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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記羌江釣徒:沉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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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太爺有一個遠房侄女,叫吳永芳,不守閨訓,十八九歲年紀了,還常常出門去趕場卜。街,拋頭面,又喜歡擦脂抹粉,穿紅着綠。那兩隻眼睛更是東瞧西望,惹人注目。還沒説話,就笑得嘰嘰呷呷,深怕人家不知道她在眼前。吳老太爺看在眼裏,心裏想到幾十年前的主馥桂,就是這樣,招蜂引蝶,叫一羣少爺瘋狂追逐,使他也失魂落魄,幹下有背禮教的事。這個吳永芳又是這路貨,遲早要做下有辱吳家族規的事來。他叫他手下兩個幫閒的秋二,注意着點。這種秋二哥,在鄉里遊手好閒,靠當“幫幫匠”吃點欺頭①過子,平常沒事還要惹是生非,惟恐天下不亂呢,何況旲老太爺有代。果然過不兒天,就興沖沖地跑來向昊老太爺逗耳朵,説悄悄話,繪影繪聲地説這個吳永芳和一個叫王三拐的青年眉來眼去,拉拉扯扯,説不定皂就有了“那個”了々吳老太爺對於“那個”最,是過來人嘛。這還得了!我吳家的閨女,彼人“那個”了,非把這一對姦夫婦捉拿到不可,他叫這兩個秋二留心着,捉姦要捉雙嘛。

這兩個秋二更是得窓了,當了吳老太爺維持風化的耳目,現在進一步當了牛頭馬面了。伹是他兩個人下來一對口,其實不過是這一雙男女青年在搞時新的“自由”"那個”了沒有,並沒有:確實證據,不過他兩個知道:水不攪渾,是摸不到魚的,他們想望欺頭,不製造點事端,吃不到嘴於是去鼓動那個王三拐,叫他大膽些,不要怕事,有他兩個“貼起”呢。只要估倒她幹了頭一回,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這一枝花才可以到手。這個王三拐,本來也只是一個浮子弟,也不懂得“自由”怎麼個搞法,果然天天去沾花惹草,去撥那個吳永芳,不久果然到了手。兩個秋二得了準信,趕忙去向吳老太爺報信。吳老太爺早就想在這吳家大灣整頓一下風紀,捉兩個人來開刀,殺一儆百。他就叫這兩個秋二去捉姦,趁這一雙狗男女幹苟且的勾當時,成雙捉來。

這兩個秋二耍了一點把戲,硬是混進王三拐的房裏,把王三拐和旲永芳兩1在牀上按倒,赤條條地捆了起來。派人報信給吳老太爺,聽候發落。吳老太爺聽到把這兩個狗男女在牀上捉到了,獰笑一下説:“好,照規矩辦。”我們吳氏家族從祖輩人傳下來一千規矩,女人凡犯了族規,和人通姦,被雙雙捉住,照規矩就是沉河。不過沉河之前還要經過種種手續,然後明正典刑。吳老太爺叫兩個秋二把這對男女赤條條地嘴對晡捆了起來,用被單包了身子,疊放在一大鴛兜裏,抬到吳氏宗祠裏去,丟在石壩上。然後由族長吳老太爺召集吳家各户家長到祠堂裏當着祖先的神主脾的商前開會。宣佈吳永芳犯了族規。要她家和王三拐家拿岀錢來,置辦三牲八品,抬到祠堂,合族人向袓宗上供1由族長宣讀了告袓宗的祭文。祭文裏無非是説吳門不幸,甾了妖孽,亂了族規,理當嚴懲6大家在族長帶領下,祝告了夭地和袓宗神靈後,吳老太爺莊嚴宣告“把姦夫婦拿去沉河!”對憐這一對男女青年,不懂得怎麼“搞自由”糊里糊塗犯了族規,招來殺身之禍。他兩個面對面赤條條捆在一起,雖是裹了被單,巳是羞得無地0容,哪裏還敢哭一聲哼一聲,只有聽侯發落。大家用腳去踢一顧,吐一頓口水,羞辱一鋇,才到了舉行最後的大典沉河的時候。他們兩個被抬到河邊的船上糹在他們的背上綁一個石失磨墩。等到半夜子時,甶族長驗明正身,把兩個人連同磨墩,拋進河裏,連泡泡都沒有冒一個,便沉入河底了。於是沉河的傳統典禮告成,吳老太爺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但是不是所有吳家大灣的人都高興的,也不是旲氏宗族所有的人都高興的。大家覺到這到底太殘酷了。何況時代的確變了,外面的自由之風,不管吳老太爺怎麼封鎖,還是傳了進來。男女之間搞自由戀愛,為什麼就是死罪?即使是婚前同居了也不至於犯了死罪呢!但是誰也不敢説,吳老太爺是這一灣的銪神領袖;而這神領袖又是建立在這一灣在經濟上由他統管政治上由他統領的基礎上的,誰也把他莫奈何。

