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記峨眉山人:破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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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李科員,哦,現在該叫他峨眉山人了,端起小酒杯,呷了一口冷酒,用指頭夾起一顆鹽黃豆放進嘴裏,抹一下鬍子,第一個擺起他的龍門陣來。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公務人員。——當然,這並不是説,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大公務人員了。哎,我憑什麼能做一個大公務人員呢?
大公務人員首先要那些去美國吃過牛麪包的人才當得上。聽説美國的牛麪包就是好,只要吃得多了,人就會變得聰明起來。我們縣裏王大老爺家的王大少爺就是這樣,他去美國很吃了幾年牛麪包。他對於牛麪包當然就有深刻的研究,聽説他因此寫了一篇洋洋灑灑、凡兩三萬言的科學論文,題目是《牛放糖一定甜的機理初探》,他還因此得了一個碩士。他回國後,穿上假洋鬼子的衣服,手裏提一打狗——不,他們有一個文明詞兒,叫什麼“死踢客”捧着大名片,名片上一面用中文印着美國什麼大學的碩士頭銜,一面印着一大片洋碼子。他到這個衙門闖闖,到那個公館走走,不費力氣就撈到一個高級參議的差事,聽説頂得上一個縣太爺的身價呢!這當然是大公務人員了。我憑什麼呢?
再説,革過人家的命的人也可以當大公務人員。那幾年喊革命喊得最兇的時候,我就看見有一些少年子弟,穿上一套嗶嘰中山裝,跟着人家拿一面青天白的小旗子,在街上喊“打倒”這個,那個“萬歲”或者提着石灰漿桶,在滿牆塗些青天白,寫些什麼“以黨治國”的標語,不久他們就被送到廬山去上什麼訓練班去了,我們那裏俗話叫做“進染缸”去了。幾個月以後,不知道他們在那個染缸裏染成了什麼顏,捧着一張題有“蔣中正贈”四個字的照片和一張金光閃閃的畢業證書回來,用玻璃框子裝好,供在堂屋裏。然後找一個空院子,在門口掛上縣黨部的招牌,拿一盒名片天天出去拜客吃茶,開口“本黨”如何,閉口“領袖”怎樣,於是他們就成為本縣的大公務人員了。我年過六十,卻從來沒有革過人家的命,也沒有進過染缸,憑什麼能當大公務人員呢?
當然,也還有沒去美國吃過牛麪包,也沒機會去廬山進染缸的人,有朝一,忽然闊了起來,當上大公務人員。我們縣裏有個有名的張公爺就是這樣。那是因為湊巧他的爸爸媽媽給他生了一個好看的妹子,他把這個妹子打扮起來,送到際場合裏去招蜂引蝶,湊巧給某一個大官兒看中了,他也就爬在妹子的裙帶上去加官進爵,享受大公務人員的“光榮”了。呸!我是寧肯坐一輩子冷板凳,也不願去領受這份“光榮”的。
那麼,我憑什麼能夠當上大公務人員呢?
是的,我憑什麼呢?就是我現在這個科員,還是憑自己搞“等因奉此”之類的公文很練,才保住的。我早就知道他們在背地罵我不長進,説我倚老賣老,既不信仰主義,又不崇拜國父,其實他們信仰的什麼主義呢?説穿了不過是升官發財主義!孫中山倒是他們崇拜的,但不是埋在地下的那一個,卻是印在百元大鈔上的那一個。…
唉,唉,你看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説到哪裏去了?這些話要是給我們的苟科長聽去了,把飯碗敲破了,倒是小事;要是給縣黨部那個梳偏搭搭兒的書記長聽去了,給我戴頂紅帽子,把我這吃飯的傢伙取了,才不是好耍的。那個人麼,嗯——我看他坐食俸祿,一年不賣幾頂紅帽子,是混不下去的。算了,不説也罷,還是言歸正傳吧!
嗯?我説到哪裏了?
