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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我們睡到第二天中午,兩人睡得一身汗,爬起來,衝了個冷水澡,都換上了乾淨衣服,才出去。小玉先到西門町今百貨公司去買了一大堆資生堂化妝品帶給他母親。他説他母親雖然上了些年紀,可是仍舊喜次擦脂抹粉,所以他每次回去,總帶些給她,他把那些化妝品用一張印了青松白鶴的花布包袱包了起來,那張包袱就是他跑出來,他母親替他包衣服用的,他一直留着。小玉母親住在三重鎮天台戲院後面一條擺滿了攤子、人擠人的小巷裏。我們到了小玉母親家的大門口,小玉卻不敢進去,帶了我悄悄地繞到後門廚房,探頭探腦張望了半天,回頭向我咋了一下舌頭説道:“那個山東佬果然走了,他跟我阿母説:‘俺抓住那個小兔崽子,劈開他的狗腦袋!’”小玉清了一清喉嚨,才高聲叫道:“阿母,玉仔回來了。”小玉母親從後門跑了出來,她看見小玉,先滿頭滿臉摸了一陣,又紮實地捏了一下小玉膀子,説道:“怎麼又瘦了?天天吃些什麼?麗月那個‮子婊‬刻薄你麼?一定天天在外面野,沒好好吃,對麼?”她又打量了小玉一下,説:“頭髮倒剪短了。”小玉母親大概四十七八了,可是卻打扮得非常濃豔,臉上着實糊了一層厚厚的脂粉,眉剃掉了,兩道假眉卻畫得飛揚跋扈,嘴上的膏塗得鮮亮。她身上穿了一件菜青飛滿了紫蝴蝶的綢子連衣裙,一身箍得豐豐滿滿,前面出一大片白白的脯來。從前小玉母親大概是個很有風情的紅酒女,她那雙泡泡眼,雖然拖了兩抹魚尾紋,可是一笑,卻仍舊眯眯地泛滿了桃花。小玉那雙眼睛,就是從他母親那裏借來的。

“阿母,我帶阿青來吃拜拜。”小玉牽了我過去見他的母親。

“好極了,”小玉母親一把摟住小玉的膀子,往裏面走去,一面對我笑道“我們隔壁老鄰居火旺伯家裏宰了一頭兩百多斤的大豬公,今晚我們都過去。”

“阿母,你擦的是什麼香水?難聞死了。”小玉湊到他母親脖子上,尖起鼻子聞了一下。他母親一巴掌打到他股上,笑罵道:“阿母擦什麼香水,幹你事?”進到裏面廳堂,小玉笑地把手上那個包袱解開,在桌子上抖出了幾瓶化妝品來:一瓶香水,一瓶雪花膏,一管口紅,一支描眉的畫筆。

“這是‘夜合香’,有薄荷香的,夏天擦最好,你聞聞。”小玉打開那瓶玉綠玻璃瓶的香水,擎到他母親鼻子下面。

“也不怎麼樣,”小玉母親撇了撇嘴笑道,卻逕自打開那罐雪花膏聞了一下“倒是這瓶雪花膏還不錯,我那瓶擦完了,正要去買。”小玉將香水倒了幾滴在手掌上,用手指蘸了,在他母親耳下點了兩下,其餘的又抹到她頭髮上去。

“這點象足了你那個死鬼老爸!”小玉母親瞅着他點頭嘆道“你老爸從前就愛搞這些胭脂水粉,他走了,除了你這個禍子什麼也沒留下來,資生堂的粉底倒丟下二三十盒。我用不了都拿去送人去了。阿青,”小玉母親摩挲着小玉的腮轉向我笑道:“我偏偏生錯了,把他生成了個查埔郎,從前我的眉都是玉仔替我畫的,我老説:‘玉仔是個查某就好了!也免得淘氣,到處闖禍—一’”

“阿青,你不知道,”小玉笑嘻嘻搶着説道“阿母懷着我的時候,跑去廟裏拜媽祖,她向媽祖求道:‘媽祖呵,讓我生個查某吧。’哪曉得那天媽祖她老人家偏偏傷風,耳朵不靈,把‘查某’聽成‘查埔’了,便給了我阿母一個男胎——”

