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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回歸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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咆哮聲響起的時候,被國王命令,遠離這個房間超過五十尺的侍從與侍女們無不嚇了一跳,他們難以想象這是他們的國王發出的——隨着年齡的增長,這種衝動而又無益的行為已經很少在這位寬容的統治者身上出現了,但這個聲音確實有點悉。

雷哲向外看了一眼,值得慶幸的,在成年之後,他的聲音確實和伯德温有着極其相似的地方,而在外候命的侍從與侍女幾乎都沒有超過三十歲的,伯德温死去的時候,他們仍在襁褓,當然也不可能聽到過這位“逝去”的老王的聲音,不會有人將這位陌生的老人與他的父親,這個國家唯一非海曼家族的國王聯繫起來。

“愚不可及!”伯德温大喊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在讓你的子民去敬拜一個娼!”

“伯德…朋友!”隨之一同大喊起來的是修,作為受到泰爾眷顧的騎士,他雖然和伯德温一樣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但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兩鬢也只是微微發白,手臂與‮腿雙‬也仍然具有着年輕人也未必企及的力量——但問題就在這裏,一看到修,伯德温就立刻想到了泰爾對自己的不公,即便他已經唾棄與拋棄了他曾經信仰的神祗,還是不由得到一陣憤怒與眩暈。

“難道我有説錯嗎?”伯德温知道修大叫是為了打斷他的瀆神之言,但弗羅,也許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弗羅早在幾十年前就隕落在極北之海的海水之下了——不過在此之前,弗羅的牧師早就淪為了徒具牧師虛名的娼與格瑞第的追隨者們用來麻痹與引誘意志薄弱着的甜誘餌了,她們放蕩,虛榮,輕浮且多變,一看到那些衣着暴的女人,聽到金鈴叮噹作響,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人生中最為污穢的一段記憶——他也曾經接受過一個弗羅牧師的服侍,被她惑,被她羞辱——如果不是李奧娜…每當想到這裏,伯德温都會情不自地顫抖,他也許會允許梅成為自己的子,會嗎?也許會的,那個時候,他揹負着弒君背主的罪名,被自己的神祗懲罰,驅逐,他的敵人是整個高地諾曼,身上找不到一枚金幣,也沒有一寸土地可供他休憩落足,尤其是他染上了瘟疫之後——梅的不離不棄讓他動過…是的,他幾乎…如果他真的做出了那個決定,那麼李奧娜也許會立刻遠去,永不與他相見…他已經可以確定那是一個陰謀,一個弗羅的牧師又怎麼可能真心喜歡上一個人呢?梅是個娼,她的母親也是一個娼,她的外祖母也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她註定了一出生就要成為娼——當伯德温意識到自己竟然被這麼一個卑鄙的女人所欺騙的時候,心中的恐懼竟然要比憤怒更強烈。

想想看吧,作為一個父親,一個曾經的國王,當他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竟然在為弗羅的娼營造神殿,舉行祭祀的時候,是多麼的訝異與惶恐啊!更不用説…伯德温的心臟猛烈地收縮了一下,他記得那一天,不僅僅是因為那是他與李奧娜的登基之,也是因為…那天他做出了一個殘忍的決定——不,雖然説,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那時仍然抱着希望可以獲得泰爾的寬恕,但在內心的深處,他必須承認自己是希望梅去死的,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個污點,每當想起這個女人,他就會到萬分羞慚與懊悔,她死了,埋入土中,就意味着他的這段過往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人們只會記得英勇的國王與他所摯愛的王后,而不是一個墮落的騎士與一個低賤的娼

只是葛蘭的詛咒就算是到了哀悼荒原他也會記得,字字不忘…他曾經想過會遭到怎樣的報復,但伯德温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報復是這樣的姍姍來遲又是這樣的兇狠惡毒。

“請您聽我説!”雷哲擋在弟弟與父親之間——作為一個國王,他重新開始接納弗羅的追隨者當然不單單是因為一兩個人的私情——就算那是他和他唯一的雙胎兄弟,但伯德温拔出了身邊的木杖,指向了他的長子。

“你知道那個怪物是誰嗎?”伯德温看也不看雷哲,他的灰眼睛緊盯着另一雙灰眼睛:“她是葛蘭與梅的女兒,雷曼,一個盜賊與一個娼勾搭在一起後誕下的雜種,她不是一個少女,更不是一個女孩,她甚至比你和雷哲還要年長,在她母親死去的時候,你們還在你們母親的肚子裏!”

