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廣聞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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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則猜測不透對方的真正用意,是不是想借他之口,製造一些口實?若是如此,這種一概否認的法子,豈不是反而幫忙了對方?二則他好幾次掃瞥屋外,但什都瞧不見,只是一團漆黑。因此之故,外面有些什人正在聆聽屋內的對答,又是一個莫大的謎團。
他暗自忖道:“我下已落在下風,倒不如索如她之意,把那其餘叁派告訴她。或者可使她一時疏神,讓我測知她確實位置,即可把她制住。”此念一生,便緩緩説道:“既然端木小姐很有決心要知道昔年之事,貧僧不妨使你如願以償,那武當派也是當年一同圍剿玉面仙狐的四派之一。”端木芙沉一下,道:“武當派既是其中之一,則少林寺的嫌疑便減少了一些啦!因為這武當派也是實力最強的一個家派,潛勢力之大,不在貴寺之下。”廣開大師道:“端木小姐究竟在查探什秘密?何不坦誠賜告,貧僧看看有沒有得以效勞的地方?”端木芙道:“大師如是真有這等誠意,·奴家實是求之不得。”廣聞大師道:“貧僧想不出為何會沒有誠意的理由?”端木芙正要開口,忽聽崔阿伯説道:“小姐,又有客人來訪啦!”端木芙道:“既然有嘉客光臨,只好請大師耐心等候片刻,待奴家見過來客,再繼續暢談。”廣聞大師不答應也不行,只好道:“小姐請便,反正貧僧也不急在一時。”端木芙舉步走了出去,剩下廣聞大師獨個兒在黑暗中發楞。他等了片刻,便向門口移去。
走了兩步,右邊角落,傳來一個陰森森的口音,道:“大師請勿妄動,這間屋子之內,佈置下不少毒物暗器。如在平時,自是奈何不了大師。然而目下大師雙手不能活動,加以有端木小姐擺設的陣法,大師可就不一定能安然無事了。”廣聞大師果然不敢妄自移動,幸而他出家數十載,耐極佳。所以能夠一直站看,不言不動。過了老大一會工夫,只聽端木芙的聲音從另一個角落中傳了出來,她道:“有勞大師久等了,深簌疚。”廣聞大師道:“小姐這快就回來了?真使貧僧到意外呢!”端木芙道:“大師何故覺得意外?”廣聞大師道:“貧僧以為來訪之人必是武當派掌門人程老仙長。如若是他老人家,小姐豈能在短短時間內就回轉此地來?”端木芙道:“大師這話本來很對,我早先也是這想的,誰知事情奇怪得很,程老仙長養功深,矜惜身份,竟然不肯出手。”廣聞大師哦了一聲,略加忖思,便又道:“程老仙長未登掌門大位以前,曾遨遊江湖,修積善功。彼時他不但武功高強,同時更以機智稱着。因此之故,他今的行徑,使人猜測不到。實在不算得是稀奇之事。”端木芙道:“奴家也是這想”廣聞大師道:“套一句老話,這叫做英雄所見略同。”端木芙道:“大師未免太抬舉奴家了。”廣聞大師道:“恰恰相反,貧僧竟敢驥附於小姐,只怕難免不度德不量力之譏。甚至貧僧自己竟也生出此。”端木芙道:“大師何須過謙,若論智謀,奴家容或可與大師爭一之長短,但論到經驗閲歷,以及見聞之廣博,奴家遠遠不及大師,自可斷言。”他停頓了一下,又説道:“程老仙長果然老謀深算,如95像渡河,如羚羊掛角,使人事前事後,都難尋痕跡。奴家心中大是折服!”廣聞大師道:“只不知程老仙長施展過什奇奧手段,竟能使聰慧如小姐,也大為驚佩?”端木芙道:“當我方之人一現身答話之時,程老仙長立刻一拂大袖,發出了一枚火器。
