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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與“白骨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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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回到了山谷裏的社會——最近,在東京的生活早已是這樣了——之中,古義人卻如同隱遁者一般生活着。阿紗也曾批評説,不去“問候”當地任何一位有影響的人物,難道能夠在這裏生活下去嗎?而古義人則似乎正嘗試着這樣做。無論町長抑或町議會的議長,在合併前都居住在曾是其他自治體的舊町區域,因此,古義人只要將生活範圍限制在舊村區域之內,就不可能同他們不期而遇。於是,古義人認為,只要不是萬般無奈地必須前往會面,就先將此事放在一旁…

儘管認可了古義人的這種看法,阿紗還是為他列舉了一些有必要前往打招呼的對象。他們是中學和小學的校長、三島神社的神官,還有雖説是舊知故友,卻因為將其作為小説原型而有些拘束的不識寺的住持。古義人本人原本打算就這麼矇混下去,卻由於羅茲的“童子”研究的進展,而產生了不得不與他們進行聯繫的需要。

羅茲在為古義人的小説中言及的有關“童子”的部分製作索引,為了在論文中引用這些資料,她正提前將這些資料譯為英語。當她的工作大致有了着落時,又想到要去拍攝一些照片,以供大學出版局出版該書時選擇使用。

在業已荒廢了的倉宅老屋的爐灶處,羅茲對着到佛龕旁的黑的神拍了很多照片。於是藉着這個勢頭,羅茲決定了肯定要被用於封套上的彩照片的標的。

被森林圍擁着的山谷裏的村莊,儘管像是不顯眼的腳註,卻也擁有一幅畫,一幅記錄了發生在約二百年前的那場堪稱為近代史上的事件的畫。據羅茲從古義人的小説中謄寫下來的卡片表明,那幅畫描繪出了這樣一個場面:…破壞人曾在巖頭鍛鍊自己那年逾百歲卻依然成長的身體,在可以俯視山谷的那個山脊巖頭上,遼楊樹下那十鋪席處,如同格外年少的少年一般的龜井銘助與當地的老人們一起擺開酒宴,款待農民暴動中的核心人物。主客都在毫無顧忌地杯換盞,從疊層食盒中夾起像是各種顏的糕點般的食物。山谷的風光佔滿了畫面下方,暴動的農民們宿營在四處搭建的臨時窩棚裏,村莊=國家=宇宙的女兒們、老婆們熱情地為他們送來了食物和酒水,整個畫面洋溢着祭般熱烈的氛圍。

羅茲理應讀過這部小説的英譯本,而兼任攝影助手的阿動對那部大長篇就力不從心了,倒也老老實實地告之尚未閲讀。於是,古義人就向阿動介紹起那幅畫的背景和構成要素。由於不堪藩的苛政,真木川下游十餘個村子的農民便策劃翻越四國山脈逃亡他鄉。當時,他們溯而上,來到這座位於山頂的村子裏,設置了數以千計的臨時陣地。畫面所描繪的就是這個事件。

作為這座村子來説,則必須平安度過這場危機,既不捲入到逃亡的農民之中,也不能因此而揹負嫌疑——服從追趕上來的藩的權力所作指示的嫌疑。於是,年少的銘助便顯示出了外般手腕。他之所以能夠用祭祀的熱烈氣氛解決如此之大的困難,説明他確實具有“童子”的能力…

説到這裏,古義人才第一次給據説十年前繼承了三島神社的那位新神官掛去電話。但是,對方對古義人的“問候”卻是極其冷淡:你在小説中所寫的、在社務所曾看到的那幅畫,實際上並不存在於本神社。不過,由於被你寫得好像確有其事,所以在你獲獎後,好幾家電視台來這裏拍攝那幅虛構的畫,讓我們到很為難。現在,即便你要求我們為你提供方便,可我們原本就沒有這個實物。當初,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誤會呢?!

