弱波動的法術,他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了自己的房間,他就和任何一個普通的平民那樣穿着亞麻的束衣,長褲,與陋的皮靴,面目也變得憔悴蒼老,五官平平無奇,沒有一點讓人印象深刻的特徵。他與自己的騎士,術士與黑髮的埃雅靈們擦肩而過,走出堡壘,而後是內城,來到擁擠的外城——這裏是容納城外的平民與農奴的地方,按照理論與實際上的應用,這裏的人口大約有着城內人口的三倍到四倍之多,不然無法供養得起城市中的商人、騎士與貴族,還有他們的僕役;但到了緊要的時刻,他們也是可以被拋棄的,一些貴人們甚至聲稱,這些貧賤的子民會自己從骯髒的泥土中長出來,這也是他們會毫無忌憚地以一個不怎麼動聽的價格賣掉他們的原因,這裏的領主顯然不是那種蠢貨,或説他終究還有着一絲惻隱之心,他將這些子民收納在他不怎麼寬大的羽翼下,心驚膽戰地庇護了他們。
外城原本也有着一排排的小屋子,將它們貫穿與連接在一起的是如同雞腸一般曲折又狹窄的道路,路面泥濘,還會出現死路,或是直接通向一個盜賊的巢窟,作為貧民區的存在當然不會養出具有仁愛之心的好人,但除了領主的衞兵們帶來的威懾之外,還有的就是讓最惡毒的傢伙們也不免為之心驚膽寒的眼神——那些外來者的眼神充滿了恍惚與混亂,他們似乎已經失去了作為人類的基本需求,給他們食物他們就吃,沒有房屋他們就直接躺在地上,讓腥臭的泥水浸沒自己的四肢,如果不是因為柯瑪原本就是一個温暖的國家,也許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的一早,人們就能看到無數覆蓋着薄薄白霜的屍體。
“外面究竟怎麼樣了?”一個盜賊問道,他是這裏的老人了,與衞兵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是那麼糟糕,但這些還不足以讓他穿過城門,逃離這裏,但打聽一下外面的情況還是可以的。
“就像你知道的那樣,”衞兵悠然地了一口煙草,是真正的煙草,而不是那種,雖然那種很不錯,但牧師與上面的貴人們似乎一直在予以取締與銷燬,種植的人會被予以“車輪刑”(先折斷四肢,然後捆綁在車輪上,仰面向天,任憑鳥兒啄咬),而對此上癮的人會被拉去站籠,他們被懸掛在城門外,每個來去的人都能在他們悲慘的死去之前看着他們是如何被那種“煙草”折磨得失去理智的。
“別想着逃走,我的朋友,”衞兵説:“外面的豺狼可比你想象的要多,貿然行事,我們或許可以在巫妖的軍隊裏看到你新鮮的屍體,”他搖了搖頭:“別以為我在危言聳聽,領主的宴會剛剛結束,而他的客人是來自於箭矢之峯的重臣,身邊有着靈與飛行騎士的護衞,你認為我們這樣的小城會被那些大人們放在眼裏嗎?他們來到這裏不是為了城裏的人,而是為了城外那些不是人的人。”盜賊微微停頓了一下:“我確實聽到過我們的國王向法崙的皇帝送去了求助的信件。”只是他也沒有想到柯瑪能夠得到回應,這麼説來,哪怕柯瑪被併了,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至少他們不必如蒙頓王都周圍的那些混蛋那樣,死前遭到奴役,死後不得安寧。
對於盜賊的回報,衞兵只是輕微地搖擺了一下腦袋,同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異界的靈魂就從他們身後穿過,沒有引起他們之中任何一個的注意,他就如同滲入水中的墨汁那樣無聲無息地融入了外城的居民之中,相比起外面的人,他們要多了一份生氣,即便惶恐不安,但至少還沒有完全放棄,無論是自己,還是這座城市——但那些從不死者們的侵襲中逃出來的人們就完全不同了,他們被恐懼佔據了所有的思想,身體只是被本能驅動着——説起來,自從七十七羣島出現以後,確實很少再出現這樣大規模的不死者劫難了,這裏的人們可能只從遊詩人的口中聽説過巫妖,在人類短暫的生命裏,尤其是這些卑微的人,可能三四十年就是一個輪迴,他們大概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死去的親人會以骷髏與殭屍的形態與他們重逢——如果後者不是面目猙獰地想要撕開他們的身體,痛飲他們的血,撕咬他們的那就更好了。