“我知道,”雷曼穩定地説:“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只有十七歲而已。”那時他們都如同枝頭碧葉繁花,現在他已經五十歲了,是一顆已經失去了顏與汁的種子,但阿芙拉仍然是被苞葉緊裹着的花蕾,只是他所愛的並不只有她的外表,就像初次邂逅時他想到的,阿芙拉有着他們的母親李奧娜的影子,與血統,與姓氏以及地位無關——而是一種令人很難以言語描述的覺——如同與生俱來一般的沉靜、傲慢與寬容,這點是他們的父親伯德温所從來沒有過的。在雷曼很小的時候,他無法意識到這點,但在已經度過了大半個人生的現在,在伯德温。唐克雷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看得要比往常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楚。

伯德温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得到這麼一個回答,他又驚又怒地看向修,還有蓋文“你們也知道?”他嘶聲説:“我將你們視作兄弟,而你們就是給我這樣的回報?看着我的兒子,我的國家淪落到一個雜種的手裏?”

“我的朋友…”

“閉嘴吧,”伯德温無禮地打斷了蓋文的話“膽小鬼,你已經背叛了我兩次了,現在就連我的名字也不敢説出口,我本不想聽這麼一個卑鄙的小人説話!”這句話同時怒了四個人,尤其是雷曼,他成年之後就趕赴雷霆堡,成為了雷霆堡的主人與公爵,但修,蓋文沒有立即返回安全温暖的王都,而是繼續在雷霆堡陪伴了他整整十年,即便修是泰爾的騎士,而蓋文也是一個強大的法師,歲月的摧殘對他們沒有一如凡人般的沉重,但那時候他們也已經不是生機的年輕人了,他們沒有與任何一個女締結婚約,也沒有孩子——人們都説整個大陸上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為忠誠的臣子了,但在雷哲與雷曼的心中,他們還是如同父親一般的長者,他們付出的不只有忠誠,還有愛,這份珍貴的情不是放在嘴邊,寫在紙上,鑿在石板上,是數十年來如一用他們的行動與思想鐫刻在雷哲與雷曼眼中的,尤其是雷曼。

伯德温。唐克雷曾經被遊詩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在雷霆堡,在殘暴可怕的獸人前整整堅守了四十年,但這是一種略帶誇張的修辭手法,伯德温是接近二十歲的時候才被徵召進軍隊的,而之前他只是一個獵人。修,一個曾經在伯德温的麾下為他效力的騎士,才是真正在雷霆堡堅守了四十年之久的好人,卻籍籍無名。以及,在雷霆堡,雷曼也曾看到過之前的雷霆堡領主的畫像,與他們留下的盔甲武器,他們還是青年少的時候來到這裏,兩鬢灰白的時候才能離開,誰不是將最值得揮霍的美好時光消耗在了與獸人的搏殺與博弈之中了呢,更不用説其中還有一些不幸墜落在戰鬥之中的英勇之人,雖然有少數幾個語焉不詳(可能逃走了),但其中的多數,還是要勝過伯德温。唐克雷許多,即便是那個導致了這一系列事情的老唐克雷,也在雷霆堡堅守了五十年,而且他從未讓獸人們侵入過雷霆堡。

也正是因為如此,隨着時間的逝與對雷霆堡的理解愈發滲入,雷曼心中那個曾經無人可以匹敵的,光輝而偉岸的父親形象也在逐漸變得淡漠與單薄,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希望得到父親關愛的孩子了,相反的,他已經從父親手中奪過了權力和威望,這時候,看着那個瘦削高大的老人,看着他嚴厲的眼睛與執拗的溝壑,雷曼心中一種隱約的,如同被欺騙的覺卻在此時變得越來越強烈“背叛我們的難道不是你嗎?”他口而出。

