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為婚姻周氏索籤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第一回為婚姻周氏索籤詩曰:同衾固所樂,同亦足歆。
自非奇烈女,孰礪如萬心。
香勞韓氏幃,情動相如琴。
採粉以自好,豈為一時葳。
舉世修妖,廉恥頹表。
一死行吾是,芳規良可欽。
婦人稱賢哲的有數種,若在處變時,只有兩種:一種是節婦,或是夫亡子幼,或是無子。或是家貧,他始終一心,厲青年皓首不變,如金石之堅;一種是烈婦,當夫亡之,使不獨生,慷慨有軀,不受遏抑,如火爭之烈。如今人都道慷慨易,從容難,不知有節婦的肝腸,自做得烈內的事業;有烈婦的意氣,畢竟做得節婦的堅貞。
又説明太祖皇帝,首重風教,故即位未幾,旌表遼東商卿鳳家為五節婦之門,裴鐵家為貞節之門,總是要礪人。
但婦人中有可守而不守的,上有公姑,下有兒女。家事又儘可過。這時代亡夫養公姑、代亡夫教子嗣,豈不是好?他卻生好動不好靜,飽暖了卻思慾,天長地久,枕冷衾寒,便也不顧兒女,出身嫁人。或是公姑伯叔,自己弟足,為體面強要留他,到後來畢竟私奔苟合,貽笑東黨。
又有守而不能的,是立心貞靜,又夫婦過得甚恩愛,不忍忘他。但上邊公姑年老,桑榆景,妯娌驕悍?鶴鴿無依,更家中無父兄,眼前沒兒女,有一餐,沒有一餐,置更衣,典賣冬衣,這等窮苦,如何過得子?這便不得已,只得尋出身。但自我想來,時窮見節,偏要在難守處見守,即籌算後矣。
卻説明朝時蘇州崑山縣有一女子,姓陳,他父親叫做陳頂聰,只生他一女。母親周氏生他時,夢見有一白鴿飛入牀幃,因此叫他鴿兒。鴿兒自小十分聰穎,他父親教他識些字,看些古今《烈女傳》,他也因識得字兒,頗甚得意。
萬曆十八年,他已十七歲。周氏忽然對陳頂聰道:“我當因懷鴿兒時,曾許下杭州上天竺香願,經今十七年,不是沒工夫,便是沒錢。今年私已攢下兩匹布,五七百銅錢,不若去走一遭,也算遂了心願。”陳頂聰道:“你走後,這個女兒怎麼着?”周氏道:“你且照看着,倘照看不過,我便將他帶在身邊又何妨?想他常年守在閨閣,有甚見識?這一趟出去,也讓他出一出景。”夫婦計議已定,陳頂聰便去約了一大船,次送他母女離了家中,望杭州進發。來至平望,已落山,大家告船都連着一幫歇了。船中內眷都捉對兒上岸,上茅廁中方便。
周氏與鴿兒也上得岸來,遇着一個婦人,卻是有些面善,細看,正是孃家一遠房姑母之女。便上前道:“敢問面前這位大嫂,是被喚着李銀姑的麼?”那婦人回首,將周氏上下一溜兒仔細觀望,又將陳鴿瞧了-會兒,方道:“看這孩子,便知是周氏之女,數年前你回孃家,我還抱過哩。好幾年不見,你這女兒倒長得真個好看,都吃了茶未?”周氏道:“適才艙中吃過了。”正説話間,只見歸家船上跳起一個小哥兒來,年僅十七、八歲,穿着紗綠綿綢海青,瓜子紅襪子,青布鞋,且自眉目清秀。那後生上得岸,徑往周銀姑身旁立去。
