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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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麚末年,前朝愍帝伐魏,直取新豐。適逢武帝崩殂,今上衝齡踐祚,天師尉遲賀麟統兵禦敵,及至兩軍對陣,一武將以兜鍪障面,橫掃千軍、矢無虛發。愍帝左中箭,三
後崩於帳下,由是敵寇瓦散,潰不成軍。
而後,江山初定,海晏河清。…嘉州,凌雲山。
這一年六月,烏雲蔽,天像是漏了一般,淅淅瀝瀝總也不放晴。奕洛瑰身披大氅,獨自站在霏霏細雨中,隔江遙望,那一座立於雲水間的大佛被籠罩在
濛的霧氣裏,頂天立地。
大佛右側,依着山崖而建的九曲棧道上,攢動着許多正在幹活的人影,像一條忙碌的蟻隊。
當年奕洛瑰為討安永歡心,集合人力修造大佛,偏又急於獻寶,在佛像剛剛鑿成的時候便拉扯着安永來看,至於後續收尾的工程,因為後來的施恩減員及戰亂,竟一直拖拉到如今。
今上即位後,戰事平息、百廢待興,新上任的嘉州太守瞅着鑿了九成的佛像,不捨得再勞民傷財,一道奏摺遞上去,請旨停工。
不料一貫體恤百姓、施行仁政的官家,這一次竟轉了,不但下旨要求如期完工,還要臨江建一座九層寶閣將佛像完全籠住,為大佛遮風避雨。
這下嘉州太守焦頭爛額,為了趕工,除了從本州調民壯,還特意撥出錢糧從外地招攬人手,簡直要急白了頭髮。
偏生天公還不肯作美,受這連月的雨拖累,眼看工程就要誤期。於是此時此刻,前來視察的太守袖着手躲在傘下,仰頭望着烏沉沉的天空,不斷地唉聲嘆氣。
就在他憂心忡忡、愁腸百結之際,一道青的身影忽然偏離出工匠的隊列,冒着雨走到他面前。太守不由定睛一看,只見那人穿着一襲青衣,雖然渾身濕漉漉地有些狼狽,態度卻不卑不亢,尤其是那一雙沉靜的眼眸,隔着雨幕直直望向他時,竟令他莫名覺得有些心驚。
太守不覺神一震,帶着點戒備地問:“你是何人,怎地不去幹活?”那人恭敬地向他行了一個禮,不疾不徐地開口:“大人,近來江水連
上漲,您看這大佛閣的工事,是否應該停一停?”
“停?怎麼停?你説得倒輕巧!”太守煩躁地衝了他一句,頭頂上那麼大的雨也澆不滅他心裏的火,“漲,我當然知道江水在漲,除了由它漲,還能有什麼辦法?”那人吃了太守一通排頭,卻依舊不愠不火地進言:“為了州城的安全,這裏應當先停工,調人手去加固長堤。”
“停工?我若不了差,你擔當得起?”太守覺得此人與自己腦袋上的烏紗帽一定有仇,白眼一橫,衝他揮了揮手,“回去幹你的活兒。”那人杵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識趣地轉身,走回了工匠的隊列。
沒人添堵之後,太守又眼巴巴地瞅了一會兒天,卻冷不防低下頭,狐疑地問陪在一旁的監工:“你可知道,適才那人是什麼來歷?”那監工一顆心剛剛放回肚子裏,這時又拎到了嗓子眼兒,小心翼翼地回話:“大人,此人是個遊方的居士,謄錄在名簿上的名字叫安永,東萊郡人。”
“就這樣?”太守聽罷頗有點失望,覺得哪裏怪怪的,卻也説不出個所以然。
“不過此人極有才能,比如順着大佛的髮髻和衣褶鑿刻排雨的水道,就是他出的主意,所以屬下才會認識他。”那監工想了想,又對太守説,“説來也怪,這人遊歷到此,應招做了個散工,卻不要工錢,只提了一個要求——等這大佛閣完工,有了住持之後,得讓他在這裏剃度出家。”太守聞言,不由轉身仰望那大佛,只見雨絲風片之中,大佛寶相莊嚴,自頭頂分的雨水順着幾道衣褶淌下山崖,佛面卻只是微濕。於是他捻鬚思忖片刻,不由沉
了一句:“此人不簡單。”這句評語令監工愣了愣,卻沒有再開腔。…依山而建的九曲棧道上,搬運建材的工匠像一隊冒雨搬家的螞蟻,依舊忙得熱火朝天。沒有迴響的
曲如投進江水的石子,很快便被人遺忘。
超級遠東帝國午前渡江的奕洛瑰此刻站在山崖下,將臉半掩在風帽裏,用一種將狂喜壓抑到極致、反而透出些孱弱的聲音,喃喃自語:“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裏…”隨即他抖擻起神,幾乎是用一種過去上沙場的架勢,沉穩地邁出幾步,扯住一名路過的工匠低聲問:“你們這裏還招人嗎?”那工匠冷不防被人拽住,腳下一趔趄,肩頭扛的一疊瓦片眼看就要滑落。奕洛瑰眼疾手快地幫他扶了一把,單用五指便拯救了工匠的十個腳趾頭。那工匠無端吃了這一驚,先是愠怒地轉過臉,在看見眼前
