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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通往夢境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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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運的行李剛剛送到,羅茲便從中取出《堂吉訶德》英譯本,那是一部在米黃光澤的底上飾有金豎紋的裝訂本。雖説已是舊書了,卻是一部未經裁開的裝本大部頭特製本。

這是要將古斯塔夫·多雷①為《堂吉訶德》繪製的圖全都集中到一起。由於羅茲不擅長手工活計,古義人便替代她裁開柔軟、輕薄的頁面,卻又不時沉於多雷的圖作品,拖拖拉拉地花了半天時間才裁割完畢。

①古斯塔夫·多雷(paulgustavedore,1832-1883),法國漫畫家——譯註。羅茲將這些圖擺放在鋪有榻榻米的六鋪席房間裏的經几上,以此作為始自今的新生活的標記。書的調本身,與經幾的澤比較協調。這張經幾,是古義人作為母親的遺物從老屋裏取來的。習慣於把不需要的物件扔掉的年輕人好像正張羅着,要把老屋後面儲藏間裏祖母的生活用具,在後發大水時從堤岸上扔下去。古義人用一隻手把這張經幾拎了回來,意在告訴他們可以隨意處理餘下的物件了。

其實羅茲正在閲讀的書,是——鋪着這次汽車旅行時從京都的舊貨店買來的褥墊——在jr真木車站前的散步甬道上曾讀過的那本現代叢書系列版的《堂吉訶德》。羅茲似乎是一個有着教育癖的美國知識女,她這樣對古義人闡釋着自己的讀書方法:“我的老師諾斯羅普·弗賴伊在引用羅蘭·巴特的學術觀點時這樣寫道:巴特指出,所謂認真的讀者,是那些‘重新解讀’的讀者…但我認為,這裏指的未必就是重複閲讀。對!並不是重複閲讀!而是在文本所具有的構造展望中進行閲讀。是要將徘徊於語言宮中的閲讀方法改變為具有方向的探究…

“我之所以一遍又一遍地閲讀《堂吉訶德》,正是為了這種探究。至於古義人你領着阿亮回到森林裏來,如同你本人經常説起的那樣,是因為覺到自己已經步入老境,可是,這其中就不存在‘重新解讀’的原因嗎?而且,就你而言,並不是重新解讀其他作家的作品。即便把其他作家的作品包括在內也無大礙,不過,我認為最為重要的對象,還是迄今為止你所寫過和你所做過的一切。

“古義人,你不正在那個構造展望中閲讀自己迄今為止寫過和做過的一切嗎?你沒有彷徨於語言的宮裏,而是希望具有方向地探究步入老境後的人們所面臨的生與死的問題。

“至於我,已經獲得在本生活一年的獎學金,希望通過見習古義人所作的方向探究,來確定自己的專題論文的主題。請多加關照!”遷移到森林中的房屋裏來還不到一個星期,與這種驟然嚴肅起來的表態相呼應,羅茲在談話中不斷援引莎士比亞和葉芝。而且,這也是以她的老師諾斯羅普·弗賴伊為媒介而説起的。

“在多倫多留學時,我在課程中曾經學習過,至今還記得一些台詞。

“其中一段,就是著名的《李爾王》閉幕時分的…神抖擻地就要前往彼界、充滿豪情的‘…業已死去的臣子,不能再度入宮為仕。’那段拒絕留任邀請的台詞:ihaveajourney,sir,shortlytogo:mymastercallsme,imustnotsayno。

“另一段則相反,是葉芝的一段詩句,大意是即便已經步入老境,卻還想要在生界兢兢業業地一直幹下去。

anagedmanisbutapaltrything。

atatteredcoatuponastick,unlesssoulclapitshandsandsing,andloudersingforeverytatterinits摸rtaldress。”古義人也曾翻譯過這段詩,確實認為這些詩句好像是在歌頌現在的自己。

上了年歲的男人只是毫無價值的玩意兒,如同被木支撐着的襤褸大衣。

只要魂靈不能以手擊節歌唱,就讓理應死去的體開口,更加高聲地放懷歌唱。

“不過呀,羅茲,即便我的魂靈能夠以手擊節,不停歌唱,恐怕我也只是一個白費力氣的苦役而已。那樣的作品,究竟有誰會讀?

“即使我本人,有時也不清楚繼續寫下去的動機…是為了吃飯?為了自己和難以自立的兒子吃飯,並給獨自去了柏林的子寄錢?不過,要説勉強維持生計,除了寫小説,做其他工作不也同樣可以掙出這點兒費用來嗎…

“話雖如此,到了這般年歲,為什麼還要寫小説呢?是因為不寫就受不了?抑或要從寫作中受到樂趣?不過,我在身邊看到悲慘的預兆時,還是要仔細進行觀察,開始探尋語言的可能。有時深夜我還在考慮這個問題,並認為自己難以找到答案。”羅茲將那雙淡淡的青綠——第一次見面時她就告訴古義人,這種顏的正式稱謂為青綠——眼睛轉向古義人,就像那調一樣暗淡下來的中心部位竟如同瞳孔一般。

“那不正是古義人的魂靈以手擊節,在唱着歌嗎?!就讓理應死去的體開口,你的歌聲不就更加高昂了嗎?!因為,只要你還擁有阿亮,古義人你就不可以像肯特伯爵那樣神抖擻地離去,因此,你便要成為狂怒的老人。那又為什麼不行呢?