不過在這吳家大灣裏,不信的人也有。頭數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穿起草鞋就搬家”的當長工的青年。佛們到這個吳老太爺太專橫,太頑固,總之,太可惡了。非得要整治他一下不可。他們並沒有費很大的力氣,就找到了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辦法。

前面説過,想必你們還記得,吳老太爺有一個女兒名叫吳永潔的。吳永潔年紀輕輕,才十八歲就守了寡。吳老太爺耍保持清白門風,堅決要他女兒守節,不準再嫁,給她許了一個貞節牌坊,揚名久遠。但是這個女子太年輕,實在守不住。對於遙遠的名聲,沒有興趣,對於眼前身受的痛苦,卻有切膚之痛。她想要出去到省城上學,重新找一個男人。可是吳老太爺堅決不準出去,這便斷絕了她的出路了。

吳老太爺為了加強對於這個女兒的禮教教育,叫她去找正在為之立貞節牌坊的吳王氏,他以為吳王氏要保持立貞節牌坊的榮譽,會好好教訓他的女兒。誰知道,前面已經説過,吳王氏不埤沒有教育吳永潔堅守貞節,反倒告訴她年輕女子守節是最痛苦的事,勸她不要為了立貞節牌坊的虛名,一生受孤寂之苦。吳王氏的這一堂現身説法的教育,對吳永潔影響最大。她下定決心不再守節,她想遠走高飛既然不可能,她就要在本地物一個如意郎君,不顧她的老太爺的反對,造成旣成事實再説。是吳老太爺叫兩個秋二去把王三拐和吳永芳一對男女青年捉起來的時候,吳永潔已經在本地物到一個如意人,一個姓吳的遠房本家青年。他是一個破落了的書番之家的後代。他們在一次偁然的機會認識後,便一見如故,很快就打得火熱,暗地裏已經有了一些往來。本地有些青年是看出來了的,都替他們打掩護,覺得他們兩個是理想的一對。在吳老太爺家裏當長工的幾個靑年也知道這件事。他們對於這位寡婦小姐,敢於冒犯她家的家規,不怕族規的嚴厲懲罰,堅決不再守節,要自由地找一個如意男人,是表示同情的。對於她不顧一切的勇敢勁兒,甚至還有幾分慨服。所以有時侯那個遠房姓吳的來這裏找吳永沽,就是以到這裏來找長工青年耍的名義,和吳永潔在長工房裏幽會的。上上下下,可説就是瞞着旲老太爺和他的那兩個包打聽秋吳永潔估量了形勢,她要向她的父親提出來和這個姓吳的遠房青年結婚,必然要遭到最嚴厲的反對,特別是和本灣本族姓吳的青年結婚,那更是亂倫的事,大逆不道。本來出了五服的同姓是可以結婚的,但是吳老太爺決不能容忍同姓結婚。這樣一來,吳老太爺雖然為了掩蓋自己的家醜不外揚,不會把女兒怎麼樣,但肯定會千方百計地攆走這個遠房青年,甚至於會摘死他。吳老太爺心黑手狠,是千得出來的,不然他怎麼能在這吳家大灣成為太上皇?這樣一來,擺在這一對青年男女面前的只有一條輅,逃出去。不過也不簡單,一來那個青年無分文,吳永潔不可能到很多錢,沒有錢,他們的腿不長,飛不到好遠,這樣吳老太爺的腿長耳目靈,很容易把他們兩個追回來。追回來後,估計吳老太爺倒不敢公開把他們兩個綁起來,拿去祭擔宗,然後沉河。但可能把這個男青年害死,強迫吳永潔削犮為尼,到尼姑庵去守一輩子的青燈,丄當他們兩個謀劃他們自己的事情的時候,發生了吳老太爺把王三拐和旲永芳捉來沉河的事。他們倆聽到這個消息後,恨透了這個禮教的殺人惡魔,同時又害怕災禍要落到他們兩個人的頭上來。