…
哦,是了,我説到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公務人員,在…不説也罷,反正是在一個不大不小的縣衙門裏做一名科員。所謂科員,就是那種以“啃辦公桌”為職業的人。無論天晴落雨,我們都要按時去“啃”八個鐘頭。説有多少公事可辦吧!不見得,大半的時間都在喝茶,看陳年的上海黃小報。那上面有趣的事就多得很。什麼地方女變為男呀;哪個窮光蛋獨得五十萬元航空救國獎券,歡喜瘋了呀;哪個官兒的姨太太愛上馬弁,雙雙投江殉情呀…等等的新聞,不,應該説是“舊聞”了。大家看了興致很高,難免就要議論起來,有的甚至企圖從生理學的觀點去設想女變為男是一種什麼景象。大家讀報紙讀得厭了,就談昨晚上的牌局,哪個人的牌運亨通,一連做了兩個清三番外加海底撈月;哪兩個人打夥抬哪個二子的轎子…牌局也談厭了,於是就悄悄議論起我們縣太爺的隱私來。子就是這樣去夏來,秋去冬來,打發過去了。反正能高升的都高升走了,我們這些不能高升的就只好守着那幾張破辦公桌,吃點既不飽也餓不死的現成飯罷了。
但是要説成天無事,也未免冤枉了我們,我們每天還是要辦那麼一件兩件不痛不癢的公事。當然,重要的公事是不會有的,那些重要公事早已在老爺紳士們的鴉片煙鋪上,麻將桌上,姨太太的枕頭邊,再不然就在他們的槍桿子尖尖上解決了,何勞我們趴在桌子上“等因奉此”、“等情據此”、“等由准此”地胡謅一通呢?我們之所以一定有幾件公事辦,其實不過表示在這個衙門裏,縣長之下果然還有秘書和科長存在,在秘書和科長之下果然還有我們這樣的科員存在,在科員之下果然還有辦事員、錄事和打雜的、跑腿的人存在,每個月上級發來的經費,並沒有完全落進縣太爺的包裏去,如是而已。
科長們為了表示他們的存在,有興趣的時候也到辦公室裏來籤個“到”畫兩個“行”縣太爺卻很少光臨辦公室。聽説他夠忙的,今天要到某大鄉紳家裏去拜訪,明天又要到某退職大員的公館裏去候教,還要坐堂問案,打老百姓的板子,還要和送“包袱”(賄賂)的引線人講價錢,他還無論如何不能忘記,瞞着自己的黃花老婆,去他私築的“金屋”裏去會自己的“藏嬌”他哪裏有工夫來看我們這些坐冷板凳的人呢?
假如他真的到辦公室裏來了,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了。比如上面來了視察委員呀,或者明天是什麼紀念,來找科員替他擬一篇講演稿呀。再不然就是後衙發生了事故。母老虎發了雌威,把我們縣太爺打得落荒而走,到辦公室裏避難來了。這幾乎是萬無一失,我們只要聽到後衙有女人在大發雷霆,我們就得趕快就座,煞有介事地搖起筆桿來,果然不多一會兒,就看到縣太爺神倉皇地踏進辦公室裏來,坐上塵封的縣長席,辦起公來了。
