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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活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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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很沉重地掉下去了。

疙瘩爺昏昏沉沉地一頭扎進二樓宿舍沒了聲息。他頭髮漲,身發冷,象是病了。近來的工作,不知怎麼老是蹩手蹩腳的。傍天黑時,他暈暈乎乎發起燒來。花不在家,麥蘭子領着村醫趕到村委會。醫生説是風寒,打了針也留了藥。夜裏疙瘩爺出了一身汗,稀稀落落的汗活潑張開來,攪得他渾身不自在。腦裏影影綽綽的人和事竟稀粥一樣糊塗了。夜裏糊幾回,做些奇奇怪怪的夢。天亮時,他清醒過來,就有一種深切的孤獨襲來。他支楞着耳朵聽見外面淅淅瀝瀝落雨聲。

靜下心來聽雨,疙瘩爺的眼前就浮現花年輕時嫋嫋婷婷的身影。她身上帶着草蓼花潔白純淨的顏,散發着淡淡的幽香。運鹽河的老船上,他最喜歡聞這股幽香,可是,花變了,她被世俗包裹了,身上再也沒有這樣的香味了。

雨停的時候,疙瘩爺影影綽綽做了一個夢。他獨自冒着雨撲撲跌跌地走上蛤蟆灘。退了。疙瘩爺默默地蹲在灘上,如一塊古老石碑,一動不動,他恍惚間覺得灘活了,象碩大無朋的海龜載他在大海里遊動。散散落落的沙粒卵石也好象變成有了生命的東西,團團簇簇擁戴着他。儘管他一直避着蛤蟆灘,灘並不冷淡他。他頓覺眼窩裏有濕漉漉的東西一顆一顆滲出來。過了好久好久,他呼嚕呼嚕説了幾句話,然後從兜裏抖抖摸出一枚五分硬幣,在手掌心裏攥出滑膩膩的老汗。他默默地在心裏説:“假如這枚硬幣拋下去,國徽胡上,俺就豁出去幹一場,就算合了海龍神的旨意,要是麥穗朝上,俺就等等再説…”銀亮亮的錢幣拋向空中,忽忽悠悠墜落“叭嘰”貼在灘上。他定定瞧是負有重大使命的“國徽”

“太啦,俺的天神哩!”疙瘩爺針打般彈起,壓兒不願多想。他急頭橫腦擰股下牀,敲開隔壁村委會辦公室的門,叫道:“四喜,快給俺起來!”

“深更半夜的,您撒啥魔症啊?”四喜説。

“閉上你的臭嘴,帶上雙筒槍!”

“幹啥?”

“打狗!”四喜懶洋洋斜着身子挪出屋,嚷嚷道:“俺不敢,人家還不把俺罵個狗血噴頭!”疙瘩爺氣勢勢地抖抖身子:“誰敢?俺跟着!”四喜翻翻眼:“就咱倆?”疙瘩爺説:“栓和大魚的槍還有沒有?”四喜説:“有哇,昨天俺們還去泊裏打兔子哪!”疙瘩爺揮揮手:“去,叫他們也來,晚上給你們開高補助!”四喜顛顛兒去了,不一會兒叫來兩扛槍的小夥子。大魚願意追隨疙瘩爺,他惡狠狠地説:“只要不讓俺打大雄家的黃狗,誰家的狗俺都敢嘣!

“説着舉槍瞄了瞄。疙瘩爺馬上下了命令:兩人一撥兒挨家逐門突擊打狗。

夜氣浮來浮去,村巷極有層次地昏黑。蛤蜊的腥氣和夜的寒氣悠悠彌散,升入空中,隨風朝村外漫漫泛泛蕩過去。不大時辰,靜夜,便濺起犬叫和噼哩啪啦的腳步聲,空氣裏隨着恐怖的槍聲又充斥了濃烈的狗的血腥。

疙瘩爺黑着臉兇兇地走家串户,不可逆轉地在村舍搖頭擺尾的狗們腦袋裏,貯存一顆一顆的槍子。有人沉默,有人大罵,有人哀嘆。疙瘩爺儘量不看村人的臉,害怕醖釀許久的勇氣泯滅掉。可是,他悵悵的眼神不時向天望一下,他一定很痛苦,但他決不同着村人的面表現出來。

疙瘩爺不知不覺到了黃木匠家門前。他彷彿看見黃木匠温和的笑眼陡變厲厲兇光,他怔住了。大魚悄悄溜了,就剩下他和四喜。一種孤單和恐慌,使他忍不住把眼睛閉起來。四喜卻不管不顧地用槍托敲門。敲着敲着,有些哆嗦了。他害怕碰上大雄。

