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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碧檜林驚逢錦帶蛟紅菱磴初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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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説司明等了不多一會,遠遠望見先逃走的那隻鹿,似彈丸手一般,拼命從原路奔回,轉眼到了面前,司明更不怠慢,往林外一縱身,朝鹿頭出其不意,頭就是一刀。

那鹿也甚機警,一見又有敵人,猛地將頭一低,那刀砍在角上,將一支長有三尺、叉枝紛出的鹿角整個砍落下來,卻未傷着鹿身。那鹿受了一驚,撥頭又往來路奔去。司明左手揚處,一鏢正打在鹿的上。那鹿帶了鏢,便往前逃走。司明見一刀一鏢,雖未打中要害,那鹿受傷以後,已不似先前迅捷,如何肯舍,順手拾起地下鹿角,拔步便追。

眼看追離所居巖不遠,忽聽風聲呼呼,空中怪聲大作。抬頭一看,正是那和方環在巖後追逐野兔時所遇的那種怪烏,知道這東西厲害非凡。那二人合力與怪鳥鬥了半天,各人身藏暗器俱已用盡,正在危急之際,忽然空中一道白虹飛過,才將怪鳥驚走。

後來銅冠叟知道,再三警戒,説那鳥專吃毒蟒猛獸,擊石如粉,喜復仇,千萬不可輕敵,便已存了戒心,不想今又在這裏遇上,因吃過苦頭,不敢造次,忙將身往岩石後面一躲。

就這一轉念工夫,只見那隻逃鹿因逃得正緊,頭遇見那隻怪鳥疾如翻風飛來,知道不妙,轉身想逃,哪裏能夠。倉惶駭顧之間,那鳥已闊翼橫空,自天下投。那鹿情急奔命,將頭一低,昂着半邊獨角,便向怪鳥撞去。這一來,無殊雞卵敵石。怪烏一聲怪嘯,理也不理,一雙鋼爪,一隻抓緊鹿頭,一隻抓緊鹿背,全都深陷入皮裏面。兩爪一分,那鹿喲喲兩聲怪叫,立時骨分裂,血花飛舞,死於就地。怪鳥鋼爪起處,血淋淋一副鹿肝腸,早到了怪鳥嘴中,只聽咀嚼有聲,轉眼到了肚裏。

司明見怪鳥這般兇惡,正在暗中戒備,想等它飛走,再行出來。誰知那隻怪鳥正為前吃了方環、司明的苦頭,前來報仇,吃了鹿臟腑,一望仇人不在,飛身起來尋找。

怪鳥不但目光鋭,而且機靈異常,飛起不過數丈,一眼看見司明藏身石後。便在空中盤旋了兩轉,倏地翻身束翼,直往司明藏處投去。司明原也恐惺鳥飛高,看出形跡,故將身緊貼岩石,不敢探出頭望。猛聽頭上風聲,知道不好,忙將身往側縱開,便聽嚓的一聲。回頭一看,適才藏身處的一塊岩石碎裂如粉,火星飛濺,怪鳥已經飛來。知道躲已無用,只得仗刀且逃且鬥。鬥來鬥去,鬥到前石坪之上,經了好幾次奇危絕險,俱從怪鳥鐵喙鋼爪下逃出活命。那怪鳥身上也受了好幾刀,越發忿怒搏。

這時司明暗器業已用盡,正在危急之間。最後一次剛剛避開怪鳥雙爪,縱出去兩丈遠近,腳才立定,怪鳥又飛撲上來。司明聽見腦後風聲,百忙奇險中,忘了怪鳥慣於直飛直撲,不善側轉。一時情急,忘了往旁縱開,不敢回頭,徑往前面縱去。耳聽風聲越近腦後,剛喊得一聲:“我命休矣!”正值元兒赤身飛出,一見司明危機頃刻,怪鳥的一雙鋼爪飛離司明頭上不過數尺,一時情急,大喝一聲,縱起兩丈多高,一擺手中雙劍,直朝怪鳥當刺去。那怪烏來勢原本異常迅疾,眼看仇人就要膏它爪牙,不料光之下,兩道光華疾如電閃一般飛來。想是知道寶劍厲害,忙將兩翼一張,往上飛起。因是出於不意,饒是飛騰捷,也不住元幾天生神勇,噗的一聲,鳥脯上早被元兒右手的劍刺進半尺多深,鮮血如泉,隨着劍光直下來。