且説有一天早晨,我們正在辦公室裏閒着,七嘴八舌地議論縣太爺的太太到底是一個什麼貨。有的説她一定是一個唱小旦的戲子,因為她能一板一眼地唱《蘇三起解》,不致走腔落調;有的估計她是一個摩登女學生,因為有時候看她下的條子比縣太爺的文理還通順些;有的卻堅持説她是一個從良的窯姐兒,哎呀呀,你看她那股子妖勁吧。總之,我們正在議論不休,忽然看到縣太爺到辦公室裏來了。他吃力地轉動着他那短的腿,用雙手捧着大肚皮,由於不勝這一堆肥的負擔,幾乎是滾進門檻來的。跟在後面進來的是瘦長的然而營養良好的秘書師爺,還有服侍縣太爺的勤務兵那個機靈鬼小衞也跟了進來。我們馬上各就各位,拿起筆桿,搖頭晃腦地辦起公來。txt電子書分享平台逆小説網縣太爺的神看來十分緊張。他在辦公室裏掃了一眼,對我們照老規矩不滿意地皺了一下眉頭,他發現兩個科長一個也不在,生氣地叫小衞去叫他們回來,然後他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我們總覺得像一個乒乓球放在一個大皮球上在我們的辦公桌中間滾來滾去。從乒乓球上發出了聲音:“剛才接到東安鎮打來的電話,説中央新生活視察團派一位視察委員來我縣視察新生活,已經從東安鎮出發,中午前後就要到達縣城。”他了一他的膛,以便和他那過於突出的肚皮取得平衡,繼續説:“我們一定要表現我們的新生活,拿出革命的神來辦公,要整齊清潔、簡單樸素…”他背誦起新生活運動的教條來了。忽然他抬頭望見辦公室兩頭牆上掛的“總理遺像”和“蔣委員長肖像”皺起眉頭看。這兩張照片冷清清地掛在這牆上不知道有多少年月了,紙已經發黃,積塵很厚。許多蜘蛛已經滿意於在那裏長期安家,繁衍子孫,結滿了厚厚蛛網,在蛛網上曾經有許多無辜的蒼蠅闖上去,被蜘蛛當點心吃了,剩下的皮殼和殘翅,還掛在上面飄動。縣太爺望見這兩張倒黴的照片,神情有幾分緊張,於是發佈了動員令:“大家趕快振作起來,把辦公室打掃乾淨,收拾整齊,特別要把牆上的兩張相片擦乾淨。”忽然又發現污損的牆壁上空蕩蕩的,他轉身問師爺:“我們掛在這牆上的那些表格呢?”師爺很謙恭地低下頭,惶恐地回答:“今年沒有造過表格,是去年黨政考核團來的時候,趕造過幾張。”縣太爺聽了覺有些失望。師爺用手拍一拍他的腦門,智慧就從那兒生出來了,他説:“縣長要的話,還來得及趕造。”縣太爺説:“視察委員等一會兒就要到了,哪裏還來得及?”師爺神秘地一下眼睛,説:“自有辦法。”我們衙門的這位秘書師爺,雖然長得像個無常二爺,瘦得像光,小頭鋭面,其貌不揚,可是絕不能小看他,他是在什麼中央政治大學畢業的,據説在那個大學裏是專門學習治人的法術的。他又是縣太爺的小同鄉,還有沾親帶故的關係。這個人的確學了一肚子爛條,縣太爺乾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沒有一條不是他出的點子,他總是在縣太爺面前誇口“自有辦法”誰要聽到他説這幾個字,就知道有人該遭殃了。老百姓有兩句歌謠唱他説:“師爺一聲‘有辦法’,黎民百姓淚如麻。”今天他又説“自有辦法”我們都留心着看他又要使出什麼法術來,果然他不慌不忙地叫一個錄事把去年的舊錶格拿出來。哦,原來他又要我們的“補疤聖手”顯本事。我們衙門的這一個補疤聖手本事很大,公文上寫錯了字,只要他動手術一挖一補,就和原來一模一樣。有一回縣太爺還發揮這個補疤聖手的絕技,撈了不小一筆進項。原來是上級來公文,給我們縣攤了不知道是什麼捐還有什麼税三萬元,縣太爺生財有道,或者更確切地説,師爺輔佐有方,叫我們的補疤聖手一挖一補,把“叁”字改成“肆”字,縣太爺把這封公文拿去給仕紳商賈們一看,天衣無縫,結果縣太爺收了捐税四萬元,幹賺一萬元。今天又要請補疤聖手使出他的絕技來。
