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二十九章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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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向晚,宮中又降下一道聖旨,加封崔永安侍中之職。安永有了這等身份,便能夠出入深宮內苑。
這加官自然不是白來,緊隨聖旨的還有一道口諭——崔妃體玉生恙,想見一見家中人,特恩准崔侍中入宮探視。
安永接旨後有些為難,覺得自己深夜進宮不妥,轉念卻又想——這陣子奕洛瑰都不曾面找過自己麻煩,興許那他在城頭上就已經改變主意,膩了自己的相,決定讓自己做個治世之臣也未可知。
這一想心中豁然開朗,安永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命冬奴將府中的餞揀選了幾大盒,由自己捎帶入宮,希望能給病中的崔桃枝帶來些許安。
從踏進宮門直到崔桃枝居住的嘉福殿,一路暢行無阻。當安永穿過三重玲瓏珠簾,繞過透着燭光的雲母屏風後,就看見自己的妹妹崔桃枝正病懨懨地躺在榻上。
安永吩咐宮女將餞擱在一邊,問安後仔細詢問了妹妹的病情,又提及自己順便帶來的禮物,就發現崔桃枝的雙眼忽然一亮。
小姑娘立刻假模假式地聲稱要與哥哥聊些悄悄話,在遣散了宮女內侍之後,轉眼就看她神氣活現地從榻上坐起身來,捉着哥哥的手竊笑道:“哥哥,沒想到你入宮來看我,還帶了那麼多我愛吃的——從前你可沒對桃枝那麼好過,哎,難怪都説人要往高處走,這道理果然不錯。”安永見崔桃枝一瞬間又生龍活虎,不由目瞪口呆,驚訝地問:“你不是病了嗎?”
“哎呀,那都是騙人的,”崔桃枝湊近了安永,將下巴抵在他的胳膊上,得意洋洋地笑道,“下午在獵苑的時候,官家和大祭司因事吵了起來,我多了兩句嘴,眼見官家就要怪罪,我不機靈點逃過此劫,難道還要自討苦吃?”安永想不到崔桃枝小小一個丫頭,竟然敢把奕洛瑰矇騙了,着實為她捏了一把汗:“你竟然欺君?萬一被捅破,豈不罪加一等?”
“哪兒那麼容易被捅破,桃枝人在深宮,能不懂狡兔三窟的道理?要不是哥哥你特意帶了餞給桃枝,真的拿桃枝當自己人,這裝病的事我也不能告訴你。”崔桃枝滿不在乎地笑着,又悄悄對安永説,“桃枝知道自己無足輕重,但官家多少會看重桃枝肚子裏的孩子,因為他的可敦沒法生孩子。這事兒是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的,也不知因為什麼緣故,自從可敦的第一個孩子早夭之後,她每次懷胎都無法足月,要麼生下來孩子也是死的。這病症藥石無靈,就連大祭司都沒有辦法,大家都説這是大魏先皇的詛咒呢。”崔桃枝説的神乎其神,安永卻忽然想起這情況頗似新生兒溶血癥,估猜着可能是奕洛瑰和可敦的血型不合。不過他即便猜中,也無法解決這個難題,倒不如選擇沉默。
安永皺着眉回過神後,便有些疑惑地問崔桃枝:“你既然沒事,為什麼還要讓官家宣我進宮?”
“哎,因為…桃枝有些話想問問哥哥,”這時崔桃枝附在安永耳邊,壓着嗓子小聲問,“哥哥,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沈洛的人,而且他和官家長得還有點像?”她到底想把這件事問個明白,好去向天子邀功。
然而這句輕輕巧巧的問話聽在安永耳中,卻不啻一道驚雷,一瞬間將他冰封的心又震開,使得深埋在其中的心事又從裂口中噴薄而出、鮮血淋漓。
這一世已為他人而活,就剩這一件心事還屬於他自己,為什麼偏就有人不依不饒、處心積慮地刺探?
