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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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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夏天在喧囂中漸漸逝去,金蓮川獵苑的山林被染上了一層人的秋香。驕陽似火,奕洛瑰渾身是汗地跳下馬背,將皮囊壺裏的水盡數澆在曬得火燙的髮髻上,跟着邁步走進大帳的涼蔭裏,筋疲力倦地躺倒在氈毯上。

大帳裏崔桃枝早已等候多時,這時忙不迭湊近了奕洛瑰身邊,巧笑倩兮地噓寒問暖,將剝好的葡萄一顆顆喂進奕洛瑰口中。

“陛下今天打了多少獵物?”崔桃枝一邊問,一邊瞄了瞄奕洛瑰的箭袋,立刻乖覺地討好道,“陛下英武神勇,一袋箭全都完了!”奕洛瑰被她傻乎乎的奉承逗笑,嚥下口中冰涼馨甜的漿果,伸手捏了捏崔桃枝嬌紅潤的臉頰:“真是乖巧。你哥哥若有你一半討喜,也省得我…”他話説到一半忽然又頓住,凝視着崔桃枝黑白分明的眉眼,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你哥哥是不是與一個叫沈洛的人相?也許那個人,長相和我還有點像…”崔桃枝一愣,桃似的臉上神怔忡,使勁回想了半天才搖搖頭:“我哥哥向來結名士,沒聽説他與哪個名叫沈洛的人來往過。再説陛下您英偉無儔,但凡有人與您有半點相像,臣妾我一定過目不忘的!”崔桃枝説着説着就吃吃笑起來,柔若無骨地依偎在奕洛瑰懷裏,嬌滴滴地呢喃:“陛下,好好的怎麼又聊起我哥哥…咱們聊點別的嘛…”她崔桃枝,是真的喜歡眼前這個男人——既英俊又強大,目中無人、權掌天下,頂天立地於乾坤之間,每一樣特質都使她動到顫慄。現如今,她早忘了國破家亡時的恐懼,只想窩在這個男人的懷裏,紙醉金地過上一輩子。可偏偏這個男人同自己在一起時,總愛分神問起她的哥哥——醒時常問、醉時愛問,甚至在牀笫之間也不忘問。有時候都不使她懷疑,如果自己不是崔家的女兒,沒有這樣一個哥哥,是不是他都不會來臨幸自己呢?

其實,她哪裏知道多少哥哥的事呢?在崔家做女兒的時節,她處處不招人待見,整更願意躲在自己的閨房裏,尤其怕看見自己那兩個佔盡了風華,如神仙般風神俊秀的哥哥和姐姐,使自己相形見絀,遭人恥笑。

這些話崔桃枝可不會告訴奕洛瑰,她情願讓他誤以為崔桃枝也是崔家出類拔萃的兒女,由此看重她,也看重她肚子裏的孩子。

可惜崔桃枝的撒嬌沒能引來奕洛瑰多少注意,他仍然皺着眉沉默着,在夏末秋初的醺風裏若有所思地望着遠方,很有些心不在焉。

這時一陣疾如風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被奕洛瑰遠遠甩在身後的騎獵隊伍終於趕到帳前。就見領着獵隊的尉遲賀麟氣勢洶洶地跳下馬,大步星地衝入奕洛瑰帳中,望着他怒吼道:“是你自己心不在焉,竟然敢在獵熊時分神,我罵你幾句難道還不應該?一言不合你就丟下兄弟們離隊,你還配做柔然子民的領袖嗎?!”奕洛瑰一言不發地望着自己的哥哥,任由他破口大罵,始終雙緊抿保持着沉默。

