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神童寅吉的圖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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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動組織起一支前往森林野遊的隊伍,這就是名為“森林的不可思議”的探險隊。
阿動任隊長,香芽是副隊長,還有來自初中的二十名男女生為隊員,古義人和羅茲則以觀察員身份參加了這支隊伍。為了應對可能發生的事故,阿紗曾與中學裏的保健教師商量過,可因對方騰不出工夫,阿紗便提出由自己來擔任探險隊裏的保健一職。她曾在縣立醫院當過很長時間護士,同時還從事過工會的工作。廣島遭受原子彈襲擊的第二代人曾提出建立自己的醫療設施,古義人對他們的主張表示支持,並答應在集會上進行相關講演。當他因此而來松山旅行時,阿紗前往機場接,還為家人在松山的道後聚餐做好了一應準備。翌,投宿在支援成員之家的古義人來到不大的講演會場一看,阿紗正在本共產黨的宣傳車上作着講演,批判“托洛茨基分子的暴力學生為擴大勢力而舉辦的虛假集會”野遊當天晴空萬里,林道盡頭是一塊為開採養路沙石而闢出的空地,隊員們就在這塊空地上集合了。這時,古義人對阿新和阿勝的缺席到疑惑,羅茲解釋説,他們倆是真木彥指導下的別動隊隊員,一大早就從偏東的林道越過濕窪地,往目的地先行而去了。
“我正帶着你的公開討論的校樣,這其中不是有這樣一段文字嗎?——顯然,這是一種演戲般的嘗試,為探索‘童子’而做的種種嘗試,則是從周邊審視這個國家二百年甚或現代化的歷史。
“我想談一下關於小説構想內的問題。早先,我對演戲般的嘗試產生了興趣,便對真木彥説了自己的看法。來到這裏以後,古義人一直在考慮有關‘童子’的小説,但是,此前所説的演戲般的嘗試卻還沒有動靜。這麼一説,真木彥卻認真起來,開始醖釀讓兩個‘童子’以演戲的方式出現在孩子們的面前。”
“‘御靈’就是相當出的演戲般演出呀。當然,那次受傷只是我本人的自傷行為。”
“他説了,這次想要讓孩子們清楚地知道,這是一次演戲般的嘗試。阿新和阿勝將扮演那兩位‘童子’。
“真木彥使用了古義人小説中的這個素材,不過,好像也加進了他自己在調查中發現的一些新內容。在這次演戲般的嘗試中,他具有這種對自以為了解的事物重新把握的能力嗎?”
“我想,他抓住了本質。”古義人説道。
從集合地點出發後,在不見林道的森林中沿着山溪溯而上,然後便在出現於眼前的“湧出的水”處休憩。
“湧出的水”是一個範圍很大的場所,早在孩童時代,當古義人獨自進入森林時,即便周遭鬱暗下來,這裏也是一個不可能看錯的地標。
這裏的腹地是一座垂直而寬大的山崖,巨大的糙葉樹——古義人揀起灰椋鳥吃剩的果實品嚐起來——與雞爪槭宛若觀察似地相互面對。再往裏去,便是無法攀爬的常綠闊葉樹的林子了。積蓄在那裏的水,從兩片重疊着的扁平岩石間淌而出。少年時代的古義人,曾為如此大量的水從中出而心生畏懼。由於風傳遮掩着下面大片土地的大蜂鬥菜之下隱藏着“童子”們,便通常倉促裝滿水筒後便急急離去…
在“湧出的水”的陰涼處,羅茲讀起真木彥為今天的演出而準備的腳本,同時翻譯為易於理解的英文並反覆朗讀着。由於此前舉辦過有關“桃太郎”文體的英語實習,一些家長因而同意孩子參加這次野遊。大帽檐麥秸草帽原本被羅茲用淡淡的天藍布帶扣在下顎處,現在她去帽子,摘下墨鏡,用陰鬱的青綠眼睛觀察着大家,同時説起了“童子”的故事:“隱居在深山中森林裏的人,都是以前從藩的統治下逃出來的那些人的子孫,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被藩的官吏所發現,便被要求納税金。
