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普通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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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古義人出院回到家中,書齋兼寢室卻變了模樣,是阿動此前幫助整理的。眼下,阿動正前往醫院去取遺留在那裏的隨身行李。為了在窗子對面擱置台架,以便架放包裹着石膏的那條傷腿,牀鋪的朝向被倒了過來。將頭枕放在此前一直是擱腳的處所躺卧下來,卻見隔着山谷的南側羣山的稜線煥然一新,宛若用軟質鉛筆在厚畫紙上勾出的線條。沿着那稜線,常綠闊葉樹的自然林由東往西連接成一片。天際則猶如木版印製的藍平面一般,向周圍漾展開去。
密密叢叢的常綠闊葉樹那繁茂之中,也顯出濃淡不勻的綠條紋,古義人凝視着那裏,卻不知緣由地泛起了原本並不清晰的記憶。下方,人工種植的杉樹和本扁柏的混成林漫無邊際,被採伐後的處所則由青草鋪成翠綠的平面;再下方,面向山谷展延開去的陡坡上,本無法造林,依然只見綻放着白花的本厚朴與其他樹木一起,顯眼的高大樹身形成了叢林。
常綠闊葉樹羣落零散分佈在較低的地方,其中一片樹叢正痛苦地扭動着樹身。接着,相同景況又發生在相隔開來的其他羣落裏,古義人這才明白,是陣陣山風吹刮在不同樹叢的緣故。山稜高處相互連接的濃淡不勻的綠,一直在沉寂着。…門鈴該是正常的呀!古義人卻聽見從關閉着的大門外側傳來直接叫門的聲音。不大工夫,此前還聽得到的淋浴聲響停了下來,聽腳步聲,像是羅茲正大步往大門走去。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那男子卻不可思議地讓話語的音節極為清晰,在轉彎抹角地進行着説明。在反覆聽那説明的過程中,古義人漸次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們此次前來並沒有預約,只是您應當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那就是我們想要面會長江古義人先生。我們是特意從松山趕來的。雖説已經收到回函,説是拒絕接受我們通過信函提出的採訪請求,但今天在醫院聽説他已經出院,就直接趕來,再度提出採訪請求…
每當對方提出這種要求時,羅茲便以“事先沒有預約,長江又是病人,還不能會見記者”為答。不過對方不為所動,又開始進行説明。在這反反覆覆的過程中,羅茲原先一直將大門只開一條小縫,本人則站在門內應答,這時似乎因為對方毫無反應而到不耐煩,想要重新調整自己站立的姿勢。看來,她決定要在對方眼前暴自己的全身。
“如同你們已經看到的那樣…剛才我正在淋浴,因而失禮了。(”不,不!不用客氣!
“與其聲音相符的年輕人口吻,是那個年輕男子在應答。)為了正確表達我的話語,我就到外面來了。可以嗎?我負責收發和處理古義人的所有電子郵件、傳真,還有電話,所以我知道。古義人拒絕你們的採訪要求了吧?!”
“是的。可那已經是這次受傷以前的事了。情況也發生了變化,因此就來到這裏,想要直接請求接受採訪。”
“怎麼發生了變化?如果受了傷,不是更難以接受採訪嗎?”
“話是這麼説。”對方説道。
沉默在持續着。看樣子,羅茲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她要親自説出口來了:“貴報社不是把古義人受傷之事寫得滑稽可笑嗎?!”
“那是社會部。”中年男子的聲音取代年輕男子回答“我們是文化部,今年要搞一個”正岡子規·再發現“的特別策劃。子規,你知道吧,俳句詩人。
“長江先生因為以往那些微不足道之事而難以釋懷,作為我們來説嘛,可並沒有對他抱着批判的姿態。不過呀,這不是子規逝世百年的策劃嗎?!希望大家都以更開闊的視野來看待問題,因此就由我們出面,鄭重其事地前來提出請求。如果拒絕我們的採訪,那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呀。雖然如此,我們還是特意從松山趕來,希望能夠促請重作考慮。
“假如因為受傷而躺倒的話,不是無法進行寫作工作了嗎?我認為還是可以稍微對我們説上幾句的。是這樣的吧?”
“’是這樣的吧?‘…我是美國人,全然不瞭解語的複雜之處,也不瞭解本媒體的風習。儘管如此,比如説,你不是説子規的新文本被發現了嗎?關於子規,古義人以前就曾寫過,反覆去説同樣的話不是毫無意義嗎?!在這種前提下,即便你們見了古義人,也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聽門口的動靜,這一次,中年男子也沉默不語了。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響起了羅茲的聲音,清晰地顯示出她終於忍耐不住而越過了界限。
“我再説一遍。雖然已經予以拒絕,你們還是突然闖來,強行要求面見負傷在身的古義人。儘管我沒有這個義務,卻還是耐着子向你們解釋。但是,你們反覆提出相同的要求,而且,在沒有可説之事以後,你們也不回去,只是嗤笑着打量我的全身。你們想要幹什麼?!你們在對我進行騷擾,我要告發你們!”
“…你是説騷擾?你不也已經這麼一把年紀了嗎?我們怎麼會對你幹那種事?我們怎麼騷擾你了?”