縣太爺吩咐已畢,和師爺退到後面的簽押房裏去了。大家都照縣太爺的命令行動起來。有的在收拾那比字紙簍還亂的屜,有的在收拾公文夾子,有的在打掃牆頭,有的和蜘蛛爭奪一陣,才奪回牆上的那兩位“衣食父母”擦拭乾淨,不多久總算是收拾得差不多了。逆小説網txt小説上傳分享過了一會兒,縣太爺和師爺兩個出來檢查來了,看到辦公室井井有條,牆上乾淨,掛着修補過的表格,連牆上的兩個老頭子,也似乎知道今天有人要來為他們一年來的蒙塵洗雪冤屈,再也看不到過去那樣陰鬱不樂的倒黴樣子,忽然變得容光煥發了。縣太爺滿意地笑了一下。想必這已經夠新生活的標準了吧!他又命令每一個辦公桌上擺一件翻開的公文,他自己的辦公桌上也擺了幾件,他還親自去試一下辦公的姿勢,也很滿意地笑了一下,自然這更合乎新生活的標準了。他忽然站起來對門口行禮,跟着又點頭,還不卑不亢地笑了一下,嘴巴動了幾下,好像在對人説什麼話,我們看到他一本正經地在進行彩排,對空無一物的門口做出種種有趣的表演動作,不住要笑出聲來。但是他忽然抬起頭來看我們一眼,我們都趕快伏案辦公。
這時候才算把兩位科長找回來了。這兩位科長也算得是縣太爺的哼哈二將,一個是縣太爺的小舅子,據説在什麼野雞學堂裏混過幾天,縣太爺要上任了,才適應需要,把他送到什麼黨政幹部訓練班去趕造一下,兩月畢業,總算背得“總理遺囑”和説些“本黨…”、“革命…”的八股,於是就來當起教育科長來。這個人別的不行,打牌真是高明,偷騙的手法更是厲害。常常是幾天幾夜不下牌桌,本不來辦公。今天不知道是從哪家的牌桌上把他請了回來。他一進門對縣太爺愛理不理地點了一下頭,就胡亂坐到縣太爺的位子上去了,還不住用手蒙着嘴打哈欠。他忽然用手拿起墨盒“咚”地一聲拍在桌上,大叫:“碰!”哦嗬!他還糊糊地以為他坐在牌桌上呢!我們吃驚地望着他,誰也不敢笑。縣太爺大概由於種種的難言之隱,也把這個小舅子莫奈何,只是搖頭。還是師爺走過去對他説了幾句什麼話,他才知趣地站起來去找教育科長的辦公桌,於是他才真正地“走上崗位”另外一個科長是管財政的,這個人和縣太爺的關係一直不清楚,聽口音不是縣太爺的同鄉,看情也不是縣太爺的知,還有點大模大樣的。我們猜想一定是縣太爺在省裏的靠山派來監收縣太爺該送靠山的“包袱”錢的。這個人是一個不可救藥的鴉片煙鬼,一天就是睡在牀上、、。今天恐怕是縣太爺派人去説了多少好話,才把他從鴉片煙牀上請了起來的。他進門來也是不知東南西北,一個勁兒打哈欠,還是師爺給他當嚮導,他才走上了自己的崗位。
縣太爺和師爺又退到簽押房去,等候新生活視察委員的到來。過了一會兒,忽然勤務兵小衞匆匆走進辦公室來,他的後邊跟着縣太爺和師爺,小衞指着我們幾個老科員,説:“老爺請看嘛。”縣太爺走過來把我們三個老科員研究了一下,馬上緊鎖眉頭,很不滿意地説:“哎呀,當真話哩,差點出紕漏。”於是他指着我們幾個老人生氣地説:“看你們這樣子簡直不合新生活標準,蓬頭垢面,一副倒黴相,一個穿長袍,一個穿短褲,不整齊劃一,頭髮鬍子亂七八糟,都像才從牢里拉出來的。”於是他轉身對小衞説:“趕快叫人去街上成衣鋪裏借幾套中山裝來,再去找一個剃頭匠來,把這幾個老傢伙大掃除一下,頭髮鬍子一律刮光。”
“是!”小衞回答一聲,笑嘻嘻地向我們做了一個鬼臉跑出去了。