正在鋒徨無計的時候,吳老太爺家裏兩三個長工青年來找那個遠房青年商量來了。:他們嘰嘰咕帖商量了半天,到底找到了一個很“絕”的辦法。一方面達到了長工青年們想要狠狠地矂一下炅老太爺的皮,破一破他的禮教,一方面讓這一對青年從此遠走高飛,過好子去。

這個遠房姓吳的青年,很猶豫了一陣子,而且沒有和吳永潔一商貴,不知道她肯不肯幹。他説“你們倒是狠狠地取了吳老太爺的皮,但是我們兩個被綁起來,到祠棠去,丟人現眼,也太難堪了。”—個叫吳二的長工青年説“那有什麼?你們兩個情投意合,自由戀愛,侖惜合理,大家都同愔你們,贊助你們。我們都恨透了吳老太爺的那一套野蠻的族規,想打破它。你就是被綁在一起,也不算恥辱,卻老實羞了吳老太爺,叫他當頭捱了自己一另一個長工青年説“你們被我們綁起來,是矇住腦売和身子的,準也看不到你們,怕什麼。我們不準哪一個來走近你們,欺侮你們。

“但是這個遠房姓吳的青年還有顧慮,要是他們兩個被綁着磨墩拿去沉河,繩了的活釦沒有好,一下子真的兩個都沉到河底去了呢,豈不淹死了?另外一個叫王三的長工青年説:“決不會的。我們拴的活釦萬無一失,一下水,麼墩就分家,掉進河底,你們兩個就漂到船後去,我們有兩個人在水裏等你們,把你們送上一條等在後面的小船。”看來青年們想的辦法十分妥帖,遠房姓吳的那個青年沒有什麼可説的了。但是他不知道吳永潔肯不肯照這個計策行事:他説他要去和吳永潔好好商量一下。

出乎這個青年的意外,吳永沽沒有遲疑地同怠這個逃走的計謀。甚至丁她最後説“就是他們真的把我和你拿去仗了河,我也樂意和爾一起去死。”這就説到極點了,那個男青年還有什麼話好説呢。

這一場有趣的金蟬殼的好戲,就在那幾個聰明的青年長工的心策劃和導演之下,一蒂一幕地演出來了。

頭一幕是那個叫吳二的長工青年緊緊張張的樣子,跑到吳老太爺的上房去,對旲老太爺説"老太爺,有件事向你報告。”他賣關子似的不肯説了。

“你驚風扯火地跑來,有啥子事?”吳老太爺悶。

“我不好説。”吳二故作神秘的樣子,又糾正自己的話“我不敢説/“有啥子不奵説,不敢説?你説,我給你兜起。”吳老太爺還以為是什麼扯皮的事。

“我説了,老太爺莫在意,是幺小姐的事。”

“幺小姐咋了?”老太爺不知道這個守寡的小女兒怎麼樣了。

“她犯了老太爺的律條了。”吳二終於説出口“她跟遠房那個老屋院子的吳…吳少爺…勾…勾起…”他用兩個指頭互相勾在一起。

“咹?”吳老太爺萬沒有想到吳二來時他報告的是這麼一件事,關於小女兒的醜事。

“你胡説。”他怎麼能相信自己這詩禮人家出這樣有傷風化的醜事。

“都已經被捉雙的捉到了,綁在一起,外面都已經鬧喝了,呵呵連天的。”吳二客觀地報道了情況。

“在哪裏?”