“詳細的情況,請詢問你們的爺爺和。”在講述過程中,無論是在羅茲使用語時還是英語時,孩子們都活潑地笑着,大概是因為他們想起有關“桃太郎”的演講了吧。
“年輕而又詼諧的銘助君,作為村子與藩之間的聯繫人,不時被下游的城下町①傳去。在城裏,有一羣叫做”侍講“的年輕武士,他們很愛聽銘助所説的話。
“這些武士在為後人留下的記錄中記載道,銘助騎乘在破壞人的背上飛行於各地,傳播着各種見聞。那個寬大的脊背,落滿了十鋪席那株遼楊樹的花粉,銘助的身體也因此而被染成了黃…
①城下町,本古時以封建領主居城為中心,在其周圍發展起來的市街——譯註。”銘助就這樣周遊世界、四處學習。每當請破壞人把他載回村子裏,他便用鑿子將學來的圖形和公式鐫刻在森林深處的大石頭上。銘助對年輕武士們這樣説道:倘若忘記這些學問,自己便一無所知。那些圖形和公式,現在仍然殘存在大石頭上。有興趣的同學不妨前去觀看。
“在那之後沒幾年時間,銘助便被以指導暴動之罪而逮捕,並死在了監獄裏。在他死前不久,前去看望他的母親勵他説:“‘不要緊!不要緊!即便你被他們殺死,我還會立刻生出來的!’“一年後,母親一如答應他的那樣,真的生下了一個男孩子。在抵抗新政府的‘血税暴動’爆發之際,這男孩作為‘童子’而發揮了作用。當一切都結束後,‘童子’上了山,他要在林子高處的樹下,與在那裏度過安靜時的銘助靈魂進行‘永遠的對話’…
“接下去,我就要和大家一起進入北側的森林。然後,我們要在巨大的連香樹下,觀看銘助與他的託生、這兩個‘童子’對話的光景。二百年以前的那兩個孩子,由我們大家都認識的山谷裏的孩子扮演。身處現代的孩子們,你們在那幾株二百年前就在那裏的連香樹下,觀看戲劇並進行想像,這可是非常重要的。
“然後,我們要去觀看真木彥和阿動君發現的不可思議的遺蹟。那是與我們一直説着的故事相關的東西。因為要去觀看這個遺蹟,所以才把來這裏野遊命名為‘森林的不可思議’探險隊。大家一面行走,一面考慮那裏將會有什麼遺蹟!”二中學生們都身着長褲和長袖襯衫,頭戴帽子。尤其是女孩子們,全穿着淺淡底的中長褲,用橡皮筋把拉到稍短褲腳處的襪子固定起來。為了幫助古義人回憶起戰爭時期開墾荒田的母親,阿紗穿上了碎白道花紋布的扎腿式勞動服。倒不是與此進行比較,古義人發現,當地孩子們的服裝都呈現出都市化或同樣化傾向,還有飄逸於其中的洗練。
阿動一個個地仔細檢查隊員們的這些服裝,從面部到前後領口,甚至還往雙手噴灑了除蚊劑。古義人和阿紗也請阿動為自己做了同樣準備。羅茲則遵循自己的生活原則,用切成兩半的檸檬替代除蚊劑在身上擦蹭。
然後,手持鐮刀的阿動為先導,隊伍排成一列縱隊進入了北側的森林。羅茲邊行走邊説道:上次與阿動走下這條路時也曾在想,一走到鞘,那裏就豁然明亮起來,而在抵達鞘以前,林中樹叢間的視界卻很糟糕,又鬱暗又濕,覺得這裏確實是本國的森林。
阿紗和古義人一前一後地將羅茲夾在中間,古義人一面行進在隊列的末尾,一面解釋道:“所謂鞘,在傳説之中,就是大隕石砸掉一半森林後形成的草原,當然很明亮。與那裏不同,這一帶之所以視野很糟,都是森林管理不善所致。一直綿延到比較明亮的‘死人之路’那裏的林子,每隔上三五年,就要確定好範圍,對樹叢進行修整,伐去那些枝幹歪斜以及估計難以長成的雜樹…就是林業所説的經過‘擇伐’的林子。祖父原本打算將‘擇伐’擴展到這一帶的林子裏來,卻因為勞動力不足而只好作罷。”
“這條路,是野獸走的路嗎?”