“你們已經長時間地詢問着中斷淋浴、卷着巾跑來的女。你們還嗤笑着打量已經這麼一把年歲的女的身體。
“你們沒有閲讀過《堂吉訶德》中那個姑娘為了名譽而女扮男裝進行戰鬥的故事吧?你們認為美國女來到如此野蠻的國度裏的野蠻的地方面對野蠻的記者,為了保護自己,她就不會使用手槍嗎?”古義人從牀上撐起上半身,在牀邊摸索着丁字枴杖,手掌卻一如字面所表述的那樣因為憤怒而哆嗦不已,將枴杖掉落在地面上。如此一來,由於包裹着石膏的那條腿正擱放在台架上,因而無法將手臂伸到地面上。一味痛苦地扭動着身子的古義人的耳邊,傳來了大門被用力關上的聲響。不大工夫,那兩人轉到古義人牀鋪對面的窗子外側,只聽他們説道:“長江嘛,也真是好福氣呀!大白天的,就來一個全的淺黑型大美人陪伴着。這也算是受傷後的休養嗎?”
“不是有’子規是童貞‘這一説法嗎?”年輕的聲音像是義憤填膺地應聲回答。
羅茲依然卷着浴巾,她站在怒不可遏的古義人身旁,將手搭放在包裹着石膏的傷腿上。在她那業已洗去妝紅、上翹的鼻頭和油亮發光的額頭間,惟有雙目眼看着染為赤紅。她喊叫道:“我很遺憾!由於我的語能力不好,就連那樣的人都説服不了!”接着,任由眼淚從她的眼中噴湧而出。
古義人住院期間一直寄宿在阿紗家的阿亮回來了。不過,剛回到家裏時,不用説父親的面龐,即便身體中心部位的任何一處也都本不去看上一眼。過了一段時間,也只是頻頻看着伸到牀邊來的那條包裹着石膏的傷腿而已。再過上一些時候,他輕輕敲叩着石膏,當發現古義人疼痛——事實上也真的疼痛——時,這才終於出笑臉,並開口説道:“有了、最、了不起的事!”隨後,雖説是在微笑,卻又悶不作聲。於是,為了維持這種剛剛活躍起來的氛圍,護送他回來的阿紗便詢問道:“阿亮,你所説的最了不起的事,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是同其他什麼事物相比較的呢?”
“我認為,其他了不起的事物,本就沒有!”阿亮回答道。
“是呀,阿亮!麻兒在大學圖書館得到休假了。為了讓爸爸驚喜,她一直沒説出來。不過,這種了不起的事,其他可沒有呀,這可是最了不起的事啊!”
“我也這麼認為!”
“是這樣的,因此,羅茲我也要再次請求給予關照呢。阿亮,讓我們歡麻兒吧。”
“歡!麻兒,在這裏吃什麼呀?”
“吃什麼呢?對於年輕女來説,吃可是非常重要的。真木町的超市裏品種並不多,而且大多是鹽分太重的食品。”羅茲認真盤算起來。
三天後的晌午,響起了剛剛抵達的麻兒的聲音,她正在大門處對前往機場候自己的阿動致謝。古義人伸展着包裹石膏的傷腿正在看書,而在葱蘢的綠掩隱下略顯鬱暗的房間北側,阿亮一股坐在地板上,出腳背外側淡紅的坐繭,正在查對《fmfan》,他們都為麻兒的到來而大吃一驚。雖説都是千篇一律的老套話,麻兒卻在這寒暄中融進了異常真切的情,向正在餐廳兼起居室等候着的阿紗和羅茲表示了自己的問候。古義人覺得,緊張而竭力微笑着——尤其是面對第一次見面的外國女——的麻兒那漲紅着的面龐,好像已經映入了自己的眼簾之中。在那之後很久,麻兒也不曾出現在古義人的書齋兼寢室裏。她平裏便膽小謹慎,此時已為自己的登台亮相做了相應準備,首先要去看望闊別已久的阿亮,那時,阿紗和羅茲就將失去跟隨自己同往的理由。
終於,麻兒結束了與阿紗她們的寒暄。住在這裏期間,她將在阿亮的房間裏臨時起居。在阿亮牀鋪旁的地板上鋪開被褥並收拾好行李後,她終於走了出來。推開蒙着篷布、高及天花頂棚的房門後,麻兒從背面將其緊緊關閉,這才將好不容易紅潤起來的圓圓面龐轉向這邊。她麻利地察看了父親包裹着的石膏的狀態,卻沒有特地上前問候,就提着大紙袋在哥哥身旁面對相同方向坐了下來,接着便詢問道:“阿亮,在《fmfan》的節目單裏,發現排錯的字了嗎?”麻兒的話語中帶有受母親影響的關西語調,與此前聽到的口氣和語調全然不同。
阿亮撇腿偏身,仍然看着放在膝頭的雜誌,並不回答妹妹的詢問,也沒有向妹妹這邊轉過頭來。儘管如此,在綠光亮的反映下,眼睛周圍皮膚的澤略顯濃重,面頰的輪廓似乎很快也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