“在那個吳少爺的屋裏頭。大家在吼,耍嚴辦,要沉河,説這是吳良家族祖傳的老規矩,是老太爺不久前還實行過的老規矩。”吳二好似老實反映大家的意見,其實都是他自已編的話。

“這還得了!你先去,我就來。”吳老太爺簡直象被五雷轟頂,暈頭轉向。這個小毐婦怎麼這樣不要臉,揹着他幹這樣丟人的事,又給人家捉住了呢?

“大家説,等你老人家來,不來不散。”吳二又威脅老太爺一句,才走開了。

怎麼辦呢?去,不好,不去,又不行。咋的偏偏在他才懲辦了一對,自己的女兒竟敢來冒犯?他只好去看個究竟,叫兩個秋二扶住,到老屋陴了‘裏。

他才跨進大門,果然圍了一羣人,在看稀奇,果然地上用被單捆住兩個人。他不敢走攏去,示怠一個秋二走攏去看個究竟。這個秋二挨大家靠近,從被単縫看進去,不錯,是麼小姐,還有那個老屋院子的吳少爺。秋二回轉來在老太爺耳邊嘀咕兩句,老太爺的臉就變丫。

―個青年對吳老太爺説:“成雙成對捉住了,老太爺看咋辦?”

“要嚴辦,沉河”幾個宵年在嚷嚷,其中就有長工王三。跟着還有起鬨的幸災樂禍的聲調。”照老太爺的規矩辦”形勢是這樣的人,老太爺連氣都快不過來了。大家等着他發出他的權威命令,然而這是多麼難出口喲。他在琢磨,幺女兒的醜事顯然是真的,如果是被人無理捆綁,她在被單裏聽到她老太爺來了,豈有不叫喊的道理?現在這兩個賤人一句話都不哼,是羞得無話可説了。真是兩個該死的下胚子,這個女兒哪裏還能容得?他要不嚴辦,以後的事,他還能説得起話嗎?他的禮教的大防,不是要從他的小女兒這裏打開缺口,一千里嗎?他的權威和偁像豈不是都要垮塌下來,成為不值半文的一堆爛泥嗎?

他的腦子以最高速度轉了幾個圏圏,接着他的眼睛向一週圍轉了一圈,最後落到中間那個捆着的被單上去,閃出兇光來,傳聲音卻小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照老規矩辦!”

“照老規矩辦1照荖規矩辦!”一片歡叫聲。吳老太爺被那兩個秋二扶着回去,幾乎連步子都踩不穩了,偏偏倒倒的。

第二幕戲的演出在下午。照上一次的老規矩,三牲八品抬到吳氏祠堂裏去,捆着一對“姦夫婦”(靑年們卻不這麼叫,是真正情投意合的好一對呀)抬到祠堂石壩上。合族的家長都來了,行禮如儀,唸了告祖宗的祭文,宣告了懲辦這一對男女的辦法:沉河!