“較之於野獸走的路,該不是伐木人走的路吧,也就是從事山裏工作的人進出的路。”説話間,道路變成了必須凝神注意腳下的陡坡,古義人和羅茲都沒有繼續談的那份餘裕了。在前面行走的孩子們的隊列並不見遲滯,因為生長在大山裏的孩子擁有這種實力。阿紗雖説也上了年歲,卻是具有相同能力的人,她向羅茲間的皮帶伸過保護之手。即便在羅茲與真木彥結婚之前,古義人也從不曾與她有過體上的接近,現在就更難以伸出手臂了,他因此而焦慮不安。
進入森林前,古義人他們曾在“湧出的水”那裏做相應準備。從那裏出的水,在南面彙集為一條淌着的溪。從穿越林道的暗渠中往北側下來的水,也在他們一行人行走的道旁顯出小小溪的形狀。架在溪上的古老木橋把前面的道路分割為岔路。沿着溪這一側,徑直下山往鞘而去的伐木人之路的前方透光明亮,而過橋後的另一條上坡路則比較陰暗。循着後者前行而去,陡峭的斜面卻突兀地出現在面前,隊伍便無法繼續攀爬而上了。道路的這個盡頭處,估計原先是砍伐出的木材的貯木場,現在早已成為萋萋綠草地。在草地深處,羣生着五六株巨大的連香樹。
即便在這裏,路旁竟也生長着蜂鬥菜。阿動用鐮刀割下蜂鬥菜的一些葉片,雙手抱來鋪在一大片草地上。孩子們蝟集在前面,大人們則在他們背後坐了下來。從所坐之處抬頭望去,只見連香樹枝幹高高伸向天際,頂端處的叢叢濃綠,襯得天空明光透亮。鬱暗的青灰大樹幹上,垂掛着一片片行將落的樹皮…
站在前面的阿動提高聲調進行説明:“從這個位置看過去,包括因相互遮掩而看不到的樹幹在內,一共有六棵連香樹。在這些連香樹圍擁着的中央位置,連香樹祖宗的孩子就生長在那裏。在破壞人開墾荒地那陣子,只有一棵現在已經消失了的連香樹屹立在那裏。”中學生們雖説還算安靜,卻好像對阿動的講話沒有任何興趣。看着阿動閒得無聊的模樣,羅茲主動提出了問題:“阿動,連香樹是雌雄異株嗎?那些連香樹,哪株是雌哪株是雄啊?”
“我也不知道。古義人先生,請你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回答這個問題。”
“我比你們這些中學生的年齡還要小的時候,當時還沒有‘拒絕到校’這個詞彙,我曾經每天不去學校,而到森林裏來(孩子們笑了起來)。從剛才那座木橋一帶往山上看過來,用植物專業術語説就是羣集,就可以看見羣集的這些連香樹了。剛剛萌生出葉時,整棵樹都被映照得通紅,真是美麗極了。連香樹雄花周圍的葉發紅,雌花周圍的葉子則發綠。因為我曾聽祖母這樣説起過,所以,我認為那株連香樹是雄樹。”一個顯得聰明伶俐的女孩對着羅茲問道:“連香樹用英語該怎麼説?”
“我不知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連香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