這一點火光,畢直上升到十餘丈高的空中,這爆散,出滿天五顏六的火雨,在黑夜之中,極為絢爛奪目。”廣聞大師微微一笑,道:“程老仙長竟然早就想到了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因此之故,事到臨頭,他老人家本無須多想,即可應付。貧僧聽了,也不萬分佩服。前輩手筆,使人不覺神往。”端木芙道:“大師命令高足突圍而去,這一着與程老仙長有異曲同工之妙。假如此事讓程老仙長得聞,定必大生惺惺相惜之情”廣聞大師沉默了片刻,道:“小姐竟是為了談論這些而來的?”端木芙道:“假如大師願意再作深談,奴家真是求之不得。”廣聞大師道:“只怕貧僧見聞有限,未能饜小姐之意,不免因怒生怨。”端木芙道:“大師客氣了,江湖上的隱密秘辛,如若大師不知,別人更無從知道了,敢問大師,何以對於那吉祥大師的劍法,甚興趣?”廣聞大師道:“小姐真是明知而故問了,普天之下,只有端木世家通這一門“魅劍”這事大凡是年紀較大的武林中人,多半曉得。”端木芙道:“就算是端木世家的魅劍吧,這又有何足以驚怪的呢?”廣聞大師道:“假如小姐真是端木世家之人,當然會曉得這其中有何事值得驚怪了。小姐既是不知,貧僧還是少講話的好。”端木芙道:“大師這話不覺看是遁詞?”廣聞大師一笑,道:“小姐愛怎想都行,總而言之,貧僧實是不便嘵舌。”端木芙哼了一聲,微帶怒意,道:“大師如果不講個明白,休怪奴家無禮!”廣聞大師抖丹田長笑一聲,只震得室瓦簌簌震動,整間屋子裏,都是這響向亮強勁的笑聲。他本人卻於此時,施展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悄無聲息的滑到左方丈許處的方位,身上連風聲也不帶,在黑暗當中,雖是近在咫尺之人,也萬萬難以察覺。他單足着地,一腳提起,作出踢的姿式。
假如端本芙正如他所料,就在他前面五尺之內,休想逃得過他這一腳之。現在廣聞大師只等端木芙發聲,即可作最後的判斷而出腳傷她。
在這間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之內,廣聞大師長笑的餘音很快就消歇了。他既不再發聲,端木芙也靜默不語。在這一片寂靜中,卻瀰漫看一片森森殺機。
端木芙站在黑暗中,當真不敢移動,甚至連呼也不敢,因為她已見到那廣聞大師就站在她面前。她是何等聰明之人,早就猜出廣聞大師一定已提聚功力,準備出腳傷人。下莫看對方瞧不見端木芙,但只要她稍稍有一點聲息或是什風吹草動,廣聞大師生出了應,一腳踢出,則這一腳之力,定有排山倒海之威,決計不能力敵。
端木芙也瞧不見對力的身形和麪上表情,只是從縛在他腕問的捆仙索所發出的淡淡綠光,得知他已在面前,相距僅有四尺。她必須設法退開一點,移轉陣法,方可免被襲之虞。
而她這刻正被對方高妙的武功,以及過人的學識所震驚。要知這間屋子之內,布有陣法,如是不諳此道之人,一則沒有法子查聽得出端木芙的位置。二則縱是查聽出來,也無法通過這一段距離,追到她面前。由此可見,這廣聞大師不特武功妙,同時學識淵博,竟通陣法之學。雖是處身這等劣勢之中,仍然能運用智慧,查出通行之路。
端木芙深知自己已陷入險境之中,只要身子移動時發出聲息,或是使空氣動,對方必能覺察。假如她不屏住呼,那自然更容易了位置,使對方生出應而發腿。然而除此之外,還有一大危險。這是常人決計想不到的破綻,自然也惟有在廣聞大師這等絕世高手之前,這一點方足以構成危險。
