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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墓碑西面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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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酒是越陳越香,"我説,再布一塊扣給他,林梧榆自己輕易不敢動箸,"花雕是在裝在小酒罈裏,酒罈外面是一些仕女圖案,都是藝人用手工雕刻上去的,單是包裝,已經稱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工藝品。"

"加飯酒你是知道的,就是孔乙己最愛喝的那種酒,"林梧榆笑起來,孔乙己是個讓人愉快的人物,他的悲劇是蒼涼的卻又是滑稽的,"孔乙己在櫃枱前排出九文大錢,對酒保説,温一碗老酒,來一疊茴香豆,那酒就是加飯酒了。"我記起尚有朋友出差帶回的幾袋茴香豆,起身翻找出來,讓林梧榆嚐嚐。

"唔,"林梧榆嚼着茴香豆,故意陶醉地閉起眼睛,"我有孔乙己的覺了。"我笑了。

醇香濃厚的黃酒暖暖地滲入血,我有一種微醺的覺,酗酒和品酒是不同的,品酒須得在一定的程度噶然而止,我呢,在身體稍稍發燙的時候剛剛好,猶如做桑拿浴,被蒸汽簇擁着,細小的孔縱情張開。

"林梧榆,"我直呼他的大名,就像幼年時喚自己的同班同學,大家的身份都是小孩子,百無忌,"你記不記得,白娘子就是喝了黃酒,變回了一條蛇。"我們對着發笑。恍惚間,似在下雪的冬天,窗外飄着霏霏微微的碎雪,裝酒的錫壺在滾水裏燙着,在我對面坐着的,是維嘉,他舉起青瓷的小酒杯,放在鼻端聞聞香氣,然後一仰脖子,盡數喝下。是是是,我坦白,紹興酒其實是維嘉的至愛。

林梧榆站起身,從我的雕木架子上取了茶,泡一杯給我。我的茶葉是頭兒從西藏帶回來的,極品,沾了水,幼葉會泛出紅,由杯底看去,儼然是一片蓊蓊鬱鬱的紅楓林。但此刻它們有些晃,水波瀲灩的。我知道我是喝過了點。

"紹興黃酒要歸功於鑑湖水,那是從會稽山脈下的,"我控制不住地説下去,相信我,我一旦醉得厲害了,絕對是滿嘴胡言亂語。大一那年醉過一次,醉了就到處亂走,沒人攔得住,不停地説話,不停地活動,好不容易睡了,半夜竟夢遊似的爬起來,一聲不吭地鑽到雅子的被窩裏去,嚇得她。

我買的這種小户型公寓多半一目瞭然,沒怎麼分隔動靜區域,我徑直走到牀邊,躺下來,伸手解衣紐,偏偏紐扣給我的頭髮纏住了,我的手直髮軟。

"來,幫我。"我一抬手,抓住林梧榆的手臂,把他活生生拽過來。他被動地替我解開釦子,他的動作很快很輕柔。

"好樣的,技術不錯,"我拍拍他俯垂的頭,"好好練,繼續進步。"説完之後,我心中兀自驚駭。但你明白,我的舌已經失控,説什麼,已經由不得我。

我翻了個身,很快睡着。重新醒過來是第二天清早,林梧榆不在,碗碟卻已清洗過。我摸着頭回想,幸而這是唯一一次在家中招待單身男客,運氣不錯,沒碰到狼。我躺在牀上發怔。不趁火打劫的男人有兩種,一種是現代版的柳下惠,另一種是功能有障礙。但我對柳下惠這人物的真實一直心存疑竇。

我好歹還是打了林梧榆的電話,他辦公室的人説他沒到,我輾轉地問幻和鳥他的手機號,引得兩個臭丫頭片子偷笑。

"姐,你這人做事很怪,不按常理出牌。"幻説。我一楞,這評價倒是值得商榷。

"不過呢,像你們這種白骨——白領骨幹英,有資格出邇反邇,"幻拖長了嗓子,"拒絕了人家,勾勾小指頭,立馬又招引回來…"