“我就是為了能夠在那種狀態下的你的身邊度過一年時間,才去申請了這個古海姆獎學金的。古義人,為什麼那樣就不行呢?”這是晴和的一天。用過午餐後,古義人和羅茲領着阿亮沿着林道向森林高處走去。路上基本沒有過往車輛,因此,阿亮散步的興致也很高漲。平裏,較之於用眼睛確定行駛的汽車,阿亮更習慣於用耳朵來注意車輛的臨近,眼下他卻很鬆弛,甚至不允許古義人和羅茲上前攙扶、照顧。他彎曲、扭動着背和部,甩開他們的手臂,勁頭兒十足地往前面走去。林道沿着開鑿出來的山路蜿蜒至最高處,以阿亮領頭的這三人來到此處,只見兩座紅土小山間顯現出淺藍的天空。紅土小山上,赤松那拔的身姿從櫟樹和槲樹叢間穎而出。

羅茲揚起生氣淌着汗水的臉轉向那一邊説道:“有一句話是古義人你時常説起的,那就是‘這個風景真令人懷呀’。現在,我也知道了為什麼會令人懷。是因為在這種風景中開車而令人懷…

“當我追尋堂吉訶德的旅行路線,前往託波索村時…在那個叫做蒙鐵埃爾田野的地方,看到了與這裏非常相似的風景。在那裏,我買了一本帶封套的書,換下一直閲讀着的、已經污損了的現代叢書系列版《堂吉訶德》,看到新書封套上繪製着相同的風景。古義人,此時你也想起了我那本書上由加羅弗萊·伊·西麥奈斯繪製的畫面了吧?

“就是一心認為意中人杜爾西內婭公主被魔術家變成村姑,因而面容越發愁苦、憂鬱的騎士遇到乘坐大車的戲班子一行的那個場面。也就是小丑用繫着三個牛膀胱的子敲擊地面,使得堂吉訶德的坐騎受驚而撒腿竄出去的那一段!”

“説起那個小丑,其實我曾經想像過,當掛滿全身的小鈴鐺丁當亂響,又用膀胱吹成的三個氣球拍打地面,那場面該多麼喧鬧呀。我覺得,作為那麼一個古老戲劇的丑角,他的攻擊過於強烈了。”

“狂亂舞動着的小丑、從竄出去的馬背上摔下來的堂吉訶德,還有騎在驢背上張開雙臂的桑丘·潘沙…再看一眼遠景中的大車,無論天空的彩也好,土地的彩也好,墜馬落地的人影也好,不都與我們眼前的光景一樣嗎?”古義人與閉口不語的羅茲並肩而立,也在眺望着開鑿出來的空曠的紅土道路以及豁口間的藍天。

像是晃眼一般,羅茲微蹙雙眉,眼睛隱於疲憊的眼窩中的窪凹裏。她注視着古義人問道:“在《堂吉訶德》整部作品中,被萬提斯確認為惡的傢伙是誰?”古義人沒能馬上回答。

“我呀,認為是希內斯·台·巴薩蒙泰。早在中學時代,上這部作品的課時我就注意到,惟有他一人既不是中心人物也不是經常上場的配角,卻在上篇和下篇裏都出現了。這是為什麼呢?當時我到不可思議…

“在上篇裏,由於堂吉訶德所發揮的作用,這傢伙逃了被押到海船①上服苦役的命運,卻唆使其他犯人向這位恩人投石塊。在後篇裏,搖身變為木偶劇師傅的他,又讓堂吉訶德超值賠償那些被打壞了的木偶。

①海船,即galley,歐洲中世紀以奴隸和俘虜划動大槳的單層甲板大帆船——譯註。”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傢伙!古義人,在你的人生中,也有像希內斯·台·巴薩蒙泰那樣的人嗎?也就是説,儘管對你做下許多惡行,一段時間以後,又顯出一副早已徹底忘卻的模樣來到你身邊。其實,此時他已經醖釀出了許多新的惡意…““有呀!羅茲,現在,他正要在最近獨自到我這裏來哪。你不是讀過我的希內斯·台·巴薩蒙泰發來的傳真嗎?”

“讀過。搬到這裏來以後,收到的傳真,不是隻有古義人你的版權代理人轉發來的那一份嗎?自作主張地説是要找個機會過來訪問十鋪席新居。因此有一種奇怪的覺…”

“可是,你倒是看得很清楚,對於我來説,那傢伙就是這麼一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