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贖罪與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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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的法術書還好端端地收藏在他的次元袋裏,問題是裏面的法術他即便能夠記憶得下來也無法使用——他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悔罪巫妖也是這樣,他無法施放含有負能量的法術,哪怕最簡單的負能量線也不行,在撕開一張凌術的卷軸後,它除了灼痛他的手之外沒能再傷害到任何一個人。
他有幾本“取”自於其他法師的法術書,非常妙而實用,但它們都被他放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對於一個巫妖而言——以前的他是那樣熱切縝密地設置瞭如此之多的,與陰冷強大的負能量緊密相關的陷阱、機關、魔像和傳送陣,不帶一絲疏漏地將現今的本尊遠遠隔離在外,他拿不到,甚至看不到和聽不到,為此巫妖詛咒了自己和那個可惡的異界靈魂上萬次,直到他絕望地不再去考慮這件事。
從盜賊那裏得來的法術書可以説是個小小的意外之喜,它的封面和紙張都沒什麼特殊的地方,既不是人皮也不是惡魔皮,只是普通的防水山羊皮紙,抄寫法術的專用墨水也只能説是平平,裏面沒有高等級的法術,都很常見——巫妖認為這個法師可能屬於一條船,因為最殘破的那幾張紙上記着的法術基本上都與風、漂浮、傳送與遠程攻擊有關。
巫妖掉靴子,打開窗户讓星光照進房間,照亮那張小牀,法術書放在他的膝蓋上,他選擇了一個儘量舒適的姿勢,雙手搭成塔形,開始集中神,解析他所需要的每一個法術。這本無聊發乏味的法術書消耗掉了一整天的時間,在第三天來臨時,巫妖開始記憶上面的法術,並抄寫卷軸。
在黃金夫人號的法師身上他用掉了最後一個與惡及負能量無關的卷軸,巫妖承認這是一個小小的冒險,雖然那只是一個強酸箭法術,但它是為了謀殺才被釋放出來的,他不知道冥冥中的那雙眼睛是否會允許他那麼做。
他成功了,巫妖猜測着也許是因為這個法師早已站在了與正義相對立的立場上,就像寄居在他身體裏的異界靈魂殺死那三個作惡多端的盜賊而未受任何譴責那樣,終結一個惡之徒的生命並不會讓他受到懲罰——這或許也是悔罪的方式之一?他期待着,卻沒能獲得哪怕一個若有似無的提示,沒有光、暖和花朵,他早有預料卻不由自主地到怨恨與忿怒。
他在導師的塔裏有過大量的閲讀,他知道自己的贖罪可能要持續上百年,上千年,上萬年…即便國家毀滅,種族消亡,大陸碎裂,神祗隕落——只要他沒被那些不曾寬恕和遺忘他的人摧毀。何時結束?哪裏結束?沒人知道。這具身體將是他最堅固的枷鎖和最鮮明的罪證,他將獨自一人,被控制,**縱,遭受永無止境的羞辱、背叛與傷害。
只為了像一個善良的凡人那樣平靜地死去?
第五天,船上的廚子給他送來麪包時,巫妖平靜地向那個肥墩墩,樂呵呵的人形地投去一束傷害的音波。
法術失敗了,力量從他的身體裏出,他萎縮在濕的地板上,眼前是廚子肥胖骯髒的腳趾頭,最讓巫妖到恐慌的是,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不再記得法術中的任何一個音節,一個手勢,那些從他出生起就伴隨着他的輕聲緩語、絢麗光,妙撫觸,都消失了,不見了,他不再擁有魔法。
無形而威嚴的存在冷酷地將他壓進意識之海的深處,在經過上浮的異界靈魂時,巫妖得到了憐憫的一瞥。
異界的靈魂安撫了驚慌失措的廚子,向前來探望他的船長,大副還有黃眼睛致了謝,並以需要補充營養為由吃了一整隻的燉雞,代替巫妖抄寫了一整天的卷軸,費了半瓶珍貴的寶石龍血墨水和三卷魚人皮紙。
巫妖以為自己所受的懲罰已經足夠深重,但事與願違,第七天,佔據並使用這具身體的依然是那個卑鄙的竊賊,不死者與外界的聯繫逐漸變得模糊單薄,最終他被投入到一團虛無之中——他以為他會尖叫,會慟哭,會瘋狂,但你在沒有喉嚨、眼睛和腦子的時候又如何做到這一點呢,所以當他重新返回表層的時候,施法者反而顯出了異乎尋常的漠然與清醒。
——你覺怎麼樣?外來者關切地問道。
——很好,巫妖説,很高興自己沒有顯出軟弱的拖沓,這是第幾天了?