“死囝仔,死囝仔呵——”小王母親笑得全身亂顫,輕輕批了小玉面頰一下,一面用手絹擦着眼睛跑了進去,不一會兒,端出了一大盆西瓜來,放在那張油膩得發黑的飯桌上,她遞給我和小玉一人一大片鮮紅的西瓜,我們都渴了,唏哩嘩啦地啃了起來。小玉母親挨在小玉身邊坐了下來,手上擎着一柄大蒲扇,一面替小玉打扇。小玉母親這間廳堂,陰暗狹窄,連窗户也沒有一個,案上又點着兩蠟燭,一大柱香,在供着保生大帝,空氣很燠熱,我和小玉兩人額上的汗水,不停地瀉。

“麗月那個‮子婊‬怎麼啦?天天還跟那些美國郎混麼?”小玉母親問道。

“麗月姐的生意愈來愈旺啦,紐約吧裏她最紅。有時候郎客多了,她忙都忙不過來。常常叫痛,要我替她按摩。”小玉咯咯笑道。

“呸,”小玉母親啐了一口“那個賤東西!前幾年她跑來看我,哭哭啼啼,説是她那個美國大兵丟下她溜了。那時候我替她拉線。喏,玉仔,就是火旺伯那個大仔發呀,麗月那個‮子婊‬,還嫌人家長得醜,鬥雞眼,碎麻子。人家阿發哥的皮鞋生意現在做大啦!火旺伯一家人都發財了。麗月不聽我的話,叫她打掉那個小雜種她不肯,現在拖着個不黃不白的東西,累死她一輩子!”

“阿母,你那時為什麼沒有把我打掉,生下我這個小雜種,累死你一輩子,也害我活受罪。”小玉抬頭笑問他母親,他鼻尖上沾了兩滴紅紅的西瓜水。

小玉母親一把大蒲扇啪噠啪噠拍了幾下,莫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還不是你那個死鬼老爸林正雄‘那卡幾麻’,那個野郎,我上死了他的當!他説他回本一個月就要接我去呢——你看,你現在都這麼大了。”

“阿母“小玉突然歪着頭叫他母親道“我差一點找到林正雄——你那個‘那卡幾麻’了!”

“什麼?”小玉母親驚叫道。

“我説差一點,”小玉拍了拍他母親的肩膀“這個人也姓林,叫林茂雄,差了一個字!那晚他告訴我他的名字,我的心都差點跳了出來。我問他有本姓沒有,是不是姓中島?他説沒有。阿母,你説可惜不可惜?”

“這是個什麼人?”

“他也是個本華僑,從東京來的,到台灣來開藥廠。”

“哦,”小玉母親搖頭嘆道“你又去亂拜華僑乾爹了。”

“這個林茂雄不一洋,他對我很好呢。他在台北辦事處給了我一個位置,晚上還要供我去讀書。”

“真的麼?”小玉母親詫異道“這下該你運了。玉仔,不是阿母講你,你在台北混來混去,哪裏混得出個名堂來?現在碰到這樣好心人,就該好好跟着人家,學點東長西短,後也不至於餓飯哪!”

“可是人家已經回東京去了,”小玉聳了一聳肩“去了也不知幾時再來。”

“噯——”小玉母親有點失望起來,嘆了一口氣。

“阿母,”小玉湊近他母親,仰起臉問道“你老實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你一共到底跟幾個姓林的男人睡過覺?”

“夭壽!”小玉母親一巴掌打到小玉腦袋瓜上,笑罵道“這種話也對你阿母説得的麼?還當着外人呢,也不怕雷公劈?”

“阿青,”小玉指着他母親笑道“阿母從前在東雲閣紅得發紫,好多男人追她,比麗月姐還要紅。”

“麗月是什麼東西?拿她來跟你阿母比,也不怕糟踏了你阿母的名聲?”小玉母親撇着嘴,滿臉不屑“從前我在東雲閣當番,隨隨便便的客人,我正眼都不瞧一下呢!哪裏象麗月那種賤料子?黑的白的都拉上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