房間裏頓時安靜了下來。雷哲轉過身,吃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先背叛我們的是你,”既然説出來了,雷曼反而冷靜了下來:“難道不是嗎?”他看向修,蓋文和自己的兄長:“你以什麼身份來到這裏?”紅髮的海曼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們指手畫腳?在你…”

“在我被你們誣陷成一個死人之前!”伯德温喊道,修看了蓋文一眼,蓋文苦笑着出了手中的靜聲符文——之前的那聲咆哮是他疏忽了,作為房間裏唯一的法師,他當然要設法亡羊補牢。

“是你們,”伯德温繼續説道:“是你們遺棄了我,在你們的國王,你們的父親與紅龍作戰,生死未卜的時候…”

“那麼,”雷曼垂下了眼睛“紅龍為什麼會出現在王都?”伯德温停頓了一下。

“因為你奪走了她的東西。”雷曼抬起頭“她是來找你的。”修只看了一眼伯德温就轉過頭去,心中不由得一陣陣的難過,他應該怎麼説?在看到伯德温的時候,他很高興,因為他們以為伯德温早已無聲無息地去往了哀悼荒原,但伯德温如今的神,卻讓他滿心茫然與淒涼,他們是什麼時候失去了這個朋友與同伴的呢?是他最後一次回到王都的時候?還是他和李奧娜重逢之時,又或是在龍火列島上,在王庭裏,在國王的廳堂裏…

“我是為了高地諾曼…為了你們,為了你們的母親…”伯德温喃喃道,他的聲音那樣虛弱,讓人不忍聽聞。

“我們的母親,你的子對此一無所知,就像是我們的子民。”

“所以,”伯德温聲音嘶啞地説道:“這就是你羞辱你老父親的原因?”他咬緊了嘴邊的肌“不,”他低喊道:“你只是為了那個弗羅女表子!”令人無法想象的,這個看似隨時可能去到哀悼荒原的老人突然跳了起來,他揮動手中的木杖,閃過雷哲,兇悍地擊向雷曼,不像是父親教訓兒子,倒像是戰士攻擊敵人,沒人會質疑這一擊會不會直接令得雷曼喪命——但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在一陣短暫的慌亂之後,倒在地上的,不是雷曼,而是伯德温。

“你老了。”雷曼説,現今他也不是一個年輕人,但仍在壯年,而且作為雷霆堡的領主,他也與獸人戰鬥了不下三十個冬天,他的武技與體魄都受到了極好的淬鍊,而伯德温…他只是一個被所有人放棄了的老人。

“你會有報應的,”伯德温詛咒道:“在你這樣對待你的父親與國王之後,你會遭到報應的。”雷哲的面孔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可以讓我單獨和他談談嗎?”高地諾曼的國王説,不容爭辯的。

——————————————等到房間裏的人終於全都離開了,只剩下了伯德温還有雷哲,雷哲才親手將伯德温從地毯上攙扶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伯德温所悉的,國王的椅子,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父親的身上,又為他端來酒(雖然冷了)。按理説,受到長子這樣殷勤的服侍,伯德温應該到欣,可是他卻只到了有股寒意從足底緩慢地爬上脊背。

雷曼拖來一把椅子,坐在伯德温的對面,他在開口之前長長地,深深地呼了一次,然後又是一次。

“我想您應該知道一下,”雷哲説:“我們的母親,也就是您的子李奧娜,海曼的王女,諾曼的王后,以及王太后,在故去之前,她和我説了很多事情——其中的一些,就連雷曼也不知道。”伯德温沉默不語,眼睛閃爍個不停,他幾乎都想要站起來離開,但雷哲只伸出一隻手,就阻止了他的行動。

但他隨後又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直到伯德温以為他不會問出那個可怕的問題了,他才説:“是你殺了我們的外祖父,母親的父親,諾曼的老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