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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阿欲阿欲阿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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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將近五點時,森林裏百鳥尚未啼鳴,古義人便睜開了睡眼。早在窗簾對縫處顯亮以前,回到特別場所的那種覺就已經使得古義人似醒非醒了。那是一股強烈的思慕之情。其實,在漫長的歲月裏,自己已經在這塊土地上深深紮下了。遠離這裏的那些時,只是“外出之中”罷了。

泛起對這個特別場所的思慕之情前,古義人一直沉浸在夢境之中。夢境因為阿紗告訴他的一句話而起,那是在工地上幹活的一位木匠説的話:建在如此風的巖磐上的這座屋子無法居住!其實,夢境與這句話並沒有直接聯繫。另一個也是與地形有關的危險編織而成的夢境。從山稜上出現的、傳説中的巨人破壞人,在將要跳進山谷之際,藉着向下狂奔的勁頭高高地跳躍起來。當巨人用手按在遼楊被壓彎了的樹梢上旋轉一週,撲通一聲落在地面時,古義人在牀上艱難地翻個身躲開去。當他就要從那張狹小牀鋪的邊緣翻滾落地時…

背後的森林還是一片靜寂,正在通往山谷下方的斜坡上蹦跳着的一羣白臉山雀的啼鳴卻傳了過來。下牀後,古義人在微暗中穿好衣服,便扶着卧室旁的短廊走去,經由玄關來到户外。天已經大亮了,天際現出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湛藍,由小塊雲團排列而成的錦雲輝耀着醒目的白亮光。

曙光之中,覆蓋着高處的杉樹和本扁柏混生林如同被濡濕了一般。光葉櫸、青栲和枹櫟樹上柔和的綠溢滿了光亮。在這片光亮中格外醒目的葱綠葉叢是一片甜櫧,正燃燒般地盛開着耀眼的花朵。古義人到一陣茫然:難道我少年時代的環境,至少,在現在這個時節,真的如此繁盛、美麗嗎?

母親在這塊地皮範圍內種下的矮腳絲柏延伸到了北端邊際,與昨天見到的建築物東側的林木同樣醒目。不一會兒,古義人輕柔地踏着青草,一直攀爬到北端盡頭,發現在自己少年時代曾枝繁葉茂的遼楊卻只剩下殘株,殘株周邊圍擁着一圈小樹。

這些樹木要長成參天大樹,長成那種從山谷間仰望上去,用白柳絮填滿甕形山谷的參天大樹,還需要多少年月啊…“以前回來時,古義人可從不曾像今天這樣陷於沉思呀…”阿紗的聲音從右後方傳來。起初,古義人並不能確定妹妹站立的位置。

“扔下眼看就要患老年憂鬱症的人,自己卻去了柏林,千嫂嫂也真夠大膽的。”

“説的是啊。”古義人轉過身子,對終於發現了的阿紗答道。相對於自己略顯老態的舉止,提着鐵皮水桶正站在曙光中的妹妹那溢滿全身的活力,是那樣令人眩目。

“昨天夜裏,我丈夫釣了一些長槍烏賊。與我們孩子時不同了,都有了汽車,大海也進入我們山裏人的生活圈子裏來了。羅茲和阿亮還在休息嗎?我把這些魚放到廚房裏就回來,古義人,一會兒要和你商量點兒事。”為了不讓汽車引擎的響聲驚醒阿亮他們,剛才,阿紗將汽車停在林道的岔路口,自己徒步走了過來。她要與古義人商量的,是想請他和自己一同前往註定要拆毀的倉房祖屋,在阿紗長年保管的義兄的藏書中,看看其中是否會有舊書店興趣的書籍。

踏着透過葉灑在路面上的光斑走向汽車時,阿紗對古義人説起一件奇怪的事:她的丈夫,也就是原任中學校長,當他夜釣長槍烏賊歸來途經大橋橋頭時,已是夜深過半了,卻在與十鋪席宅地隔着山谷一直往南的庚申山——第一次發現時——上看到一件怪事。

在並不很高的庚申山山頂,有一點小小的火星在移動。倘若是未成年者躲在那裏煙的話,作為原任中學校長,就必須對他進行規勸了。於是,原任中學校長將車子開過大橋,停靠在庚申山登山口對面的中學校門旁。當他擰開夜釣用的手電筒,順着石階爬到山頂一看,卻發現是阿動在那裏。

“他説,帶着自己那份盒飯從十鋪席宅地回去的途中突發奇思,想到庚申山上一邊吃飯,一邊偵察你們的動靜。這樣説起來顯得很拖沓。不過,從挎包中裝着小型望遠鏡和一個巖笛①來看,也可以説是早有準備的。

①巖笛,石制樂器,形似單孔石壎——譯註。”據阿動對我丈夫説,他用雙筒望遠鏡看見古義人佇立在居室寬大的玻璃窗前,目不轉睛地俯視着下面的山谷。這時谷內霧氣翻卷而上,四周也漸漸昏暗下來,按理説什麼也看不到,可古義人還是長時間地俯視着…

“接着,屋裏所有窗子都拉上窗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室內的光亮。隨着時間的逝,阿動説是想要讓你們到驚奇。你剛才説到了巖笛,其實,阿動此前曾去三島神社請教神官,這時就從挎包中取出從神社借來的巖笛,吹了阿亮作的曲子…於是,古義人房間的窗子便打開了,出三張黑糊糊的臉,像是在側耳傾聽那支曲子…”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情呀。當時總覺得不可思議。不過,這像是一個麻煩的年輕人啊。”