那就是她“嵌温”的問題,在一般高手而言,這一點殊不足重視,只要身上沒有特別的氣味,又屏住呼的話,那怕只差一點就上,也無法出對方的體温。但這廣聞大師,自然不可拿尋常高手來比較。
端木芙博識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因此之故,她曉得大凡超級高手,對敵之時,必定是全身各種器官都發揮功能。在觸覺方面,不一定要到對方,例如冷熱及飄拂的微風,皆是憑藉皮膚上極鋭的觸覺而知。武功之道,與自然界萬像皆有關連,亦決不違背自然之理。
例如拳術中,許多是像形一切動植飛潛,如白鶴拳、黑虎拳等。又如許多內家拳,如太極拳之類,究天地間的奧理,舉手投足以及呼吐納,皆與自然之理相合,是以妙用無窮,進則可以克敵,退方可以養生。
端木芙曉得一事,那就是毒蛇在黑暗之中也瞧不見,其時它將攻擊有温度的物體,這有據的例證。
因此之故,廣聞大師亦不難據她的體温,生出了應,出腳傷人。她察覺出這個危機,連忙動腦筋解決。
此時時間至為重要,可以説是頃刻必爭。她左手拿着一四尺左右的短,那是她用以改變她發出聲音時的地點的奇妙工具。不過相距如此之近,她不但不敢發話,甚至連移動這短的動作,也將招致對方的襲擊。她深知唯一解圍之法,就是利用一件什東西,丟到別處發出聲響,廣聞大師心神一分散,其勢自消。這是説時容易做時難的事,例如她手中現成有一短,但設若她丟出之時,微微帶出一點風響,廣聞大師不等短落地發出聲響,早就踢出這一腳了,豈不是自尋死路?假如她伸手入衣袋,摸出一件小的物事,以便用手指彈出去,在別處發出聲響,而她又不須揮手以致帶出風聲。這個法子誠然很好,不過當她伸手到衣袋中摸索之時,豈能完全沒有半點聲息發出呢?當此之時,端木芙心中一點也不慌亂,相反的卻是特別冷靜地尋思一個解決危險的妙計。
古語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在任何困難的環境之下,終必有一線生機,問題只在當事人能不能把握機會,運用智慧,創造出一條生路而已。端木芙冷靜地想了一下,從頭到腳,都以心靈的眼睛檢查一遍,終於她發現了一個逃生的機會。
此時廣聞大師已略略仰起頭,用身探索空中的氣味。他立即嗅到一股發自女子身上的幽淡95氣。他馬上閉起雙眼,集中全身覺,以探測是否有人在他前面?他將從温度的一點點變化而判斷出來。
端木芙全身都不動彈,但右手動作有限度的活動。原來她正以姆指和中指,設法把無名指上的一枚指環下來。幸而它的手指鐵巧而靈活,同時不似男人的手指那樣,當中的關節特別的大。假如是這樣,這枚指環一定不下來。那枚指環很快就從她玉燕似的纖指滑到掌心。
她輕巧的以食指勾住往外彈去。指環落地之時,發出低微的習聲。端木芙但見一團淡淡的綠光,如響斯應的移過去,快得難以形容。這一囚淡淡的綠光,發自那一條捆仙索。由此可知廣聞大師已循聲跟去,她已告險了。她長長的透一口長氣,迅即移動地上的座標,變動了陣法。