儀式完成,只等昊老太爺宣佈,抬這對男女到大河邊的船上去,等候半夜子時,綁上磨墩沉河了。但是吳老太爺顫巍巍地站在那裏不動,他忽然宣佈:“抬回我家的堂屋去,我先要拿他們來家祭,晚上再抬到大河船上來。”大家為這個意外的宣佈吃驚,但是道理卻是光明正大的,先抬回他家去,拿他們去辦家祭嘛。於是第三幕戲的演出以前,進了一幕過場戲。這對男女被抬進旲大老爺公館裏的堂屋去了,除了吳老太爺,兩個秋二和長工青年,自然誰也無權跟着去餚熱鬧。炅老太爺叫關起門來搞家祭。

一等大門關了,吳老太爺麼蹭到天黑都沒有搞什麼家祭。除開家裏人,連長工也無權踏進他的堂屋了。

到底要搗什麼鬼?長工宵年們在議論,誰也猜不透。的確,吳老太爺的腦子的運轉速度不是一般人能夠踉得上的,腦子裏轉一圈便是一個主意,何況他今天在祠堂裏腦子已經轉了好幾個閣闍了。

他偷偷把兩個秋二叫來,如此這般吩咐一陣,叫他們輕手輕腳地從後門出去了。臨出門時他再囑咐:“就説我有急事請她來。”接着他又悄悄説:“把賤人關在黑屋裏。裝進袋子去的吋候把兩個人的嘴巴都上棉花。”到了晚上二更過後,吳老太爺宣佈家祭已經祭完,叫把兩個捆在被單裏的賤人抬到人河船上去,準備沉河。願意來看熱鬧的人們都只能站在毋上,不準上船。今天吳老太爺卻説他要親自去船上坐鎮,看來比上“次還要嚴重些,上一次他站在岸上,聽到撲通一聲,把人丟進大河,便回家了。

―切準備停當,只等半夜子時一刻,這最後一幕壓軸戲就要演出了。船上的和岸上看熱鬧的人都耐心地等着。長工吳二王三幾個人是執行沉河的人,卻並沒裔消停,把磨墩捆在被單包上,偷偷地把被單包上捆的繩子鬆開來,打成活釦,對磨墩也是一樣。他們已經有兩個人從舵後邊下了水,吊在舵上,只等球沉河的人一下水,游到他們身邊,便託着遊走,到下邊不遠等着的小船邊去託上小船,便萬事大吉,但是今晚上可怪,吳老太爺不僅上了大船,而迀叫那兩個秋二也在左右抉着他。吳二很擔心,如果他要親自來檢查那被包繩,一提就會散包,磨墩也會分家了。這樣就會現了相,一切計謀都會破滅了。這怎麼辦?雖然他們還可以等吳老太爺檢查了,重新捆好,在放下水時,拉住活釦,叫磨墩不致於吊住被單包沉底。伹是就怕吳老太爺叫那兩個秋二來掉包和捆磨墩,他們就做不了手腳了。這就壞了。吳二失悔沒有把這個關節考慮好,現在很被動了。

吳二王三他們不希望出現的事情,偏偏出現了。吳老太爺很當一回事地走到船板邊,對吳二説“時辰快到了,把捆的繩子都好。”然後對那一對捆着的男女説:“你們記着,明年今天,是你們的週年祭,我到河邊來給你們燒紙,給你們做逍場,莫要怨我。”吳老太爺忽然對一個秋二説:“你去看看,捆好投有?”吳二的腦子裏嗡的一聲,壞了,這是經不起檢查的呀。他迅速控住活釦,準備只讓秋二檢查其它的繩子捆得怎樣。那個秋二正走到船板上來,還沒有低下頭去看,忽然“莫忙,莫忙,等到我…”一個女人的聲咅。尬呼夭搶地地向河岸奔來,後面跟了一大路人。站在岸邊看熱闊的,都回過頭去,看發生了什麼審情。一看,叫大家都驚呆了,米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吳老太爺的幺女吳永潔呀。這是怎麼一凹事?她不是已經被捆在船上的那個被單包裏準備沉河了嗎?怎麼忽然又從岸上喊叫着撲到船邊來了呢?莫非是她的冤魂出了殼,顯靈來了。在這半夜三更裏,聽起來也實在怕人得很呀。大家都恐懼地給這女人讓開一條路。

