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二章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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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飛來橫禍是那麼可怕而絕望,以至於令人心生虛幻。安永像是落入了一個無邊的噩夢,只能孤立在昏然變的天地中,用一種連自己聽來都覺得陌生的嗓音問冬奴:“這消息…你是聽誰説的?”
“是聖上親隨報來的消息,如今宮裏一大半的御醫都已經趕往金蓮川了,這消息若不是千真萬確,哪敢送到您面前。”冬奴跪在地上哭訴,涕泗橫。
安永聽罷腦中一片眩暈,閉上眼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要進宮。”
“是。”冬奴心知此刻安永五內如焚,慌忙應了一聲,跑出去命人備車。
安永等不及冬奴準備好車輿,徑自六神無主地衝出廳堂,一路跑到崔府門外問僕役要馬,才被冬奴焦急地攔住:“義父,您現在這樣,騎不得馬,還是乘車吧。一路上有我催着,不會誤事的。”安永聽了他的勸解,這才乖乖登車坐定,直到驚魂稍定,才發現手裏一直緊攥着幾顆佛珠。佛珠在他掌心裏硌了數點紅印,彷彿湘妃竹上的淚斑,安永盯着那痕跡看了許久,終是怔怔落下淚來。
入宮的路從未像這一天那麼漫長,每一瞬都像凌遲的刀,狠狠割在安永心頭。僕從戰戰兢兢地驅趕馬車,一刻也不敢怠慢,及至趕到宮門口,安永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衝過守衞徑直往宮跑。眾人皆知白馬公是因何而來,無不喪神沮,豈敢過問。
此時軍已將奕洛瑰護送到承香殿,大殿朱門緊閉,一片死寂。安永靜靜走到門前,如喪考妣的宦官見了他,只能勉強打起神恭敬地行禮,剛要替他開門,卻聽腦後忽然炸響一聲厲喝:“不許開!”安永回過頭,就看見尉遲賀麟領着一行人氣勢洶洶地向自己走來,碧綠的眼珠裏燃着兩簇怒焰,恨不得將他筋剝皮、挫骨揚灰:“我早就説過,你會害了他,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現在你怎麼還敢出現在這裏!”安永深知尉遲賀麟一向愛弟心切,對自己又有成見,因此並不辯駁,只是默默承受他的怒火。尉遲賀麟卻拿他的退讓當心虛,徑直欺身上前,一把扼住他的脖頸,咬牙啐道:“你這個不祥之人,若我弟弟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要你陪葬!”安永背抵着殿門,被他勒得不過氣來,一旁的宦官們嚇得慌忙上前勸阻,好半天才將他二人分開。這時殿門吱呀一聲向外打開,一名奕洛瑰的貼身親隨從殿內走出來,低頭向天師和白馬公見過禮,方才謹慎地開口:“聖上請白馬公入殿。”
“你説什麼?”尉遲賀麟瞪大雙眼,碧綠的眼珠盯着那名傳口諭的宦官,難以置信地問,“聖上説要見他?那麼我呢?”
“聖上的確只宣白馬公一人進殿,還望天師恕罪。”宦官躬着輕咳了一聲,十分為難地向尉遲賀麟告罪。
這時候安永已然顧不得虛與委蛇,急切地跟着那名宦官跨進殿門,哪怕尉遲賀麟仇恨的目光釘在他的脊背上,如芒刺般扎人。
此刻寢殿的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致,數名奕洛瑰的親隨肅立在角落裏,彷彿陰森森的雕像,嚇得宮人和御醫們人人自危,雖然忙得人仰馬翻,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御榻前低垂的簾帷再也不復往的旎,透着微光的簾上映着兩三個惶惶的人影,不知被哪裏竄來的風鼓盪着,緩緩膨脹,就像包裹着一個噩夢。
安永靜靜走上前,儘管心裏已有了準備,當鼻中嗅到一股混着血腥氣的草藥味時,絕望仍在瞬間狠狠揪住了他的心。
一陣眩暈猛然襲來,讓一直強撐鎮靜的身軀搖搖墜,安永渾身戰慄地着氣,低聲問前來扶持自己的宦官:“他…怎麼樣了?”
“聖上剛醒,”那名宦官悄聲道,眉眼裏帶着一絲望見曙光的喜,“雖説神智還有些昏沉,可那麼重的傷勢,能撐過去就有指望了。”安永聞言神一振,鼓起勇氣走向御榻,宦官小心地替他撥開簾帷,就見幾名御醫先是向他行了禮,在退避之後,安永便看見了御榻上虛弱的奕洛瑰。
重傷令這位帝王失去了平君臨天下的跋扈,黯淡的雙眼只能微微睜開,與淚如泉湧的愛人對視。
“我是不是…太沒用了?打個獵都能受傷…”面如金紙的奕洛瑰本想扯出一絲苦笑,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卻讓安永的眼淚掉得更兇。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胡説…”安永兩眼通紅地責備奕洛瑰,又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別説話,好好養傷,你身經百戰,這一次也不會有事的。”安永嘴上説得樂觀,心裏卻異常悲涼地清楚——自己身處的這個時代,不能輸血、不能消炎,面對有限的醫療條件,奕洛瑰這樣重的傷勢,他要如何説服自己去放心?