直到現在,她方始真正放心,把短湊到咀邊,説道:“廣聞大師,奴家幾乎因輕敵而喪命,想不到你如此博學,竟通陣法之學。我只離開了一會,你已查出了方位門户啦!”她的聲音從短的另一頭傳出,聽起來似是在對面的角落傳出來一般。廣聞大師沒有作聲,過了一會,這伸腳出去,在地面上輕輕的掃看。只聽端木芙又道:“大師已失去了最後的機會,從今而後,休想出手反擊。奴家衷誠奉勸一聲,那就是你最好坦白回答我的問題。”廣聞大師微微一笑,想道:“我的腳在探索她丟過來誘我到此之物。但她卻不提我的動作,可見得她也瞧不見我。然則她又如何得知我的所在呢?”他腦筋一轉∶立時已想出其中道理,當下仰天一笑,道:“原來這條捆仙索還有偌大妙用,假如不是倒翦雙手於背後,諒貧僧也可以看得見索上的微光。”端木芙道:“大師真是罕有倫比的高明人物。不過你雖然知道了其中奧妙,也對你沒有什幫助。”廣聞大師道:“那也不見得,貧僧難道不能設法隱藏起來?”説完這話,端木芙但見綠光往下一沉,驟然消失。
她發出一陣笑聲,道:“大師躺在地上的姿勢一定好看得很,這真是唯一可以掩蔽捆仙索之法。”説到此處,她忽然一驚,忖道:“我的指環就在地上,只不知他會不會壓看?那指環上有一個標誌,如若落在他手中,那就糟了”她想了一想,便移步出屋,向崔阿伯道:“點燈!”崔阿伯訝然望她一眼,低聲道:“小姐不是打算施展『黑獄豌』大法,使他不知不覺中供出真話的?莫非已有所得,所以改變了主意?”端木芙道:“恰恰相反,我是已有所失,所以暫時不談什黑獄豌大法。你在“決”
“小過”和“歸妹”叁個位置上,懸上燈火。”崔阿伯閃身入屋,轉眼間,叁盞昏黃的燈籠,冉冉升起,懸在半空。此時從屋後處望入去,那叁盞燈籠的光線,把一屋都照麂了,地面上縱橫擺看二十餘個叁角形座標。還有就是廣聞大師,也躺在地上。
那廣聞大師原來是利用自己的身體,遮住腕問的捆仙索,所以索上的綠光完全看不見了。他身在屋內,竟瞧不見地面上另有座標,此是那叁盞燈籠配合陣勢的方位,所產生出的特殊效果。
端木芙最重要之事,就是那枚指環有沒有落在對方手中。目光到處,但見那枚指環,就在廣聞大師身側尺許之處,假如他躺下之時,歪了一點,便到指環,因而一定被他取出。不過她仍然有點疑心,只因這廣聞大師實是智計百出,城府深沉之人。假如他已發現了這指環,摸到上面突出的飛瓜標誌,以及兩旁刻看的小字,縱然他一時不知是何勿,終久會考詳得出的。
若是別的敵手,端木芙不會懷疑得大多。但這廣聞大師實是不同凡諮的人物,他只要一發覺這指環含有別的意義在內,他就一定不會繼續拿在手中,而使端木芙知道他已過這枚指環。崔阿伯走到他身邊,腳尖一撥,那枚指環已飛到大門邊,端木芙伸手撿起來,看了一看,那上面無法發現廣聞大師有沒有過的線索。換作今,她自然可以從指環上檢驗指紋了。
廣聞大師也站起身,他只能見到崔阿伯,當下道:“貧僧見笑了。”崔阿伯道:“那倒不然,老朽對大師卻十分佩服!你是自羅廷玉公子以來,第二個使我家小姐仍腦筋的人。”廣開大師道:“貧僧豈敢與羅公子相提並論?”他心念一轉,又道:“假如是羅公子的話,端木小姐只怕捨不得這樣子對付他呢!”他嘻嘻一笑,語氣神情都很輕鬆。崔阿伯哼了一聲,道:“大師雖是年高德劭,不致於敵人疑竇,引起了閒言閒語。但這等話今晚以前,你縱是説上一車也不要緊,今晚之後,形勢已變,萬萬開不得玩笑。”廣聞大師道:“貧僧不覺失言,真是罪過。照老施主的口氣推論,端木小姐難道已許字於那一位奇人異士?”崔阿伯道:“不錯,她已許婚於獨尊山莊的雷世雄大莊主了。”廣聞大師突然低頭,詐作查看身上的什,其實他卻是掩飾面上的神情。
以他如此老練之人,居然能使他不得不低頭避過別人視線,可見得這個消息,是如何的使他到震動了!他很快就抑制住自己,抬頭淡淡道:“貧僧今竟得聞這個喜訊,理該恭賀。”崔阿伯道:“大師這次離山踏入江湖,是不是為了淮陰韓家之事?”廣聞大師沉一下,道:“可以這説,自然敝寺另外還有一點瑣事,吩咐貧僧順便辦妥。那只是敝派的家務小事,不足以煩瀆清聽。”崔阿伯迫近一步,眼中出凌厲的光芒。雖未開口,但一望而知,他的火爆脾氣已發,寅是不耐煩假情假意的對答。