實際上,這陣大雄不在家。大雄在婚禮逃跑之後,就悄悄回過一趟家。黃木匠心裏很難過,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兒子大雄,為啥不敢娶麥蘭子?黃木匠只好守着黃狗過子了,黯然神傷地活在自己的孤獨之中。黃木匠惴惴地打開門,見是疙瘩爺和四喜,就笑着説:“大疙瘩,深更半夜的犯啥怪呢?”疙瘩爺冷着臉不説話。疙瘩爺看見黃木匠大門是關着的,裏面還守着白紙門的“規矩”左扇門上貼着七用白紙剪裁的門神“鍾馗”白紙完好無損,右扇門沒了,八年前跟隨老伴下葬後,一直就那麼空着。看着半扇空門,疙瘩爺很傷。四喜大咧咧道:“上級有令,打狗!”他的腳呲住門檻,就有大黃狗“樁子”哧哧躥過來,伸出長長的舌頭,兇兇地看四喜,嗷嗷地撲咬起來。黃木匠“喝”了“樁子”一句,將疙瘩爺和四喜往屋裏讓,疙瘩爺不進屋,站在那裏看着“樁子,”眼裏閃出的陰鷙兇烈的光,心裏惶惶地發顫。

“樁子”好象認出疙瘩爺,不再咬叫,蔫蔫兒地嗅他肥大的褲角,嗅到了同類的血腥,便慌慌地搖尾巴。

這條肥碩高大的黃狗的確象狼,黃黃的鬃在夜中泛出金光澤。黃木匠嘟囔了一句:“大支書,這狗非打不可嗎?”疙瘩爺只好順着黃木匠的腔調悠下去:“老哥,上級指示一律打狗,俺知道‘樁子’在你老哥心中的位子,可也沒辦法,誰也破不了這個規。”黃木匠眼眶一抖,話裏有了憤怒:“啥規矩,還不是你疙瘩爺一句話!”疙瘩爺想罵他一句,自從大雄逃婚之後,疙瘩爺再也沒有蹬上黃木匠的家門。不管大雄怎樣想,客觀上傷害了麥蘭子,就等於傷害了七,傷害了疙瘩爺。疙瘩爺不看黃木匠,心沉沉地墜,揚臉望天。夜朦朧,月亮被天狗啃出豁邊,這時村西傳來陣陣槍聲和瘮人狗叫,滿世界都是鬧響和血腥。看來那一撥兒幹上了。這是雪蓮灣有史以來的最大規模對狗的清剿。黃木匠直杵杵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疙瘩爺咬了咬牙,鼓起蛤蟆眼道:“四喜,你來吧!”然後倒揹着手,哆嗦着肩膀走了。

疙瘩爺搖搖晃晃走到大街上,‮腿雙‬沉沉,索蹲在門口不遠的蛤蜊皮子堆上聽那聲響。

“砰——”槍聲脆脆炸響,接下便是黃木匠劇烈的咳嗽聲和罵聲:“疙瘩爺,你拿俺開刀,你小子沒良心啊,你小子的良心頂不上一截狗雜碎兒!”疙瘩爺木然地站着“嗖”一聲,從眼前閃過一個黃乎乎的東西,正疑惑間,四喜地跑過來:“村長,都怪俺,一槍沒撂準!大黃狗還活着。”疙瘩爺厲厲地吼:“他孃的,追!”他跟着四喜踢踢踏踏追受了傷哀叫的“樁子”拐了村口“樁子”嘰嘰嚕嚕地朝海灘狂奔。疙瘩爺追着,抬眼看見“樁子”在老河口北側的海灘上蔫蔫地兜着圈兒。他猛然想起這兒是大雄雙桅船的停泊地,狗仗人勢“樁子”顯然在尋找主人大雄。然而,空空蕩蕩,只有蒼黑沉默的大海灘。

四喜瞄準又朝“樁子”放了一槍,槍子鑽進“樁子”腳下的黑泥裏,咕嘟嘟冒泡兒。

“樁子”象是被槍聲醒了,抬頭愣了片刻,就在四喜再次瞄準時“嗷”地嘶嚎一聲,箭一般朝西海灘逃了。疙瘩爺跟着四喜又追。追了一陣,疙瘩爺腦袋“轟”一震,他又真真切切看見了蛤蟆灘。蛤蟆灘的細沙在夜光下靈般閃亮,不再空幻虛縹,音象一陣陣遠古的囈語,悽悽切切又美美妙妙。

“樁子”逃離了他的視線,他被蛤蟆灘的景兒攫住了魂。

“樁子”也似通了人一樣,頹然卧倒在蛤蟆灘上,不再吠哮,噴着咿咿唔唔的汪汪聲,默默地血,誓死不屈地向他們示威。疙瘩爺驀地發現“樁子”卧在蛤蟆灘上,臉上浮了憤怒的神

“樁子”在他眼裏不再是一條狗,彷彿是一介神物了。四喜恨恨罵一句“狗的!”就舉槍瞄準“樁子”

“樁子”不顫不怯,呆呆地望着人。疙瘩爺的大手按下燙燙的槍筒,嘆了口氣説:“別打啦!”

“為啥?”四喜惑然。

“這是蛤蟆灘。”

“那就更得打狗的!”

“髒了灘,咱倆都是罪人。”

“您想的太多啦!”

“不,一介神物,有它的造化,怕是這狗,也他孃的成神啦!”疙瘩爺看着“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