雖説有些誇張,這卻是一個給古義人帶來衝擊的新事。少年時代的古義人,曾與母親一同端坐在榻榻米上,拜謁傳到神社來的那幅珍貴的畫。這是古義人不可動搖的記憶…

古義人放回話筒,甚至沒有搭理坐在身旁沙發上正作商議的羅茲、阿動、還有撇腿偏身坐在已調小音量的擴音裝置前的阿亮,便一聲不響地獨自回到自己那間書齋兼寢室的房間。然後,他坐在牀鋪和工作台之間的地板上,低垂着腦袋,俯視着從山谷透來的光亮與來自森林的綠翳融為一體的光暈。細想起來,在與升騰到“童子”世界裏的古義分別後,自己便一直有了這個習慣。在那幼小的年齡裏,記下的自己人生時並不多,應該沒有多少必須回憶起來的內容…

在這過程中,古義人覺察到自己看見那幅被逃亡民眾擠滿山谷的繪畫的場所,並不是神社社務所那明亮而乾燥的房間。

古義人來到餐廳兼起居室,隨即給阿紗掛去電話。他首先提起逃難民眾那幅畫的話頭,阿紗馬上回答説,她早在孩童時代就曾聽古義人説過此事。於是,受到鼓勵的古義人説道:“剛才我向三島神社的神官打聽了一下,可對方説沒有那個東西。如此説來,我覺得是在旅館或是房子很大的人家裏一間拉上隔扇的房間裏看到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該不是不識寺吧…我這就去和不識寺的住持説説。其實,三島神社的神官…他和我丈夫同是教育委員會的同僚…向我們表示了抗議,説是剛剛收到了古義人高壓的要求。

“他生氣地説,古義人説是想拍攝描繪明治維新前那場騷動的繪畫照片,如此一來,是要捏造地方史資料,把自己的小説篡改為正史,並想讓孩子們都來相信那東西嗎?!”二在阿紗的請求下,不識寺的住持則顯得寬大、仁厚,儘管口裏説着“我自己也沒看過那東西”這一前提,卻還是答應到位於納骨堂後面的倉庫裏去尋找。古義人隨即和羅茲一道,乘坐由阿動駕駛的車子前往不識寺。自從參加母親的葬禮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與住持見面。看上去,他似乎已經忘掉了小説原型的問題,在寺里人整理着收藏書畫的壁櫥四周時,他向客人們邀請道:“請用點兒茶水吧。”古義人一行被引去的那個房間,被用隔扇與正殿隔離開來。透過鑲嵌在紙拉窗上的玻璃,可以看到的後院裏新葉欣欣的石榴樹的陰影,這一切全都在古義人的記憶之中。在這種心情之下,古義人照實詳細敍説了當年看見那幅引發懸念的繪畫時的情景:“場所好像確實就在這個房間裏…”不過,此前一直和藹可親的住持這時卻顯出沉思的神情,他這樣反駁道:“現在你所説的、面對隔扇的畫,不是有些不自然嗎?倘若是説這個隔扇對面的房間的話,那裏整整一面都是牆壁,所以,雖説也可以懸掛掛軸,可是…”古義人隨即到自己的記憶並不可靠。於是,阿動撇下沉默不語的古義人,開口説道:“無論是在隔扇前面,還是在拉上的隔扇對面,古義人先生該不是具有幻視畫作的能力吧?”住持彷彿看見不可思議的怪物一般,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阿動。羅茲也詢問道:“所謂幻視,是什麼意思?”

“就是看到vision,作為vision而看到…”

“這麼説來,隔扇對面是否掛着繪畫,就不再是問題了嗎?”

“要真是那樣的話,”住持別有用心地説“説起來,即便實際上並沒有畫,古義人先生也是具有幻視經驗的囉?”