廣聞大師希望他問出一針見血的問題,誰知端木芙的聲音飄送過來,只聽她道:“阿伯,我們不可冷落了別的客人,走吧!且讓廣聞大師休息一會。”崔阿伯應了一聲,轉身行去。廣聞大師目送這個高大老人走出屋子,這轉目四顧,陡然發覺這間屋子,比他最初見到的印像要寬廣巨大得多,並且也不是木屋,而是十分堅牢的四堵磚牆。
最初他見到這屋子有一扇窗户,窗下襬看一張方桌,另外尚有椅子牀鋪。但下只餘一張木榻在角落擺看,本沒有窗户,那扇大門一關,此屋就全無別的出路了。此外,屋中也只剩下一盞燈籠,放出微弱的光芒。
廣聞大師神情間安閒如常,走向木榻,盤膝而坐,雖然雙手被縛在背後,但他的行動和坐姿,都看不出有絲毫不便或是不舒服。他很快就垂入定,面上一片湛明和祥,看上去大有法相莊嚴之致。
但他並非進入禪定之境,而是施展一種極上乘的功夫,稱為“天耳通”現下在這間屋子周圍兩丈以內的聲音,縱是附耳低語,也難逃過他的雙耳。他聽到四下有人往來巡邏的腳步聲,人數既不少,復又配合得十分嚴密。假如有人想潛近這間屋子,除非擊倒其中之一,休想安然通過。
除此之外,他還聽到了崔阿伯那中氣充沛的聲音。只聽他説道:“老奴到這位少林高手,似是個好人”端木芙道:“他是佛門弟子,僅僅好人兩字是不夠的。”崔阿伯道:“怎一個不夠法?”端木芙道:“所謂好人,通常心地並不殘惡,行事時願意本看天良去做,這就可以稱為好人了,對也不對?”崔阿伯道:“肯本看良心去做的,自然可稱為好人。”端木芙道:“但好人的解釋還不止此例如在羣盜之中,有一個情寬大,事事都願為這些盜賊朋友看想,別人投奔之時,總是極力幫忙。這個人在那些盜賊朋友眼中,一定稱他為好人無疑了。”崔阿伯道:“是的!這種人不易多得。”端木芙道:“可是他身為盜賊,無論如何在本質上已是壞人而不是好人,對也不對?”崔阿伯支吾了一下,道:“這個這個”端木芙道:“不必這個那個了,那廣聞大師的出身,正與盜賊之例相反,他既是佛門弟子,本上就非得是好人不可,因此你如果認為他是有道高僧,這説法就兩樣了,僅是好人,如何能行?”崔阿伯道:“唉“老奴空自活了一大把年紀,竟然從未想到這一點,多謝小姐的指教了。”端木芙笑道:“阿伯別客氣啦,這又算得什?但這個問題我們還要討論下去。以你剛評的一句好人,那意思是説他大概不會做出惡毒殘酷之事,對也不對?”崔阿伯道:“老奴是這個意思。”端木芙嘆一口氣,道:“但阿伯你只見其一,不見其二。不錯,廣聞大師本質上是好人,應該不會生出惡毒之心,行那殘醋之事。然而好人只不過有良心或是情和善,通達人情而已。假如有些事是他的師父吩咐辦理,甚至是他們的方丈下令,他若然只是好人,就不會尋究底丟清楚是怎回事,反正依令行事,與他的良心全無牴觸。但假如是有道高僧,可就不一樣了!他一定先查究這個命令的來龍去脈,把內情清楚,即或不清楚內情,然而只要此令與他的信仰有所衝突違背,他就決不肯為,寧可接受任何處前”崔阿伯睜大雙眼,道:“這話很有意思,若是高僧,當然不肯做下與他修持之道相違之事!譬喻殺戳一事,在佛家中乃是大戒之一,決不可犯,可是這樣?”端木芙道:“但降魔護法,古今之例甚多,也不一定不能出手殺人。不過有道高僧,必是捨身度化,而不肯輕破殺戒的。”崔阿伯道:“那小姐您看廣聞大師如何?他有份參加那一場”端木芙的聲音打斷了他下面的話,她道:“這件事我得多想一想,現在你且別問。”