這個女人奔到船邊,還在大喊:“莫忙,莫忙沉河,等我上來。”現在看得比較清楚了,正是吳老太爺的幺小姐吳永潔。這是怎麼摘的?吳二和王三幾個青年都看傻了。

吳永潔十分捷地跑過大船的跳板,到船板上來,一下撲到被單包上,對吳老太爺跪了下來,哭着哀告:“爸爸呀,你放我跟着他一塊去吧,我願意和他一起去死!爸笆呀。”她人哭了起這件事真是出乎大家的意外,都在岸邊喧嚷了起來,連吳老太爺也到意外了,雖然他的意外和別人的意外是不相同的。他的憊外蠱他想。”這個傻女子,我用掉包辦法救了你,你不在家裏待着,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胞來,往鬼門關裏擠幹啥,吳老太爺的確沒有想到,這女子是這樣的痴情。夭黑以後,把她從被單包裏拖出來,關進黑屋裏,吳老太爺滿心以為她的命被爸爸救了出來,會偷偷地藏在黑屋裏不動,等他在河邊辦完了沉河的儀式,回來放她出來,連夜連晚送出吳家大灣,上省城去過子,誰知道這個女子偏不領情,卻在黑屋裏又打又鬧,終於把門撞開,跌跌撞撞地跑到大河邊來,就是要和她的情人一塊去死。你説這還有什麼辦法?

“踐骨頭,你硬是要找死呀?”吳老太爺氣得不得了。

“我願意死,我願意跟他去死…爸爸…”吳永潔死死哀求,又哭又鬧,並且用手去撕那被單布,想鑽進去的樣子。

吳二和王三明白了,原來是吳老太爺在家裏掉了包了。那麼,這包裏邊是啥子人呢?為什麼一點也不出聲音?他們還一直以為裏面包的是那位吳少爺和吳永潔這一對呢。他們兩個知道一下水就會得救,從此遠走高飛,過快活0子去,所以現在包在裏邊一直不出聲音。現在包的是什麼人?為什麼就要拿去沉河了,還一聲也不叫?吳二把活釦一拉,被單包就散開了。哬,那兩個人都滿嘴着棉花,本叫不出聲來。吳二把他們嘴裏的棉花扯了出來,那位旲少爺一下就把吳永潔拉住了:永潔。”

“啊,我們一起死去吧。”吳永潔一把摟住自己的情人,再也不放手,嗚嗚地哭了起來。

從包裏出來的另一個人,吳二王三一看,哬,原來是才給她立了貞節牌坊的吳王氏這個老太婆。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

這個吳王氏並不顯得動,倒是十分冷淡的樣子。吳金太爺見吳王氏被放出包來,扯去了口裏的棉花,他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一縮,怕吳王氏來抓扯他。這老太籠卻沒有上前去抓扯,反倒很隨便的樣子,冷冷地説“你叫人來叫我去,説有要緊事要商量,我來了,你卻不見,倒叫人把我抓起來,嘴裏滿棉花,不分青紅皂白,估倒把我和這男人捆在一起,捆進被單包裏。原來你是要我來給你的麼小姐當替死鬼呀。我一直在盤算,我就是死了,變成鬼了,也要來找你,算清今天這一筆帳以後,還要算清過去的那筆帳。沒有想到,我活着就能和你算帳,哈咍哈哈!”這個老太婆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得那樣的可怕,叫人聽起來骨悚然。

吳老太爺簡直嚇得發了昏,簌簌地直見發抖。他沒有想到今晚上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在女兒的面前,受到公眾的審判,法官便是他的年輕時代的相好女人,不久前還為她立了貞節脾坊的女人吳王氏。他一句話也説不出來,跌坐在船板上。

