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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八章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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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州位處三江匯之所,除了依傍自北而來的岷江,又有青衣江和沫水自西而來,在州城東南與岷江合。安永一行抵達嘉州時,正值夏秋之,恰是這一帶洪水最氾濫的時節。整座嘉州城浸潤在霧濛濛的雨氣裏,安永等不及天放晴,便披了蓑衣、趿上木屐,請太守領着自己去看前朝留下的防洪工事——溷崖“離堆”於是一行人冒着雨,沿山道拾級而上,而後隔江遙遙相望,看着沫水從凌雲山與烏尤山之間分而過——這便是離堆了。所謂離堆,實際上也就是相連在一起的山脊因為自然或人為因素而斷裂,離開其母山之意。

“當年三江水勢迅急,幾乎年年都給嘉州帶來災禍,其中尤以沫水為害最甚,每到洪峯過境,常常滿城氾濫。”太守手指着離堆的一處山崖,對安永慨道,“為此前朝太守帶領城民開鑿溷崖,為沫水分洪,這才換來嘉州水土平安。”安永隔着濛的雨幕,在三江怒濤的轟鳴聲中遙望宏偉的防洪工程,心中不由肅然起敬:“能如此利用地形,真是很了不起。不過這離堆只有一樣弊端——凡是像這樣開鑿山石的工程,一旦竣工,後期就不容易再疏浚深鑿,只怕若干年後離堆之間的河谷就會因為淤而逐漸抬高,使沫水再也無法進離堆。”嘉州太守一聽安永如此説,不免擔憂起來:“到底是崔御史您高瞻遠矚,請問可有辦法防患於未然?”安永抿去上的雨水,點點頭安嘉州太守:“趁着如今離堆還能為沫水分洪,可以提前為州城築一道長堤。”

“多謝崔御史提點。”太守聞言眉頭一鬆,立刻向安永道謝。

安永淺淺地笑了笑,繼續眺望着江那面的山崖,滿懷欽佩道:“這離堆設計得相當巧妙,也讓我很受啓發。這次治理沫水我若不全力以赴,豈不令前人見笑?”他這句話説得謙遜,卻讓嘉州太守誠惶誠恐起來,趕緊與安永客套了好一會兒。原來這些年安永在大魏各地治水,早已名滿天下,再者誰不知他是皇帝眼中紅人,又有哪個敢輕易得罪他?只是這樣一來,無論安永如何言辭誠懇,倒都成了貌恭心慢的虛詞了。

安永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將別人的唯唯諾諾當做理解和認同,只一心專注於治理沫水。時間一長,倒是太守最先看穿了他,索壯起膽子,將治水的難題一股腦全都拋了出來——起先是請安永為州城設計長堤,之後時而哭窮、時而抱怨沒法從民壯中及時調出人力。治水一旦是為了預防突發的橫禍,而不是出於救急,人心中趨利避害的弊端便頭一次顯現出來,不知不覺中就耽擱了治水的工期。

於是朝中便有人坐不住了。

這天安永接到奕洛瑰即將駕臨嘉州的消息,不撥動着腕上的佛珠陷入沉思。

這個人,有本事在得到自己的佛珠之後,沒幾天便下旨敕造了一批檀木佛珠,當朝頒賜給文武百官,只他得了一串木槵子,而後心知肚明——眾人中只有自己與奕洛瑰的珠子是一對,卻偏偏推拒不得。

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惡作劇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尋上嘉州來,一意將煩擾帶給自己…

一時之間,奕洛瑰的音容笑貌就像魔魘一樣在安永腦中徘徊了數,以至於真到了見面那天,當安永從案牘勞形中忽然抬起頭來,看見奕洛瑰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心頭瞬間竟有些恍惚。

“窗外雨聲太大,微臣沒察覺陛下駕到,還望陛下恕罪…”安永慌忙從鋪天蓋地的圖稿中站起身來,想要給奕洛瑰請安,行動卻還是慢了一步。

就見奕洛瑰已帶着一身雨氣走到近前,神采飛揚地對他笑道:“都説了雨聲太大,你又何罪之有?”安永聞言只得訕訕笑着,趁他走近時低頭收拾着桌案,以免奕洛瑰的袖子將圖稿沾濕。奕洛瑰自然明白安永的意思,於是小心站在一旁,挑着眉抱怨起天氣:“一路來南方都在下雨,到中原這許多年,我還是沒法習慣啊。”安永低着頭沒説話,這時奕洛瑰雙目凝視着他,卻又笑了:“而你呢?我倒覺得,你這不温不火低眉順目的樣子,襯着下雨天看,很適合。”他這番話終於令安永抬起頭來,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低聲道:“陛下真是愛説笑,碰上這樣的雨,沒人會不心煩吧?”