“阿動原本也是在為相當麻煩的老人工作嘛,卻不知不覺地較起真來了。”二古義人與之闊別已久的、附有倉房的老宅顯然已經荒廢了。將車子停靠在町道的路旁,沿着放上水的水田間那條細細的小徑走去,只見從森林傾斜而下的斜坡下那塊地皮上,人工修建的水渠早已乾涸,建築物的門也已經坍塌,而且,那上面還堆積着小山般的傢俱和破舊草墊,堵住了前行的通道。阿紗和古義人踏上了西側僅存的還算堅固的石階。從門延伸開去的鋪石路環繞着主建築,連接着停車處那一段路上拉着的止通行的繩。

阿紗打開另一棟屋子正門上的小門門鎖,用原任中學校長昨夜為各種目的而使用的手電筒照亮了空曠的空間。通往帶有倉房的主建築的通道上滿是蟑螂屎、蜘蛛網和塵土,骯髒得無法下鞋子行走。雖然到一種被責怪的覺,古義人還是穿着鞋便往義兄的書庫走去。

剛一邁進書庫,古義人便積極行動起來,將面向院子的窗子撬開四分之一,設法使外面的光線照到書架上來。室內並不像當初擔心的那樣濕,毋寧説,行走間更要注意不要揚起略顯黑的浮塵。

“如此看來,義兄的藏書比我少年時代認定的數量要少。”大致看完書架後,古義人説道“還有其他藏書嗎?”

“全都在這裏了。曾經請主管真木高中圖書館的老師來過,看看是否有圖書館可以利用的圖書。但是,説是這都是些過於特殊的圖書,而且大部分都是外國書籍,因而給拒絕了。”

“所謂特殊,是説這些圖書都經過選。同但丁有關的圖書自不必説,其他圖書也被義兄依據他的標準進行了處理,也就是把那些不會再度閲讀的圖書全都扔掉。即便現在只是草草一看,也有相當的數量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不能與那些和你有情的舊書店商量商量,介紹一下藏書的大致內容,請他們收下這些圖書?如果他們有這個意向,我可以承擔郵寄費用,把圖書送到他們店裏去。你送書來的那些紙箱足夠了吧?

我呀,只是希望長年照看的這些圖書或多或少能夠被人們再度使用。”關上面向院子的窗户後,古義人再次讓阿紗用手電筒向書架上照去,取出一本從希臘原典中譯出的作品集。古義人在車子裏一頁頁地翻閲,終於發現了自己想要找的那部分,興奮地這樣説道:①西羅(marcustulliuscicero,前106-前43),古羅馬政治家、演説家和哲學家——譯註。

②斯多葛學派,公元前4世紀創立於雅典的哲學派,提倡慾主義——譯註。

“關於悲痛啊,西羅①認為,雖説這只不過是人們的主觀印象(對於斯多葛學派②來説尤其如此),但是人們,特別是女人們,會用各種理應忌諱的方法來表現這種悲痛。或用灰土抹在臉上,或抓撓自己的面頰…當家人死去,親人們陷於悲痛之中時,孩子們還興高采烈地或四處活動或喋喋不休,即便過分,也要用鞭撻使他們痛哭涕。不過,我向義兄借來這本書閲讀時,關於悲痛這個詞彙,確實覺得受到了教益。看這裏,還有我當年劃下的紅線呢。”

“對那些即便親人死去也無所謂、也快快活活的孩子要進行鞭撻嗎…是由父親打,還是母親?”

“書上寫的是‘特別是女人們’,所以…”阿紗陷入沉思之中,神態裏有一種特別的東西。古義人擺好架勢,準備接妹妹就要向自己説出的、此刻正在心裏醖釀着的問題。實際上,阿紗這時已經開始説了起來:“古義人,你要在這山谷裏生活一段時間,所以,我在想,請你向侄兒夫婦表示一下禮節,他們一直為我們守護着河邊的屋子。但也不能因此而過於物質。去了城裏的那些人呀,有時不考慮具體情況,只會用鈔票來處理問題,所以請你注意這一點。這種現象比古義人自己覺到的要嚴重得多。

“因此,我要藉着西羅這個話題説下去。古義人説了有關那些對親人去世也無動於衷的孩子,只要你略微提及侄兒家那件事,而且,在今後的往之中,無論語言也好,態度也罷,只要你表出這種看法,我就站到他們那一邊去。祖母去世時,看到你在槭樹下孩子氣地哭泣,我到一陣厭惡。侄兒家的媳婦似乎因此而到不安,説是要把古義人請回裏間來,便隨後追了出去。”事情發生時,葬禮的準備工作已經告一段落,親戚們沉默寡言地坐在安置於裏間的遺體前。如同被熨平了一般的單薄遺體躺在薄薄的褥子上,侄兒家的幼女走到遺體的枕邊,用自己的小手不停轉動依然裹着頭巾的腦袋。

明明應該是肅穆的氛圍,卻發出了笑聲。在這笑聲中,古義人猛然站起身來,穿過裏間旁的母親寢室,又跑向現今已被堤壩的混凝土壩牆擋住、曾是母親早年間開墾出來的旱田,在那裏的槭樹下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