那鳥受傷護痛,越想逃避,斜着左翼,往上便起。同時一片左翼直往元兒頭上掃過,離頭也只二尺光景。因為身體太大,烏翼更寬,帶起的風力非常之大。元兒原是不顧命般縱起,力大勢猛,沒有退路,急速之中,彷彿劍尖刺人鳥身。就在這身子懸空,落未下之際,猛覺一陣急風掃來,眼前漆黑。知道不好,撤回右手劍,護着面門,左手劍不問青紅皂白,高舉着往上一。耳聽咔嚓咔嚓連聲,接着又是呱的一聲怪叫,無數條黑影似亂箭一般從頭頂上打下來。元兒心內一驚,手中雙劍一陣亂舞。就在這時,黑影已從元兒頭上閃過,身子也已落地。光照處,彩影紛紛,撒了一天五碎羽。再看空中,那隻怪鳥業已穿雲而逝。

原來那怪鳥本是個通靈之物,看出元兒劍光厲害,急於逃遁。無奈直飛勢疾,只得側翼翻翔。誰知被元兒左手劍往上一,那片右翼梢正齊劍尖刃而過,元兒這兩口寶劍乃是異寶奇珍,漫説怪鳥身上的羽,就是鋼堅玉,遇上也是一揮齊斷。還算怪鳥機靈,飛翔得快,元兒又為它聲勢所驚,沒顧得看清下手,上下相去又差,否則那片右翼怕不被整個削斷下來。

怪鳥連受元兒兩劍,正負痛昂首,沖霄直上,又遇方環趕出來,一眼看到司明身在危境,元兒赤身縱起,俱都壓在怪鳥黑影底下。只是前吃過怪鳥苦頭,不敢像元兒一般冒昧上前。一着急。”右手兵刃,左手暗器,全都用足周身力量,朝怪鳥當打去,一一打個正着。那怪鳥不顧尋仇,負傷逃走,轉眼沒人云際不見。

司明初時自知必死,忽遇救星,驚魂乍定,回身一看,從怪鳥身上削落下來的碎羽正在紛紛落下,鳥已飛逝。元兒赤着身子,手中雙劍還在亂揮亂舞。彩紛飛,映着光,甚是好看。猛想起元兒傷勢尚未痊癒,為救自己,赤身當風與怪鳥拼命,不由萬分,口裏喊着:“哥哥!”如飛跑了上去。元兒同時也看出怪烏逃走,便收住勢子。

司明跑上前去,一把抱住,説道:“哥哥,該用藥啦。”方環也趕了過來,正要説話,忽聽一聲虎嘯。回頭一看,石坪下面正是方端、雷迅,一個跨虎,一個步行,飛也似奔來到了面前,見元兒手持雙劍,赤身站在當地,地下鮮血淋淋撒了一地的鳥羽和兵刃暗器,早已明白了一多半。方端便道:“元弟傷後用力,外面有風,看傷口着了風不妥,我們家裏説去。”五個小弟兄到了室中,元兒穿好衣服,一談經過,才知雷迅隨了方端回去服侍方母用完了飯,想起司明借虎前去擒鹿,已有好一會工夫,人、虎均未迴轉。知道司明素常心膽大,作事顧前不顧後,一定又是跑出老遠,忘了回來。元兒傷後需人照料,方環也是和司明一樣的不解事。兩個人一商量,便稟明瞭方母,前來看望元兒。

方、司兩家所居全是天然巖,雖然都在金鞭崖左近,但是司家在山前,正當崖下,方家卻在山後,隔着一道崇岡,想去也有二里來路。裏頗深,不大聽得出外面的聲息。

所以前山人鳥相爭,打得那般熱鬧,二人先在內服侍方母,一絲也沒覺察。剛一出,雷迅見自己騎的那隻金黃虎,飛也似地從側面坡下樹林之中奔到面前。再望虎的來路,並不見司明影子。暗忖:“這隻虎養了多年,已知它的情。每逢由外回來,見了主人,老遠便會叫,今卻怎麼噤口無聲?”正轉念間,猛覺身後衣衫一動。低頭一看,那虎正銜着衣角,往回里拉呢。雷迅心剛一動,便聽方端道:“大哥,你聽這是什麼聲音?”雷迅側耳聽了聽,一陣呼呼之聲發自天空,彷彿大風被前山擋住,只聽響聲,不見草木吹動。

這時二人正走過崖側,那虎仍口銜着雷迅身後的衣服不放。雷迅將手扯着衣角,喝道:“畜,還不鬆口!”言還未了,猛一抬頭,看見前山天空一隻怪鳥,正在上下回翔,似要相機凌空下擊,下面正是司家所居巖外面,不咦了一聲。方端原知前司明。方環鬥鳥之事,聞聲順雷迅指處一看,喊聲:“不好!”拔步便往前山奔去。雷迅因坐下虎快,忙回中取了二人兵刃,隨後趕來。剛剛趕上方端,遞過兵刃,怪鳥已被元兒刺傷,破空遁走。