“是會煩,不過幸好還有你在…治水哪。”奕洛瑰慢條斯理地説着,不理會安永鬱卒的目光,徑自好奇地拈起了案上的圖稿,問道,“這上面畫的是什麼?”

“這圖上畫的是凌雲山,”安永上輩子應付慣了工地上視察的領導,於是相當練地為奕洛瑰解説道,“因為沫水水湍急,微臣打算從凌雲山山崖上鑿石入江,藉以改變江水的勢,陛下看這圖上用硃筆勾勒出的地方,都是微臣打算組織人力開鑿掉的部分。”奕洛瑰一邊聽一邊點頭,煞有介事地盯着圖紙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這一開工,又要多久才能完?”安永沒防備奕洛瑰會如此問,只得老老實實答道:“略算,大概要九年。”奕洛瑰一聽這話,立刻嘩地一聲將圖紙一疊,對安永道:“這張圖就給我了,你回京去,這凌雲山我來替你開鑿。”安永聞言大驚失,一時竟忘了尊卑,與奕洛瑰爭辯道:“陛下,治水非同兒戲,你哪能做得來?”

“你怎麼就知道我做不來?”奕洛瑰也不知從哪兒冒出的自信,不容分説地袖了圖紙,對安永笑道,“實話對你説,我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好主意!別看我這輩子做了皇帝,也許下輩子,我也是你的同行呢。”這無意間的一句玩笑話,在這個陰沉的午後如石破天驚,又似最鋭利的針砭,將將好刺中了安永的心。安永剎那間僵立在原地,只能無比驚駭地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奕洛瑰。

下輩子,他説下輩子,會與自己做同行。

一瞬間時光彷彿變成甬道,讓他又看見沈洛站在自己面前,而四周全是風,正鼓鼓捲動着他倆的襯衫。山水天光在他的眼角余光中統統都變淡,視野裏只剩下沈洛的雙眼,就那樣在原處一動不動地,彷彿能與自己相視到永恆。

他的話,究竟是一時戲言,還是宿命的預言?如果生命真有輪迴,他是否就是沈洛?安永無從判斷,只覺得一陣鼻酸。

這時奕洛瑰察覺到眼前人的異樣,不由納悶地低聲問道:“你這臉是怎麼了?莫非是被我氣的?”安永被他這話提醒,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慌忙別開眼掩飾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擔憂陛下理萬機,哪裏能撥冗治理沫水呢?”

“別説我了,你怎麼不説説你自己呢?”奕洛瑰不以為然地笑道,又故意板起臉來問安永,“你在嘉州已經待了快兩年了吧?是不是忘了什麼?”安永一怔,死活也想不起自己忘了什麼,能值得奕洛瑰千里迢迢趕來嘉州興師問罪,於是唯有一臉茫然地望着奕洛瑰,等他先開口。

“你的女人啊…”奕洛瑰看着安永滿臉茫然的模樣,心中竟有些莫名的高興,“她出海兩年,差不多也該回京了,你不趁早趕回去看看?”

“啊,我怎麼竟忘了這個。”安永經他提點方才恍然大悟,原本蒼白的臉也泛起一絲紅潤的笑意,“玉幺回京,我自然應該趕回去看看。”安永光顧着高興,至於奕洛瑰何以突然關心起玉幺來,他卻沒來得及仔細琢磨。

天子的船隊返回京城,乃是舉國盛事,玉幺無比風光地衣錦還鄉,整個人黑了不少,卻已經完全將兩年前的不快丟在了爪哇國——然後從爪哇國帶回了扁豆。

除了扁豆之外,還有洋葱、菠菜、花菜、生菜、包菜,這些上一世安永在食堂裏吃到煩吃到膩的蔬菜,這一世再次嚐到時,險些令他動得淚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