“我們先去瞧瞧武當派掌門程老真人,他也是嫌疑人物之一。”端木芙率了崔阿伯漸漸走遠,超出了廣聞大師“天耳通”功夫的範圍。這位肥胖而面目和善的老僧,神情一片肅穆,凝思看一件重要之事。從端木芙和崔阿伯的對話中,已可以聽出他們是懷疑少林寺僧人做過一件惡毒之事。
假如與端木芙早些提到的端木世家的話聯結起來,無疑表示端木世家發生大變,由於歷史淵源,加上了衡量各派實力,自然會想到少林和武當兩派上,因為其他的家派,恐怕沒有這等力量去動端木世家。廣聞大師平靜安詳的面上,突然沁出了汗珠,表情也變得焦慮憂疑,口中低低誦唸佛號,雙肩皺鎖起來。他無疑是觸動了什心事,以致如此。
但端木芙卻沒有看見,她已走到數箭之遙的另一間石屋門前。這間石屋相當高大寬闊,但四四方方的,只有孤伶伶的一間,四下全是蕭森高大的樹木環境。因此如若不是走到近前,誰也料不到樹木深處,竟有屋舍。
屋子四周不斷有白衣佩劍之人,往來巡逡,見到了端木芙和崔阿伯,無不恭敬地躬身行禮。
端本芙上前輕叩門環,裏面傳來一陣蒼勁清越的聲音,道:“兩位請進來。”端木芙推門而入,但見屋內陳設得甚是清雅,燈光明亮,而那雲牀上盤膝趺坐看一個形貌清古的老道人,更使這間屋子饒有隱逸空靈的情致。那老道人眼皮一抬,雙眸亮如寒星,在端木芙面上打個轉,微微稽首行禮。端木芙斂衽回了一禮,走近雲牀。崔阿伯迅即拿了一張椅,放在牀邊,讓她坐下。自己則扶杖站在一側。
端木芙道:“程老仙長乃系武當掌門真人,身份高隆,在武林之中,如泰山北斗,無人不聞風景仰。
奴家今夜冒瀆仙駕,請到此地來,實有不敬之嫌。還望老仙長海量包涵。”程守缺冷靜如常,面全無變化,徐徐道:“小姐好説了,貧道這次下山,親眼得觀武林中出了叁位年輕藝高的絕代奇士,實在不虛此行。小姐乃是其中的一位,貧道願聆教義,那得説到冒瀆二字?”端木芙道:“程老仙長過獎了,奴家一藝未通,如何敢與劍後、刀君相提並論呢?”程真人道:“小姐與他們兩位是各有所長,堪稱一時瑜亮,尤其小姐在淮陰的中西對抗大會上,指揮天下羣雄,那一份智惹與勇氣,古今名將亦是無人可及。”崔阿伯聽得程真人盛讚端木芙,不由得眉開眼笑,歡喜非常,口道:“程真人身份崇隆,不是輕易説出誇讚之言的人。既然是這説,我家小姐,那是足足可以與刀君、劍後媲美的了。”程真人道:“正是如此,以端木小姐這等絕代奇,古今罕有,貧道説句笑話,假如貧道有一個像端木小姐的女兒或徒弟,那真是足平生,雖死無憾了!這個笑話略嫌俗,望兩位不要見怪。”崔阿白呵呵而笑,道:“不怪!不怪!老朽得以服侍小姐這般人,也一直覺得很光榮呢!”端木芙微微一笑,心想:“這位外貌肅冷深沉的程真人,真料不到比廣聞大師還要高明些,叁言兩語中,已博得崔阿伯的莫大好了”她禮貌地表示道謝他誇讚這一節,然後沉默無語,靜靜的注視看這個仙姿清奇的老道人。過了一會,程真人神之間,全無異狀。一望而知,他修養功夫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雖然在這等奇異的處境中,但假如端木芙不開口,他一定有足夠的耐等下去。那怕是十年八年之久,對他亦全無分別一般。
崔阿伯佩服地點點頭,首先打破沉默,道:“老仙長好深厚的修養功夫”程守缺真人道:“這也算不得什!貧道出家數十載,早已心如止水,無復揚波。又如木石之物,冥頑不靈,此是修道人持守的功夫,何足為奇!”端木芙道:“話雖如此,但程真人德高望重,身為武當派掌門人,自然有許多事情,未能視若浮雲敝屣的。”程真人道:“小姐這話,真是一語中的,貧道深盛名之累,有過於魔外道的侵擾。