安永氣得手腳冰涼,當即臉蒼白地低聲問:“這話是誰問你的?”崔桃枝見哥哥臉不好,慌忙撒開手往後縮了縮,小心囁嚅道:“沒誰問我這話,是我…是我回家的時候,一不留神…聽見僕從在房下説的。”她心虛的眼神和支支吾吾的説辭,蓋彌彰,只能讓安永愈加肯定心中的答案。他徑自冷笑着站起身,一直退到屏風旁才開口道:“既然如此,告訴你也無益,還不如等那僕從自己來問我。”
“哥哥,”崔桃枝見安永生氣要走,立刻掀被下榻,追悔莫及地央求道,“哥哥你別生氣,桃枝只是一時好奇,隨便問問…”安永被崔桃枝拽着袖子,一時無法掙,只能回過頭看着她,寒着臉道:“好,既然你是隨便問問,我便回答你——這世上…本沒有沈洛這個人。”
“哥哥為何這樣篤定?”崔桃枝聽了安永的回答,反倒有些糊塗,“就算哥哥不認識,這世上那麼多人,難道連個同名同姓的都沒有嗎?”
“同名同姓不難,一模一樣也易,只是那一個人,我不認識。”安永回答桃枝也回答自己,哀莫大於心死。
少不經事的崔桃枝被安永眼中的哀傷嚇住,指尖一顫丟開了手,眼睜睜看着哥哥決然離去。
安永一路疾走,飛快地出了嘉福殿,在穿過廊廡繞過殿柱時,一道人影卻不期然闖入他眼中——尉遲奕洛瑰竟然一直靠在殿外的玉石闌干旁站着,藉着月光默默注視着自己。
瞬間的震驚過後,安永心頭立刻漲滿怒意——如影隨形地刺探、要挾、控制,然後施加羞辱,這人為什麼偏偏就不肯放過自己!
而另一邊的奕洛瑰藉着晦暗的月,遠遠望着一臉憤怒的安永,心頭一瞬間同樣是思緒紛亂,理也理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近地看過他了?為了履行諾言,他硬是按照哥哥的要求將自己足,只能在奏章的字裏行間,零星拼湊出他的音容笑貌。
也許是因為白天與哥哥慪了一場氣,接着碰上崔桃枝動了胎氣,種種風波又亂了他心池,才會使他自欺欺人地下旨封崔永安做了侍中,又自欺欺人地站在這裏“躲”着他。
為了這一刻的照面,他矛盾了多久、猶豫了多久、又期待了多久?在與眼前人四目接的一剎那,竟然全部都忘記了。
奕洛瑰心中挑揀過數十種開場白,然而此刻方寸已亂,緊抿的一張開,冒出的話仍一如往地充滿了嘲諷:“這麼快就出來了?看你現在的臉,似乎是不大高興。你們中原人的兄妹情分,還真是淡漠啊…”
“是,微臣與妹妹的情分的確比不過陛下——哥哥做祭司,弟弟繼承王位,兄友弟恭和樂融融…”安永在月下滿臉蒼白地望着奕洛瑰,一向温和的五官忽然擺出諷刺的表情,嘴裏也跟着冷笑起來,“不過關於陛下您的部落,微臣倒在書中讀過一段有趣的記載——柔然歷代的首領之所以會選長子做祭司,其實是從殺首子祭祀的風俗演化而來。至於為什麼要殺第一個孩子呢?那是因為貴部落民風剽悍,新婚子的貞和第一個孩子的血統,往往都很可疑…”安永的話讓奕洛瑰瞬間然大怒,想也不想地衝上前去,揚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這一記耳光使盡了全力,讓安永耳中有片刻失聰,他撐不住跌在地上,許久之後才從嗡嗡耳鳴中找回聽覺,歪歪倒倒着從地上爬起來。安永強迫自己直起身,抬起眼正視奕洛瑰,想扯出一絲不認輸的笑,嘴角剛微微一動,卻立刻就有一股鹹腥的體湧了出來。
奕洛瑰冷眼盯着半邊臉腫脹的安永,咬着牙按捺住心中一陣陣緊,厲聲警告他:“你出言辱我母親和哥哥,這已經是最輕的懲罰了!如果你管不住你那一口伶牙俐齒,我可以幫你一顆一顆拔光它們。”
“呵呵,謝陛下寬宏大量,饒微臣一命,”安永在月下目光冰冷地與奕洛瑰對視,強忍住牙上的劇痛,一字一頓道,“微臣出言不遜,辱了陛下的家人,受這一巴掌是罪有應得。只是新豐城破之,微臣的長妹投繯自盡、小妹被迫入宮,陛下所賜又叫微臣如何回報呢?”這一問讓奕洛瑰無言以對,腦中一片空白卻偏偏聽見心底有一塊地方,在這一瞬間低微卻清晰地破滅。
作者有話要説:這周沒有榜單壓力,但我還是會努力更新噠,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