大家見面,同回中,看了看元兒傷勢,一夜工夫,已然結疤,將近痊癒,俱各心喜。五人一齊動手,了飯吃,元兒便説甄濟尚被困夕佳巖,約了大家前去救援。司明將銅冠叟行時之言説了。元幾天生俠腸,固是不忍坐視,恨不能早將甄濟接來才好,就連方氏弟兄與雷迅,也覺應該早些下手為是。司明原是好事的人,只因銅冠叟行時再三囑咐,又顧着照料元兒,不敢妄動。一見眾人都一樣心思,自是起勁。便對眾説道:“三哥昨晚逃出來的山,今早我無事時,曾親自去看過,那裏俱是些水晶沙子。我們須帶上掘的傢伙,將那沙子掘通,才能過去呢。”方端道:“那如盡是石鐘結成,雖然碎裂,想必不致成粉,萬一盡是粉沙淤,想要通過,恐怕就辦不到了。我們既是異姓手足,人力不可不盡,且到了那裏再説吧。”依了眾人,俱主張元兒在家靜養,由眾人將掘得有點樣兒再去,元兒哪裏肯聽。

一行五人,各持鍬鋤器械火把,只元兒一人持着雙劍。元兒到了昨之所,仍從石隙縫中縱身下去。走到晶壁前面,見晶砂碎石堆積滿,費了好些氣力,才掘通有兩三丈。前面又是許多大小長短不等的碎鍾去路。方端道:“這片晶壁,聽元弟説,足有十幾里路深長,兩相通好幾十裏。也不知他怎樣僥倖過來的,全晶壁崩塌,竟未將他壓傷。但盼前面俱像這裏,只要有整成塊的鐘晶石,便有空隙可以鑽過,雖然行險,還有打通之望。”五人一路談笑動手,有空便鑽過去,沒有空便用器械兵刃去掘,又打通了有裏許多地。司明急道:“我們掘了這半天,共總打通了不到兩里路,這要多晚才走到呢?”方端道:“話不是這樣説。誰還不知道不易通過,只是甄大哥陷在那裏,多麼困苦艱難,也不能置之不管,看神氣,縱能打通,今天也辦不到了。”雷迅道:“畢竟老年人算無遺策,説不定我們暗路打通時,他老人家已將人救出來了呢。”正説之間,前面忽現一片斷晶,高有三丈,在當地碎砂之上。方環在前,用手輕輕推了一下,便已劈面倒來,震得沙石驚飛,冰塵十丈,手中火把登時熄滅。只嗆得五人鼻口都難出氣,火也點不起來,耳中只聽一陣轟隆崩塌之聲。五人只元兒一雙火眼能及幽微,餘人困在黑暗之中,前後左右都是砂粉堆壅,中夾碎晶鍾,鋒利如刀,俱都矇頭護面,隨定元兒手上兩柄劍光,不敢妄動。過了半個時辰,方才聲止塵息,鬧得眾人頭頸之間俱是灰沙。還算當時奔避得快,沒有人受着大傷,討了便宜。於是各人二次鼓着勇氣,點燃火把,重新前進。

這裏本是晶壁最厚最高之處,正當中心,受震時也最猛烈。幸而方環無心中將那片斷晶壁推倒,頂上面奎積的碎晶沙粉失了支撐,雪也似墜將下來,否則小弟兄五個怕不葬身在內。方端因適才壁塌陷,前面險難更多,便命方環,司明退後,擎住火把,由自己和雷迅上前。誰知沙厚異常,又軟,掘了下面,上面又倒下來。待從上越過,任你有一等輕身功夫,也難駐足。不比先走那一段路,空隙既多,沙堆高不及頂,更有許多鍾晶塊支住。

五人仍是不肯死心,以為未必前途俱是這般難走。齊心協力掘了半天,各出了一身大汗,費有三個時辰,算計天已傍晚,還沒有掘通兩丈遠近。尤其是越往前,晶沙越多,高達頂,其形如粉,中藏無數細礫碎晶。一不留神,便將手足刺傷,實實無法通過,這才絕了指望,又因時光不早,方氏弟兄恐方母醒來,無人服侍,再三勸住元兒,敗興回去。迴路上因適才一震之後,中晶石有了不少變遷,又經過不少險阻艱難,才得到家。