這真是無妄之災。我們三個也算有一把年紀的人了,鬍子對於我們説來,總算不得是什麼奢侈品吧,現在卻要奉命取締。我們幾個面面相覷,摸着將要犧牲的鬍子不勝惋惜。鬍子何辜,竟不容於縣太爺的新生活。小衞這小東西平時本來很逗人喜歡,生得聰明,人又和氣,是我的一個朋友介紹給我,我介紹到縣衙門來當差的,和我一直很不錯,不知道今天他為什麼給縣太爺出這樣一個壞點子。
過了一會兒,一個政警抱了幾套青布中山裝進來,要我們幾個老人換上,這卻把我們整苦了,平素穿慣了寬袍大袖,自在得很,忽然叫穿上又窄又緊的中山裝,怪不舒服。不是肚子起,就是背弓起,瘦骨伶仃的肩膀像尖刀頂着衣服,原來被寬袍大袖掩蓋着的種種缺點,這一下子都暴出來了。但是在縣太爺監臨之下,只好穿上。
又過了一陣,小衞跑進來向縣太爺報告説:“剃頭師傅請好了,過一會兒就來,是才從重慶大碼頭來的下江師傅,手藝好,行頭新。”縣太爺不耐煩地説:“管他上江下江,只要是剃頭匠,不是殺豬匠就行,要快!”小衞説:“馬上就到。”説罷又跑出去了。
過了好一陣,剃頭師傅還沒有來,忽然聽到衙門口站崗的衞兵高聲在叫:“敬禮!”這一聲使縣太爺下意識地跳了起來。莫非是視察委員已經來了嗎?縣太爺還沒有走出辦公室的門。縣太爺有個貼身馬弁叫老胡,他老早就下定決心,要和小衞比賽明。今天他為了趕在小衞的前面來向縣太爺報告他的這一件重大發現,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向縣太爺大聲報告:“來了!”縣太爺抬頭從門口望出去,看到有一個三十來歲的油頭粉面,儀表非凡的人,穿着藏青嗶嘰中山裝,腳踏亮皮鞋,手裏抱一個大公事皮包,很神氣地咯噔咯噔走進來了——果然是視察委員到了。
縣太爺是老於官場的人,當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馬上了上去,口裏還唸唸有詞,我們連忙坐下來,規規矩矩辦起公來。
縣太爺恭敬地引進這個頂威武的視察委員來,我們本想站起來表示敬意,可是縣太爺用手一按,叫我們不必站起來,以示我們辦公多麼認真緊張。縣太爺請那位視察委員坐下來後,吩咐:“拿開水來!”縣太爺想得真周到,新生活是不講究喝茶的,所以叫拿開水來。小衞應聲拿進兩杯開水來,放在視察委員和縣太爺的面前,轉過身還朝我們扮一個鬼臉,退出去了。
縣太爺很有禮貌地問:“請問貴姓?”
“姓賈。”那委員也有禮貌地回答。
“請問您是才從重慶到敝縣來的嗎?”那位視察委員點了一下頭“唔”了一聲,望着我們的蓬頭垢面。
我們知道這一下真是太糟了,我們沒有來得及剃頭,給他看到了,這毫無疑問對於縣太爺的新生活是一個大污點。縣太爺也發覺這一點,趕忙用話岔開,對視察委員説:“您辛苦了。”那位視察委員又“唔”了一聲,仍舊目不轉睛地視察我們三個老頭兒。
縣太爺看來也有幾分驚慌了。往常上面來了什麼委員,只要寒暄幾句,就可以安頓到後花園客房裏去隨便談話,無顧忌地討價還價了。今天這位視察委員怎麼不買賬,並且在辦公室裏東張西望,像專門挑眼的樣子呢?莫非新生活運動真是有一番新氣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