——明天我們就進碧岬堤堡了——現在知道什麼叫做no·作·no·die了嗎?異界的靈魂無奈地問道,親?
——只是一個實驗,巫妖説。
——別再這麼做了,異界的靈魂打了個哈欠,你又不是白開心,他咕噥道,向下沉去。
暫時不會,巫妖對自己説,接過了身體的控制權。
艙室的窗户打開着,海風拍打着翻桌上的紙張,巫妖走過去把它舉起來仔細端詳,魔法的亮光在黑紅的線條中動、閃爍,一張製作成功的卷軸。他將卷軸放回次元袋,手指撫摸着那本法術書,依據星辰的方位,他還有大約四分之一個夜晚來選擇明天可能需要用到的法術。
這是第一次,他在記憶法術,覺魔法在身體裏動時未能獲得喜悦與滿足。
在記憶完他需要的法術後,巫妖沒有繼續待在房間裏,他走出門去,強勁的海風立刻包裹住了他,又一個新的白晝即將到來,逐旋轉,接近垂直的魔法星河光芒不再,圓弧形的巨大穹廬呈現出豔麗的紫藍,東邊的海面已經泛起金幣似的光。
“早啊,先生。”水手們輕快地和他打着招呼,而他們的首領知道的更多些,於是他笑着問道:“您做完您的功課了嗎?先生?”
“是的。”巫妖説“我們明天就要到達碧岬堤堡了是嗎?”
“沒錯兒,”船長説:“我們有個順遂而又短暫的旅程,真遺憾,我們都很喜歡你,先生。”他停頓了一會,轉身注視着他的客人“既然您已經有了空暇,那麼,不知您是否願意和我們共進晚餐呢,為了慶祝與道別?”施法者本應設法婉拒,但他如今已懂得如何撿回他早已拋棄的謙卑,於是他只是向船長道謝,並和他確定了時間。
晚餐當然是豐盛的,但巫妖鋭地覺到那些人正在試圖娛樂他,他們説些陰森可怕的笑話,講些稀奇古怪的風韻事,廚子給他最大份的黃油和最大個的桃子,瘦小的船醫還展示了從遙遠閉鎖的瑟里斯來的一套沒有線孔的針,純金的,據説這些針能夠在入人體的位時發揮不同的作用,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
當他們的客人對此表現出興趣時,其他人開始吃吃發笑,因為船醫直到現在也沒能找到一個所謂的位,那套金針在小雀號上最大的作用就是剔牙。
“您或許已經發現了,”船長説,現在他和他的客人站在左舷一側,靠近船首的地方,晚風鼓動着船帆,細小的水沫飛濺在他們的衣服上,而船員們正在船長的房間裏鬧哄哄地吃飯和唱歌“希望您不要因為這些多餘的事情而生他們的氣。”
“我不會。”巫妖説。他知道船長為什麼會這麼説,他們不知道這個軀體被兩個靈魂佔據着,他們只看到一個討人喜歡的傢伙突然變得孤僻冷漠,當然會認為他正被一些無法訴諸於言語的事情困擾着。
“如果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沒有,”巫妖快速但温和地回答道,他訝異於那個異界靈魂居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獲得這些凡人的信任與友愛,在沒有他的幫助下——那個白痴甚至還沒能完全掌握通用語:“抱歉,但是…”船長毫不介意地搖搖頭,他解下自己深褐的短斗篷,把它翻轉過來重新穿上,斗篷的反面是暗灰的綢子,一隻僅有錢幣大小的蘇綸聖徽——七顆銀星圍繞着一雙女的眼睛,位於椎上方的位置,在此面朝內的時候,它幾乎是不可能被人看見的——除非那個人有着他那樣卓越出的視力。
“小雀號的考伯特。”船長説,一邊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巫妖低頭看着那隻手——一個月之女神蘇綸信徒的手。
“克瑞瑪爾。”他説,輕輕地握了握那隻糙寬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