銀姑道:“這是我兒,才上學,叫着善寶。倒也肯讀書,識得字,與你姑娘年紀相當,只是少出世面,逢人便躲。”周氏道:“我出嫁那陣,這孩子剛出生沒幾,往後回孃家看見村頭飛跑的那個小子,許是他了。”善寶聞聽二人將他頭足品論,面微紅,當下便躲在娘身後。銀姑拉他出來與周氏母女見禮。他如何肯?卻在肩旁看着周氏側邊那個穿着紅衫兒的小姑娘,十分的惹眼,只覺他生得一副好模樣兒,怎見得呢?有一段詞兒為證:面似桃花含,體如白雪團成。
眼橫秋水黛眉清,埂指尖尖青筍。
嫋娜休言西子,風不讓崔鶯。
金蓮窄窄瓣兒輕,行動一天丰韻。
善寶定眼將鴿兒看,那女孩兒又如何不見得?只是羞於逢面,只得垂手而立,滿頰早有緋紅一片。卻又聽見兩位大人閒話,聞得銀姑道:“看你這女兒人物整齊,且又聰明,可擇親麼?”周氏道:“他父親早有許親之意,只是要揀個讀書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禮厚薄倒也不論。若對頭好時,就賠些妝奩嫁去,也自情願。有多少豪門富室來求親,當家的訪得他子弟才不壓眾,貌不超羣,所以不曾輕允。”銀姑道:“原來如此。我看這姑娘也實在好個身段,好個臉蛋兒,倘不擇個好佳婿,實不般配。”説這話兒,銀姑使又將兒子拉扯,要與這母女見禮。善寶只是不從。周氏見這老婦人狠勁兒拉兒子與他母女見禮,十分詫異,卻又不便相問。
且説兩家人在岸上逗留了約莫一個時辰。便紛紛上船啓航。兩家把船鑲在一起,銀姑命下人送過果子、糰子來,這邊也送些烏菱、塔餅過去,一路説説笑笑,打鼓篩鑼,宣卷唸佛,早已過了北新關,直到松木場,尋一個香蕩歇下。
次兩家齊齊上岸,洗了澡,買了些香燭紙馬。尋了兩兜轎,兩婦人坐了,把兩個兒女坐在轎後。先自昭慶過葛嶺,到嶽王墳,然後往玉泉、雷院、靈隱、三竺,兩岸這些開店的婦人,都身上着得紅紅綠綠,臉上搽得黑黑白白,頭上得花花朵朵,口裏道:“客官請香燭去。”
“裏面洗去。”
“吃飯。”無不絕聲,好不熱鬧。
一到上天竺,下了轎。走進山門,轉到佛殿,那些和尚又在那邊道:“詳籤這邊來。”
“寫疏這邊來。”周氏去點蠟燭,正點第二枝,第一枝已被吹滅拔去了,只得隨眾,把些牙降香往諸天羅漢身上一頓撒,四口兒就地上拜上幾拜。
周氏又聽銀姑代看女兒,自去求籤問女兒婚姻之事,摸了錢去討籤票時,那裏六七個和尚且是落,一頭扯,一頭念道:月暖融融,鴛鴦落水中。
由他風起,生死自相同。
那和尚又道:“這是大吉籤,求甚麼的?”周氏道:“求婚姻。”和尚道:“正是婚姻籤,無人破,需得承其好事。”又騙三五個詳籤的銅錢。
周氏正拿着籤票來與銀姑説時,只見幾個和尚也有拿緣簿的。拿椽木的,攔這些妙年婦女道:“親孃舍舍。”內中有一個被他纏不過,合了一椽子。和尚就在椽子上寫道:“某縣信女某氏,喜舍椽木一。祈保早生貴子,吉祥如意。”寫的和尚又要了幾個錢,又道:“公修公德,婆修婆德。”還要眾人舍。內中一個老世事親孃道:“舍到要舍,只是你們舍了,又跑去哄人。”那和尚便道:“親孃那話,抱了你幾次?哄了你幾次?”這婦人紅了臉便走。周氏亦出了寺門,與銀姑三人會合。正是:雲堆王彩起龍紋,下有真人自軼羣。
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