元兒隨了方氏弟兄,先去拜謁了方母,方母自有一番温。小弟兄五人因銅冠叟未回,由司明回去將門堵好,取了元兒應用的藥,同在方家食宿,問鹿未打着,雖有一隻死鹿,知道鳥爪有毒,不敢亂吃,便在方家隨意做了些飲食吃了。大家累了一整天,各帶着一些零碎浮傷,服侍方母安歇之後,談了一些別況,彼此都覺疲乏,便同室分榻而卧。準備明接回甄濟,等銅冠叟回來,見面問明就裏。元兒傷勢全好,亦須專誠齋戒,到金鞭崖上拜謁矮叟朱真人。

第二,天方一亮,元兒首先起身,喚起眾人。匆匆做了早飯,飽餐一頓。留下方端服侍方母,完了事再去。又備了許多火把,帶了用具,再往通夕佳巖的中挖掘。有了昨前車之鑑,雷迅知道速不達,躁進只有危險,決計今用漸進之法。到了中,先將那些壅積的浮沙掘去,通一段是一段,不似昨一味亂鑽。這一來雖然比較穩重,但更費手腳,進行越慢。元兒心中焦急,但是除此之外,又無別法,只得耐心動手。

一會,方端趕來幫助挖掘,無奈相隔大長,掘了一,僅僅將昨那一段長有裏許、晶沙碎粉堆積之所開通,前路相隔還是甚遠。所幸過去已見殘斷鍾晶柱,可以穿行。

雖然有的地方仍是浮沙堵,大都不似先前費手。

又通出去有二三里遠近,徑雖比來路開通較易,沿途所見斷石碎卻從頂壁飛墜。

幽深,炬火搖搖,宛如地獄。稍一不慎,打上便是腦漿迸裂。五人都提着心,耳目手足同時並用,越顯勞乏,元兒還在支撐,雷訊、方端已知絕望,算計天又近黑,便勸元兒道:“前面的路,雖然掘起來比較省事,但是頂壁間的晶俱已在前崩裂,稍一受震,便即斷落下來,一則危險太大,二則相隔尚遠。據我看,再過幾天,也未必能通到夕佳巖。有這些工夫,姑父已將甄大哥接了回來,大家白受些累不説,倘或人沒接成,死傷了一兩個弟兄,豈非反而不美?與其鬧出亂子,後悔無及,何如停手等候姑父的迴音?我們心已盡到,勢所不能,有何法想?”元兒人本聰明絕頂,雖覺二人之言有理,只猜不透這些有血的異姓骨都是一樣結拜金蘭,為什麼厚於自己而薄於甄濟?連銅冠叟那麼古道肝膽的人也是如此,前晚聽見甄濟父母遭困,離逃亡,一些也不在意;對於自己父母僅止一點思子憂急,卻那樣的關心。心中好生不解。

正在這時,忽見離五人站處不遠,適有一大如橫樑的斷鍾,帶起磨盤大小的幾塊山石,從頂飛墮,碎晶崩濺,沙石驚飛,聲勢甚是駭人,五人差點被它打中。前途更有一片轟隆崩塌之聲。元兒知道情勢太險,再挖下去,難免傷人,這才望着前面嘆了口氣,含淚隨了眾人迴轉。出時節,業已月光滿山,涼華如水。

行近方家,方母正在扶杖倚門而望。方氏弟兄忙奔過去,扶了一同人內。晚飯後,元兒暗想:“甄濟今必然絕糧,也不知連釣着了魚不曾。”心裏憂急,不形於顏,言笑無歡。方母笑道:“這孩子天真厚,無怪朱真人賞識他。只是你這般擔心你甄大哥,如果異地而處,只恐他未必能如此吧?”方端聞言,含笑望了方母一眼,方母便住了口。

元兒聽出話裏有因,又不便詢問,好生疑惑。正在沉思,忽然一陣微風,風簾一動,燭影搖搖,猛地室中現出一人,哈哈笑道:“我算計你們都在這裏,連家都未回,便奔了來。果不出朱真人所料,仙柬所言,竟成真事了。”這人突如其來,除室中諸人見慣外,元兒自服靈藥,目力已異尋常,早看出來人正是師父銅冠叟,連忙隨眾上前見禮。

見甄濟沒有同來,心中好生難過。正要開口詢問,銅冠叟落座説道:“我因真人命紀兄傳愉,知道甄濟不是我輩中人,因此對他便淡了許多。所以此行先到元兒家中,見他父母全傢俱都安好。談起甄家之事,因仗友仁備金進省為他打點,官雖無望再做,事已大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