但最讓他們崩潰的還是那些不幸被殺死的親人,那些剛剛還在自己的身邊,有説有笑,生機的好人,他們的傷口還着鮮紅的血,軀體還是温熱的,有多少人是因為想要挽救自己的血親最終卻淪為其中的一員的?誰也無法統計,但子被丈夫咬掉了頭,孩子被祖母撕碎,被自己的愛人折斷脖子的可憐人比比皆是。
他們被恐懼追逐着,這讓他們能夠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逃到這裏,也讓他們失去了面對事實,對抗敵人的勇氣。
這並不是一個值得稱許的現象。城市雖小,終究還是一座城市,而克瑞瑪爾身邊的護衞更多的是為了保證他的安全,埃雅靈們當然是因西厄的請求而來,而龍牙騎士,他們又怎麼會為一些陌生的凡人犧牲,即便他們忠誠於克瑞瑪爾,也不會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輕易拋擲自己的生命,至於那些羅薩達與泰爾的追隨者們,他們固然有着自己的信念,但在他們奮力戰鬥的時候,被他們保護的人卻麻木不仁,無動於衷,這難道就是什麼好事嗎?至少異界的靈魂發覺自己本無法接受這一景象,這裏的聖騎與牧師,還有遊俠們,他們不是後世的軍隊,無需承擔起這樣沉重的責任,但既然他們來了,那麼就應該得到應有的榮譽與尊崇。
更不用説,克瑞瑪爾從來沒有想過以一個人的力量去挽救一座城市,這是神祗或是惡魔,魔鬼的主君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行走在堆疊起來的人羣之中,他們的眼睛裏甚至看不到一滴眼淚,這裏悄寂無聲,卻比哭聲震天,詛咒不斷更糟糕——異界的靈魂擔憂地看着他們,希望能夠找尋出一線希望,卻只能看到灰暗的未來,就連外城區中的原住民都已經關閉了所有的門,還有簡陋的窗户,整個街區死氣沉沉,就像是已經來了不可挽回的滅亡。
這時候,一點平時可以忽略不計的細小爭鬥聲引起了黑髮龍裔的注意,他轉身走向一條光線昏暗的小巷,這是一條死巷,末端堆積着無數不知名的垃圾,還有人,老鼠與蟲子肆意地在他們身上爬來爬去,有幾隻肥碩的傢伙正在探頭探腦,試探地咬着他們的手指與腳趾,有温度的皮膚,還有輕微的顫抖讓它們還不能確定這些“食物”是不是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而就在它們猶豫不決的時候,一股可怕的氣息讓它們猛地跳了起來,在一眨眼間,它們就重新回到了自己安全黑暗的巢裏。
這裏沒有火把,更不會有蠟燭,只有微薄的天光,但就在這微薄的天光裏,黑髮龍裔看到了一雙因為反着光線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你是誰?”一個男人問,但站起來的確是一個女人。
“你要到哪兒去!?”男人大叫道,一邊伸出手來抓住那個女人。
“我要去找我的龐平。”女人説:“哦,我的小龐平,他害怕天黑,他會藏在我的裙子裏,直到我帶着他到牀上去睡覺。”
“但是…”那個男人説:“龐平已經死了啊。”
“他只是被抓傷了脖子和肩膀,”女人堅持説:“他還叫着媽媽呢,還嚷嚷着痛呢,他一定很害怕,我要把他帶到這裏來,這裏很安全,雖然有點冷,但他可以睡在我的懷裏。”突如其來的一陣沉默之後,克瑞瑪爾聽見了男人的回答:“他死了,”他説:“他變成了一個殭屍,看看你的膛,上面難道不是他留下的傷口嗎,它還着血呢。”女人沒有説話,但黑暗之中,有什麼正在湧動與積累着,異界的靈魂閉上了眼睛,他的手指輕微地動作着,將一個低階的法術投擲在女人的身上,她站在那裏,嘴顫簌,而男人戒備地看着她,就在他以為她會瘋狂地撲過來撕咬他的時候,她張開了嘴,猶如魔鬼咆哮般的哭泣聲從她的口中奔湧而出,它是那麼的響亮,響亮到不像是從一個衰弱的女人身體中發出的,男人呆滯住了,然後在他自己也沒有發覺的時候,已經淚滿面。
他不是這個女人的親人或是丈夫,但他也有着子和小女兒,他看向家園的最後一瞥中,最為深刻的就是搖擺着從地上站起來的一大一小兩具軀體,一個沒有了半個腦袋,而另一個缺了一側的肩膀與手臂,她們的內臟從缺損的傷口中出來…男人發出了痛楚的嗚咽聲,用糙的手指抓撓着自己的臉和脖子。
就像是一場傳播迅速的疾病,從黑的小巷開始,經由脈絡般的道路,哭聲一陣接着一陣地傳向遙遠的各處,異界的靈魂收回手勢,離開了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