拔如松的男人時,被他高大的身材和説不出的氣勢震住,愣了愣,才點頭:“當然招,我領你去見工頭…”這一天,淅淅瀝瀝的雨一直不停,奕洛瑰卻覺得自己久未放晴的心,被一縷希望照亮。這一縷希望謹小慎微,忐忑地鑽過陰鬱壓抑所結成的濃雲,卻又生怕多
一絲,便會化掉自己千辛萬苦才覓得的雪泥鴻爪。
修建大佛閣的工匠們每夜都宿在山崖下的茅廬裏,每百號人擠一間四面透風的通鋪,氣味很不好聞。安永這一年來與工匠們同食同寢,早習慣了腌臢的環境,這一夜,不斷打在茅檐上的雨聲卻使他失了眠。
雞鳴時分,工匠們打着哈欠,在每都會重複一遍的抱怨聲中疲累地起牀。安永悄無聲息地披衣下地,第一個推開茅廬簡陋的柴門,被撲面而來的風雨吹打得幾乎睜不開眼。
不遠處,渾濁的江水一夜猛漲,伴着令人膽寒的嗚咽聲,在他眼前湯湯而過。
“安先生。”一道聲音冷不防打斷了安永的沉思,他偏過臉來,就看見監工站在幾步開外,手裏正捧着一隻食盒。
瞬間幾十雙眼睛已經豔羨地盯住了他們,監工只好另尋了一處僻靜的所在,與安永對坐,寒暄着揭開了食盒。盒中雖是幾樣尋常的小菜,在艱苦的工地裏卻是一份殊味,頓時給寡淡的薄粥添了滋味。那監工也不多話,稀里呼嚕喝下了一碗粥,這才對安永道明來意:“安先生,您昨天對太守説長堤必須加固,此話可當真?”
“當然,”安永放下筷子,再度觀察了一下江面,輕聲嘆氣,“若是等這江水漫到大佛的腳,再搶險就遲了…”那監工沉默了一會兒,悶悶開口:“我是嘉州人,一家老小都在城裏,他們的命我是要顧的。”安永從他的話中聽出一絲轉機,連忙問:“大人您如何打算?”
“大佛閣先停工,所有人跟着我去修堤,太守怪罪下來,我認了。”那監工板着臉,斬釘截鐵地回答。
監工先斬後奏的做法,在工匠中引起了一陣騷動——比起冒雨趕工,泡水修堤是更苦的差事,太守不出告示,顯然沒多少人願意吃這個虧。
幾個好事者更是起鬨:“沒太守的令,罰工錢吃板子事小,倘或淹死餵了江裏的王八,豈不冤枉!”工匠們發出一陣鬨笑,監工面鐵青,正待發火,這時站在他身邊的安永卻將他攔住,替他開了口:“在場諸位,九成是嘉州人士,可有想過一朝江水決堤,嘉州被洪水衝破,會陷入何等慘狀?”在場眾人頓時鴉雀無聲,耳邊的雨聲和遠處的江吼一時無比清晰,如針芒利刺一般劃過人心。
“諸位年富力強,來大佛閣吃這一份辛苦,皆是為了奉養家中老小,”安永環顧眾人,索摘去頭上漏雨的斗笠,一張沉靜的面龐任憑風吹雨打,只是悽然道,“在下異鄉異客、孑然一身,沒資格開這個口。到底要不要去加固長堤,諸位還是想一想家中老小,自行決斷吧。”這一番慷慨陳詞,擲地有聲,周遭卻依舊是一片靜默。這時滿地蹲着休憩的工匠們中間,忽然有一人站了起來,揹着身吼了一句:“我去!”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吼傻了在場的工匠,眾人尚在怔忡間,就見那人已經昂首闊步,走向了長堤:“家中老小眼看就要遭災,這時候避重就輕、貪生怕死,還是男人不是?!”這一句
將,血氣方剛的工匠們頓時炸了鍋,一時眾人前呼後應,全都跟着那人往堤上去。只有安永仍然沉浸在那一道石破天驚的聲音裏,臉
煞白地望着那人
拔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安先生?”身旁的監工留意到他的反常,擔憂地問了一聲,“您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安永慌忙搖頭,在心底勒令自己恢復清醒——方才那種悉的
覺,一定只是錯覺而已。豪門暗
:冷梟…
大雨漸成瓢潑之勢,眾人趕到堤邊時,只見洪水滔滔,幾乎要與長堤齊平,不覺都在心頭叫了聲“好險”帶隊的監工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惴惴不安地問安永:“安先生,我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