“最為重要的,是有關畫的記憶已經銘記在心底裏了。與其説少年時代的古義人的眼睛看到了畫,不如説是他的魂靈看到了畫。”

“我希望,還是請先讓我確認成為懸念的這幅畫實際上到底存在與否。”古義人説“因為,還沒有讓我去看不識寺的倉庫呢…”通往倉庫的走廊一側的紙拉窗被微微拉開,那位沒出臉面的住持夫人告訴大家,一應準備工作已經做好。

為了在發現掛軸之際及時拍攝彩照片,羅茲和阿動前往真木本町準備膠捲和三角架,而相關調查則由古義人一人承擔。

被整理到高高的式壁櫥中去的書畫木箱,由於箱蓋上那張寫有物品名稱的簽單,其中大部分內容便可以一目瞭然,包括解開掛軸查看的那部分在內,並沒有發現想要找的東西。在較短時間內便收拾完畢。當他進一步打量周圍時,發現儲藏室上面還鋪着一層木板,與天花板之間存在很大空間,那裏有相當數量的木箱。於是,古義人決定繼續查看那裏。

經過左思右想,古義人將原本豎靠在倉庫入口處的梯子搬了進來,在確定以儲藏室上方為梯子的支點後,他覺到了逐漸高漲起來的情緒,注意着身體的相應動作往上面攀去。古義人將自己的部放在鋪板上,再把兩條腿垂掛下來,然後扭轉身體,開始從上方查看那些排列在深處的木箱,周圍有足夠的空間堆放業已查看的物件。不過,以這種姿勢來擺這些既有長度亦有重量的木箱,卻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積滿灰黑塵埃的電燈燈罩就在膝頭近前,只有些許光亮透到燈罩上方來。

可是,平堆在那裏的所有箱子裏都沒有古義人想要尋找的東西。當他確定這一點後,卻發現在更深一些的盡頭,一個細長的箱子正豎靠在用膠合板隔出的間壁上。古義人覺得,那確實像是一個非同尋常的箱子。

古義人將身體轉向那邊,把‮腿雙‬提了上來,低下腦袋,用膝頭往那裏挪去。他不顧兩隻臂肘和褲子沾滿了塵埃,只是盡力往前探出上身,將手伸向斜靠在間壁上的那隻箱子的下部。就在手指觸到箱子的瞬間,那隻箱子卻打着轉反向倒下,沿着膠合板間壁滑落在更遠處的角落裏。不過,卻是給間壁牆的那些裝着壺和花瓶的木箱帶來了波動效果。

古義人的心底裏,浮現出羅茲讓他讀的那本新譯的巖波文庫版《堂吉訶德》中的一段:不要逃跑!卑怯而下的畜生!站在你們對面的,只是一個單槍匹馬的騎士!古義人決定前往那更深的盡頭。

正是那個時候。古義人覺察到,被自己趴伏在身下的平面突然不可阻擋地向前方傾斜,而深處的膠合板間壁的牆剛剛裂開縫隙,自己就從頭部開始往那邊滑降過去。

“哇——!”古義人喊叫起來。

“長江先生髮出了吶喊的聲音。”住持夫人大概會如此這般地向地方報紙的記者提供證言,以加強他們所寫報道的方向吧。

儘管內心處於恐慌狀態,古義人的身體卻是實實在在地向前、再向前倒下,一旦撞開膠合板間壁,便同被自己趴伏在身下的鋪板一起衝入明亮的空間。轉瞬之間,古義人只見眼睛近前的架子上,排列着好幾層帶有青灰蔭翳的白瓷壺。在下一個瞬間,一直支撐着身體的鋪板不知去向,古義人被拋在空中,身體迴旋半周後撞飛了對面架子上的瓷壺,腦袋衝下墜去,往一片處於最高峯值的噪音——被胡亂揮舞着的雙手抓住的架子擱板連同瓷壺一起翻滾、倒下、摔破的噪音——之中墜去…

肩頭和頭側部位先撞到地板,上身也隨之着了地,左腳脖卻掛在架子的支柱上,整個身體被倒懸在那裏。混雜着骨片的白細沙從摔破的瓷壺中譁——譁——地撒落下來,古義人連眼睛都無法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