"老姐,你看過那部韓國電影《逝》嗎?"鳥的聲音進來。

"少廢話!"我喝止。我心中不悦,看起來她們什麼都瞭如指掌。林梧榆一定是事無鉅細説與幻、鳥,企求神和智謀援助。假如小林同志今年16歲,‮夜午‬傷懷,潸然落淚,巴不得抓住全世界的人哀哀申訴憂鬱情懷,我是不會計較的。但那實在不是30歲以上男人的做派。

林梧榆的手機通着,他接聽,周遭十分喧雜。他説他在前往芙蓉的班車上,從我家出發還不到一個鐘頭,趕着去上班。

"剛醒嗎?"他問,"頭痛不痛?"

"對不起,昨晚招呼不周到,"我致歉,"客人沒盡興,主人倒先醉了。"

"別和我説客氣話,"默一陣,他説,"晚上請你吃飯。"

"啊不,我沒有時間。"我立刻撇清,不讓他誤會。

靜了一會,我們都無話可説,只聽見嘈雜的車聲人聲,離他很近的地方有嬰孩撕心裂肺的哭叫。我準備收線,林梧榆突然開口,他輕聲説:"蘇畫,你是我理想中的女。"我速速掛斷電話。這位政府公務員先生,八成是瘋了。

父親在我的傳呼上留言,讓我回家吃飯。我打的過去,房門虛掩着,我推開門,父親家的客廳是下沉式的,必須下兩級青石台階,巨大的飄窗外有森綠髮黑的攀沿植物,室內傢俬風格混雜,一套褪的法國宮廷式金沙發,牆壁上掛着一張豹皮,一支長銀劍,一套武生行頭,包括龍頭織金靴子、雙鳳吉祥如意袍甲、冷光閃閃的銀槍,旁邊又是一張麻將桌,散了一地煙灰瓜殼。我詫異,父親的品位每況下,他不會專程叫我來觀賞他的戲台子吧。

我叫了一聲,沒人答應我。我到廚房去,繼母不在,案台上有做好的叫花雞、水晶包。我驀然到一陣涼森森的恐怖,我再叫他們,但我只聽見自己的回聲,似在深暗的中。

我衝上樓梯,首先看到幻和鳥,她們僵坐在台外的沙灘椅上,毫不理會我,我焦急萬分,狂亂地搖撼她們,突然間她們就在我的指尖下變成了兩尊石像。我尖叫,奪路狂奔,在走廊裏我撞上父親,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水泥的臉生硬死板。

"孩子,到墓碑西面去,"我的石頭父親説話了,"那裏有你想要的陽光。"他的頭部開始發出一種刺眼的、類似於太陽一般的光芒,刺痛我的眼睛,我捂住嘴,絕望地回頭,而繼母就在我身後,穩穩地攔住我——她也是石頭。

我一聲一聲鋭叫起來,而後就醒了。睡衣被汗浸濕,心臟猶自不規則地悸動。窗外是深黑的夜,我坐起身,不知所措地將臉埋入膝蓋中,渾身顫慄不已。

某著名體育器械公司的老總出資對口支援100名貧困孩子,策劃了一個發佈會,大張旗鼓地邀約了各大媒體的記者。這種場合多半是有出場費的,我順利拿到裝有200塊錢的牛皮信封。別羨慕我,有些部門的記者確實靠紅包致富,但社會新聞部的記者是吃體力飯的。

我在現場做好稿子,用e-mail發回報社。收工。回程我在一間時髦的路邊小店買了套波波款式的服裝,貼身圍裹的上衣搭配鬆鬆的褶皺褲,是蠟筆質的薄荷。我這種女人,熱愛物質生活,永遠知道正在免費什麼。

我打電話召見老闆先生,我們約在喜來登的咖啡廳吃午餐。地方是我選的,我必須讓他慢慢懂得錢是用來揮灑而不是用來囤積的,這對我很重要。你知道,要是換了我去死,假設徒子徒孫們點了兩盞油燈,我是不會吝嗇地伸一手指叫他們吹滅其中一條燈草,我老人家一定會手足並用,暗示他們將所有的燈給老子統統點起來,還嫌不夠體面的話,就去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