因是之故,貧道近年以來,極力擺敝派事務,不負實際責任。如今若是有機會的話,貧道即可還我閒雲野鶴之身了。”端木芙道:“這樣説來,程真人竟是以掌門的寶座為莫大負累了!但您想把這副擔子與別人,談何容易?”程真人道:“天下無難事,只怕志不堅。貧道最近已把擔子出。因此之故,貧道就算在這兒滯留一年半載,敝派亦不致於發生不安的現像。”端木芙沉一下,猝然間道:“·程真人,您下山之時,可曾聽到過奴家這個人?”程真人坦然道:“當然聽到了。”端木芙含有深意地一笑,道:“這樣説來,程真人出擔子之舉,大概也略受到奴家這個人的影響吧?”程真人緩緩道:“端木小姐這話內容深奧,似是另有隱微之情!貧道到難以作答,假如端木小姐願意多透一點奧情深意,貧道自是樂於恭聆。”端木芙暫時不説話,細細打量對方,心中卻想道:“他年輕之時,即有智名。不但江湖經驗豐富無比,再加上充任掌門多年,更是老練不過。只看他這幾句竟是何等圓滑,便可窺見其餘了。”她想了一想,道:“我們暫時不談這個,奴家本身武功雖然有限得很,可是見聞卻頗為博雜,今有幸親炙當代宗師,自然不肯放過良機,定要請益一番。”程員人道:“小姐好説了,貧道一則當不起宗師的美譽。二則以小姐的見識學,貧道猶有未及,如何敢妄發議論呢?”端木芙道:“程真人處處謙退,大有惜言如金之慨,奴家可就有點不好意思強顏請教了。”程真人道:“貧道絕無此意,假如小姐下問之言,竟是貧道得知的,自然樂於奉告。”端木芙道謝一聲,便問道:“奴家雖是人聞劍後和刀君兩詞,並且深知他們代表了刀道、劍道至高無上的境界。但世上之事,有正必有反,因此之故,又聽聞武學之中,有魔刀、魅劍兩大絕藝!這魔刀、魅劍兩種絕藝,想來必有其事。只不知後者是不是那門外道的絕藝?”程真人眼中的光芒漸漸強烈,盯住端木芙,緩緩道:“小姐一開口就談論到如此深奧的問題,真使貧道既驚且佩,依貧道愚見,武學之道,除非是用法祭煉而成的惡毒功夫,不然的話,一概沒有正之分。但問題在於這武功的路數上面,假如是專門以蹈險行奇為能事的功夫,則先天上已有了某種限制,正人君子決計不能修習到無上境界。換言之,一種藴含有奇異、狡詐、惡毒、殘忍、詭譎等質的武功,必須是具有這等天之人,方可探得叁味,發揮這些特質。因此之故,大凡是好惡怪之人,多半是煉成這種路子的功夫。因此世人都視這等功夫為派家數。”他停歇一下,心中很滿意這兩個聽眾的聚會神態度,便又説道:“諸如小姐所舉的魔刀和魅劍,應是刀、劍兩道中以至奇至險而臻絕頂境界的技藝,本身絕無正邢之分。刀君、劍後所定的路子,也不是沒有奇奧險辣的招式,而是在氣勢上,必須具有浩然坦蕩的修養,光明磊落的風度。因此之故,看將起來,便使人到正那有別了。”端木芙那雙發散看智慧光芒的美眸中,充滿了衷心的驚佩之情。程真人察覺到一點,心中很是安。
崔阿伯突然口道:“照程真人這個理論來説,少林寺的廣聞大師,讓他的門人弟子修習魔刀以及催發潛能的魔功,竟是十分不智之舉了?”程真人微微一笑,道:“崔兄這話,貧道不便奉答,世上之事,正如刀劍之道,原無絕對可言。見仁見智,難作定論!這話想必端本小姐也有同。”他的結論乖巧地把端木芙扯在一起,使崔阿伯無法就此題目,向他再施攻擊,具見領袖之。端木芙接口道:“程老真人,請您看看我。”程真人不明其故,定睛向她望夫。只見她迅即把掩住下半截的烏髮移開,然後又恢復原狀,只出上半截面孔。