吳王氏還是那麼冷靜,象檢察官在讀起訴書一般。她説:“你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你不久前才把一對相好的青年沉了河。你現在又想把這個青年,你的女兒的情人,還搭上我,拿來沉河。你想一箭雙鵰,又救了你的女兒,又害死我,滅了我的口。誰曉得青夭開了眼,硬是不饒你這種惡人,鬼使祌差,叫你的女兒跑出來救了我。”這個老太婆停下,了一口氣,向禺暗的天空望了一眼,用手合掌禱告的樣子,又繼續她的控訴:“你現在還想照你的老規矩,把這一對相好的青年沉河嗎?那好呀。不過,你沒有沉他們以前,先把你自己沉了河,把我和你捆在一起沉了河再説吧。哼,你以為給我修了貞節牌坊,你就把你的罪孽冼刷乾淨了?老天有眼,牌坊修不起來,掉了石頭。我只好做一個象你的紙人拿去燒了。”她用手趵大家一揚3憤慨地説:“你們都聽到,都來作證,我背去燒的紙人就是他,吳廷臣大少爺。詼沉河的是他和我,你們把我們兩個捆起來沉河吧,我甘心陪他去見閻王,到那裏打官司去1你們來呀,來捆呀。”她的這一席話,把大家都聽得呆了。一個人也沒有出聲音,只聽到夜風在呼呼地吹,大河的水在咆哮着滾滾去。還有吳永潔抱住她的情人的飲泣聲。

吳王氏突然竭盡她的力氣呼喊一“你們來把我們捆起來吧,沉河!哈哈哈哈,沉河!”大家沒有動靜,擔心着,天是不是要塌下來,地會不會陷下去,大河會不會倒

吳王氏站起來動手去扯吳老太爺,叫“我們一起去死吧。在這陽世間打官司我打不蠃你,到閻王那裏和你打官司去吧。”吳老太爺木然不動,似乎也不害怕吳王氏來扯他去跳水了。鉭足他忽然到血往汄頂上一湧,一下昏倒了,再也不醒人事。

故事擺到這裏算完了,下面的事無須多説了。什麼?你們問那個吳老太爺怎麼樣了?我後來聽説他被人抬回家裏去,就犯了癲症,一天胡言亂語,總説那一對青年男女,王三拐和吳永芳來找他來了,他到處亂藏亂躲,碰得頭破血。過不多久,他一病不起,鳴呼哀哉了。

你們還要問旲永潔後來怎麼樣了嗎?還要問那個吳王氏後來怎麼樣了嗎?

我先説吳王氏。她回去以後,要求推倒她的貞節牌坊,可鳧誰也不願意把一個好好的工程推倒,她親自拿子去打,拿刀去砍,也只砍出幾道小口子,貞節牌坊還是巋然不動。她在那裏向大家宜傳,再不要守節了,寡婦的子是最痛苦不過的子。後來聽説她吃齋唸佛去了,説退要贖取自己的罪孽。

説到吳永潔和她的情人,那一對靑年,就沒有什麼好説的了,他們在大家同意之下,結了婚了,不久他們都上費城去了。以後在哪裏千什麼,我也説不清了。

羌江釣徒擺完了他的龍門陣,大家很沉默了一陣,都不勝嘆息。同時也叫大家吃驚的是羌江釣徒平常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今夭卻擺得這麼有聲有,從沒有出過故障。

後來有人懷疑,怎麼他知道得那麼仔細?他説的那個“遠房姓吳的青年”始終沒有説出他的名字來,這裏面有什麼講究?是不是就是他0己?他本來是姓吳呀。因此有好事之徒,故意問他:“那個‘姓吳的青年,到底是誰?他叫什麼名宇?後來到了省城幹什麼去了。”羌江釣徒沒有回答,只説:“‘遠房姓吳的青年,就是吳老太爺的那個遠房青年嘛,還能是誰?你問得禾免太怪了。至於他的名字,我的確是記不起來了。”後來有人出了一個主意,從旁邊打聽一下,看看他的夫人是不是曾經叫過吳永潔這個名字,就淸楚了。

這辦法果然靈。但是誰也沒有再去問羌江釣徒關於“遠房姓吳的靑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