如今的奕洛瑰與安永是何等的心意相通,自然能看出他眼底的擔憂,於是忍着痛勉力吐出一句:“你放心,我不會死的。”原本怔怔發愣的安永被奕洛瑰這句話拉回神智,與他痴然相視了許久,最後只能越發用力地握緊他的手,哽咽着點點頭:“好,你要説話算話,這是你答應我的事…”
…
。
力對養傷的人來説無比珍貴,安永不敢久留,短短一晤後便與奕洛瑰辭別。當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承香殿,孤零零地陷入彷徨時,一名來自嘉福殿的宦官卻悄悄走到他面前,小聲相請:“白馬公,皇后得知您進宮,請您務必過去一趟。”安永此刻本沒有見人的心境,可念及皇后崔桃枝到底是自己這一世的妹妹,於是不得不打起神,跟着宦官前往嘉福殿。
及至殿中,就見妹妹崔桃枝正摟着太子尉遲景星,坐在鳳榻上呆呆地鼻子掉眼淚。安永無奈地上前與她見禮,崔桃枝一見哥哥來了,立刻神一振,活像盼來了大救星,忙不迭將懷裏的兒子推到安永面前,催促道:“快,叫舅舅。”太子被自己的母后推搡到人前,卻不愠不惱,温文爾雅地與安永敍禮。
安永看着自己這個外甥,秀雅持重、風骨初成,眼角眉梢都有奕洛瑰的影子,不住又是一陣恍惚。崔桃枝卻不能理解他這份惆悵的心思,徑自拉住安永的手,六神無主地問:“哥哥,聖上他會不會有事?我和景星的命,可都懸在他身上呢!”崔桃枝的擔憂安永心知肚明——尉遲景星今年才滿十歲,離加冠的年紀尚早,雖然天資聰穎,可奕洛瑰若是因為這場意外龍馭賓天,太子能不能在虎視眈眈的柔然貴族眼皮子底下順利即位,本就是個未知數。安永雖然同情自己的妹妹,卻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回答:“我不知道。”崔桃枝平生最見不得安永這副與世無爭的態度,當即按捺不住,急赤白臉地對安永嚷嚷:“哥哥,景星的將來,也是崔家的事,你能不能上點心?”
“聖上如今身受重傷,恕我無心過問其他事,”安永受不了她自私的態度,説話的口氣難免在焦躁中添了幾絲嘲諷,“何況如今一切都還未知,你急着心這些,是否為時過早?”崔桃枝當然能聽出他話裏的奚落,索也把眼一瞪,與安永坦言:“哥哥,不是桃枝我念叨你,你有時候想事情未免天真——就算今次聖上化險為夷,你終究是個男兒,難道聖上還能寵你一輩子?你就真不要打算打算身後事?”安永被她問得臉一僵,發顫的拳頭好半天才鬆開,失望至極地對崔桃枝搖搖頭:“既然你都知道我是個沒主意的人,你若想找人替你出主意,就不要指望我了。”説罷他轉身拂袖而去,將崔桃枝焦急的呼喚悉數拋在腦後。
雪停之後的冬,夕陽澄澈得能照到人心底,卻沒有一絲暖意。當安永身心俱疲地被宦官送出宮時,一直在宮門外等候着他的冬奴立刻上前,一邊小心翼翼地將他扶上馬車,一邊不免憂心忡忡地問:“義父,聖上可還好?”安永搖搖頭,不想多説什麼,及至回到崔府,才發現府中早已聚滿了前來打探消息的人。今聖上冬獵受傷,安永是唯一得以面聖的朝臣,這消息一早便傳到宮外,自然引得崔府門庭若市。
安永見此陣仗,不覺愠怒,皺着眉吩咐冬奴:“府中何時這樣烏煙瘴氣的了?冬奴,你去送客,叫他們不要再上門了。”一直忙着接待客人的崔邈這時從容地走到安永面前,畢恭畢敬地向他行禮之後,温言勸道:“聖上龍體安危,事關國祚,做臣子的這時候關切,也是人之常情,父親又何必如此苛責?何況來客皆是崔府世,這節骨眼上,還望父親息怒、三思。”安永聞言啞然,面對養子冷峻的眉眼,忽然不知道該怎樣與這位十七歲的少年相處。沒錯,這就是他當年過繼的兒子,曾經希望他身上動的崔氏血脈,可以在將來為崔府盡心盡力。
而今看來,崔邈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於是就在這一瞬間,一股無力的覺向安永襲來,他不再説話,只是漠然地將目光從崔邈身上移開,帶着滿身心的疲倦走回自己的院落。
“冬奴,你去替我準備準備,今夜我會再進宮,然後…一直守着他。”沉默到最後,他對惶惶陪在自己身側的冬奴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