她道:“程真入,您是當世高人,眼力之強,不必細表,剛奴家出全貌,您一定瞧得很清楚的了。”程真人嚴肅地點點頭,説道:“瞧得很清楚,就算再隔二十年,貧道仍然可以指認出來。”端木笑道:“好極了:奴家請問一聲,我的面貌可曾使你記起了什人沒有?”程真人道:“記起了什人?這個待貧道憶想一下”他沉思了頃刻,道:“貧道此生見過億萬之人,一時之間,不易在心頭一一重現這些人的面貌。假如端木小姐透一點範圍,或者容易一些。”端木芙道:“如果須得奴家提醒的話,那就失去意義了。”程真人道:“貧道卻認為頗有堅持愚見的價值,這是因為端木小姐你年事甚輕,青煥發,如蓓蕾吐花,顏方豔。在這等時候,縱然你輿某人十分相似,可是由於年紀、服裝、口音、甚至於別等等不同的因素,使人無法因你而觸憶起那個相似之人。”崔阿伯輕輕道:“小姐:程真人之言甚是有理。”端木芙道:“你不要管,我相信程真人已有了答案,但未敢肯定,所以不想先説,希望從我口中獲得更多的資料而已。”程真人不能不到服氣,只因他確實如此。甚至當她要求他瞧看全貌之際,他腦中閃過了端木世家那些見過的人的面孔。
他從各方面考慮了一下,道:“端木小姐,貧道目下身為一派掌門,地位與常人稍有不同。因此之故,言語必須小心審慎。不然的話,往往為了一句不當之言,釀成無窮之禍,這一點苦衷,遠望小姐亮察。”端木小姐笑一笑,道:“當然!當然!奴家可以立誓不以老仙長今晚之言,向別人作為口實。只不過讓我個人有所參考而已,老仙長意下如何?”程真人想了兩個十分正當的理由,都被對方一一駁倒。下如若不説,唯有直接拒絕,此外別無他途。因此,他又考慮了一陣,道:“從小姐的姓氏上,貧道自然而然會聯想起了端木世家。”端木芙笑道:“這個是最自然不過的聯想了。”程真人見她口氣甚緊,全然套不出任何線索,於是只好又接下去道:“貧道二十多年前,見到端木世家的第四代主人伉儷之時,他們已是將近四十的中年人,但容顏未衰,看上去仍然十分年輕。”崔阿伯聽到這兒,面上泛現出不安的表情。端木芙則暗暗用力捏住椅子扶手,因發心情的緊張。程真人是回憶過去之事。凝目望住屋頂,過了一會,又出聲説道:“然而貧道並不認為小姐你與他們很相似。當然也不是完全不相似,例如你的面型,就和男主人的一樣,屬於瓜子面型的。”端木芙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失望。程真人又道:“但端木主人比你顯得清瘦,又年長甚多,因此之故,很難説你與他相肖。”略一停頓,又道:“説到女主人,她固然很美,但她是橢圓形臉蛋,與你全然不類,無須多説!”端木芙道:“看樣説來,奴家與端木芙世家的男女主人,本並不相似了?”程真人點點頭道:“可以這説,大凡在二十餘年前那時見過端木世家主人的人,都會有此覺。”端木芙突然放手,讓那一大綹黑髮,飄垂向肩後。現在她已出了全副面目。這是那一場中西對抗大會上,無數人都暗暗猜想的容貌。但只有武當派掌門程真人得以細細賞,甚至於他是受託這做的,也就是非看不可的意思。
他細細看了一陣,舉手拂髯,緩緩道:“端木小姐,當今之世,見過端木世家第西代主人年輕時的容貌之人,只怕已經寥寥無幾,而貧道卻竟是其中之一。自然當他們都是二十左右之時,容貌與四十之時,大有改變。”端木芙驚異地哦了一聲,道:“這樣説來,老仙長似乎還有見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