尉遲賀麟直到一通怒火發完,才驚覺自己一直都在自説自話,而始作俑者奕洛瑰仍然滿眼漠然,竟似對自己的行為毫無懺悔之意。他頓時張口結舌,怔怔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頭悶悶像是堵了一團東西,説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奕洛瑰見哥哥已經罵完,便從地上拾起馬鞭,自顧自與他擦肩而過,開帳簾往外走,準備打馬回宮。眼見弟弟如此傲慢無賴,尉遲賀麟怒焰更熾,瞬間轉過身將奕洛瑰一把扯住,橫眉怒道:“為什麼你總是任,就是不肯聽我的話!”這一聲責備終於讓奕洛瑰發了脾氣,他倏地摔掉手中馬鞭,抬起頭針鋒相對地瞪着哥哥,怒吼道:“我怎麼沒聽你的?我已經什麼都聽你的了!如果你怕我死在這場狩獵中,如果你真能預見我會沒命,為什麼早不攔着我?”賀麟難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暴怒的弟弟,花瓣的雙瞬間失去血,止不住地微微發顫:“你在質疑我?你坐穩了中原的江山,就想背叛柔然的神祗嗎?”賀麟的反問讓奕洛瑰更覺煩躁,他發現自己又被哥哥進了一個死角,每一次只要試圖掙扎,都會被天機、神諭、命運之類的説法壓制——親兄弟間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危機?這在以前從未曾有過,從未曾有過!

“我不過就是説一句氣話,不必拿神祗來壓我!”奕洛瑰不甘示弱地盯着自己的哥哥,惱火地反相譏,“若是連説一句話都不得自由,這皇帝做的還真沒意思。”賀麟被他的話氣得面煞白,一時竟忘了言語。

兄弟倆用柔然語起的爭執,躲在一旁的崔桃枝一句也聽不懂,然而她有心維護自己的天子,一見兩人不再説話,立刻冒冒失失地闖進兄弟倆的僵局,杵在奕洛瑰身前仰着臉斥責賀麟:“大祭司,你怎敢對陛下如此不尊重!實在太放肆了!”賀麟和奕洛瑰聽了崔桃枝這句話,兩人頓時都被驚住。

在崔桃枝有限的認知裏,天子就意味着至高無上的地位,不容任何人忤逆冒犯。可她並不知道在柔然部落中,神權自古高於王權,大祭司的地位遠比部落首領更神聖。然而隨着人對自然越來越成功的征服,大祭司的神聖,也越來越像一個虛名。人們發現即使獻出最壯碩的犧牲來祈禱風調雨順,照樣逃不過各式各樣的天災,而豐收時得到的果實,與其説是神賜,倒更像是自己辛勤得來。

比起敬畏神明,可以彈指間對自己生殺予奪的首領,豈不是更加使人敬畏?

尤其是深入中原之後,才知道什麼是君權神授,什麼是九五之尊,什麼是天子!

而此刻崔桃枝的一句話,無知、無畏,無意卻又無疑的,挑破了原本就已脆弱不堪的柔然神權。

被崔桃枝擋在身後的奕洛瑰立刻發怒,憤然將崔桃枝一把推開,急罵道:“你胡扯什麼!”

“是她胡扯麼?”這時賀麟碧綠的雙眸中緩緩浮起一層淚光,傷心絕地拋下最後一句話,轉身出帳,“反正中原的天子不需要柔然神祗的庇佑,你的心思,連一個女人都看出來了…”奕洛瑰見哥哥傷心,心中懊悔,剛想追上去,卻被跟隨賀麟的一位神官攔下:“陛下別追了,讓大祭司靜一靜吧。您不該與他爭吵…也不該堅持説新豐城從洪災中倖免,全是憑那個中原人的本事。大祭司為祈禱雨停,歃血祭天時在身上留下的傷口,為什麼您卻視而不見呢?”奕洛瑰一怔,目光中閃現一絲痛楚,‮腿雙‬灌了鉛似的只能僵立在原地,默默看着尉遲賀麟的隨行魚貫而去。許久之後他才緩過神來,就覺得口積鬱如百爪撓心,直想抓住誰吐一口怨氣才好,於是被推在地上的崔桃枝便首當其衝,直面奕洛瑰被怒火灼紅的雙眼。

“陛下,陛下…”這時卻見崔桃枝渾身發顫,淚眼汪汪地蜷縮在地上,捂着肚子動彈不得,“臣妾的肚子好疼,只怕是剛剛跌在地上動了胎氣…陛下您救救臣妾啊…”作者有話要説:一週兩萬字,説到做到了,哦也\(^o^)/~~明天歇一天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