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節:光影燭光洗兵夜宴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兩人走在山坡上,大口呼着夜風中野草林木的清香,都覺心底暢快難言。林霜月道:“雁哥哥,咱們要去哪裏?”卓南雁舉頭望望月,揚眉道:“還不算太晚。聽羅堂主説,那鶴老兒要在他的鶴鳴谷洗兵閣內宴請武宗六脈的首腦,羅堂主和大慧上人都要赴宴。那鶴老兒最不是東西,咱們趕去大鬧一場如何?”林霜月嫣然笑道:“好的,那鶴鳴谷離此地不遠,這場熱鬧不可不瞧!”九幽地府地處西湖連綿起伏的南山煙霞嶺中,兩人展開輕功,出了煙霞嶺,徑向東北方向奔行。過不多時,登上一座小山,藉着月遠望,便可眺見四野淡煙籠翠,秀蔚然,西湖遙遙地凝在山麓之西,湖西一處山坳中卻是燈火閃耀。
“那地方便是鶴鳴谷了!”林霜月玉手遙指,道“聽説趙祥鶴沒出山之前,曾在谷內鑿深居,發誓做那清高隱士,實則不過是個圖驚世駭俗的終南捷徑罷了!”卓南雁笑道:“這隻老鶴眼下當權得勢,自然要將那破修成宮殿!”奔到山谷前,但見四周奇峯秀峻,月光下茂竹修林,妙境天成。卓南雁忍不住嘆道:“趙祥鶴這老賊倒會享福!”在幽邃的山徑中行不多時,陡聞一道悠長的嘯聲遙遙傳來。
“這嘯聲好耳!”卓南雁一驚抬頭,卻見前面一座好大的宅院依山傍水而建,燈光閃爍,夜中甚是醒目。跟着又有兩道長嘯自宅院內傳出,聲音猶如天際怒雷,響蕩不休。林霜月蹙眉道:“是霹靂門雷震的風雷嘯!這是他霹靂門的看家本領,若非遇上高手,決不施展!”兩人心底驚奇,飛身掠進宅院。疏星淡月之下,只見院門外的橫匾上刻着“洗兵”兩個大字,兩個格天鐵衞無打采地立院外。
“這裏便是洗兵閣了!”卓南雁心頭一凜,低聲道“想不到這鴻門宴上,這麼快就撕破了臉皮。”二人好奇心起,悄然繞過院門,自矮牆上騰身躍入。
院子內亭榭錯落,泉石幽奇,看來趙祥鶴為這別墅着實用過一番苦心。院當中氣勢巍峨的主宅大堂內燈火輝煌,透過幾面花稜窗,隱見堂中人影閃爍。動人心魄的嘯聲不時蕩起,每響一聲,便引得燭火微微一顫。
“不知是誰跟雷震動手,居然絲毫不落下風。”林霜月凝望窗後疾飛的人影,低聲道“咱們這便進去嗎?”卓南雁皺皺眉頭,道:“我不願跟趙祥鶴這狗賊同桌而飲!”眼望着數丈外倚着明柱瞌睡的侍衞,童心忽起,低笑道“咱們再扮一回格天鐵衞,進去胡亂大鬧他一番。”林霜月雙眸一亮,連連點頭。兩人自黑漆漆的深內險之後,只覺世間的任何舉動,莫不妙趣無限,興致盎然。
“不好!”林霜月忽又想到什麼,連連搖頭“我可不要再穿那髒兮兮的鐵衞衣衫!”卓南雁一笑,指着那自堂內無打采地走出的高挑丫鬟,道:“那隻得委屈小月兒一下,來扮個丫鬟了!”掏出懷裏的兩張人皮面具,兩人各自戴上了。藉着淡淡的宮燈紅芒,二人對望一眼,都覺對方模樣詭異,忍不住相視而笑,迅即轉身分頭行事。
一盞茶的工夫後,兩人重新回合。
“真真難看死了!”林霜月抻着身上那套紅燦燦的丫鬟長裙,苦笑道“這小丫鬟正倚在那兒打盹…”卓南雁也已換作了鐵衞衣飾,笑道:“趙祥鶴的二十八宿都不在,全是一些飯桶,個個也都似吃了魂藥般昏昏睡。”這時堂內雷震和對手戰猶酣,兩人乘亂悄然繞進堂內,俏立在燈光稍暗的明柱之後,側臉觀瞧。但見堂中一青一紅兩道身影疾轉不休,拼鬥正急。穿紅衣的正是雷震,跟他對陣之人身披青道袍,是青城派掌門人石鏡道長。卓南雁暗自苦笑:“這兩人都是脾氣不小,自千金堂內便埋下了仇,早晚必有一戰!”轉頭四顧,卻見堂內擺滿鮮花,馥郁滿廳。大廳當中更有四盆半人高的異種牡丹,花瓣金黃。卓南雁從未見過這種金牡丹,不知這是牡丹中最名貴的品種“姚黃”但見那碗口大的花朵猶如淡金鑄成,吐蕊怒放,美豔奪目,心中暗自稱奇。
堂中高挑着十餘兒臂細的紅燭,光焰並不耀目,柔似紅霞,與金花輝映,織出一片華貴堂皇的氤氲氣象。席間高坐的正是撲散騰、趙祥鶴、大慧上人和羅雪亭。唐千手和莫復疆則在側座相陪。卓南雁的目光驀地一燦,卻見席上一人白麪長鬚,相貌儒雅,竟是一直未在京師面的南宮堡主南宮參。
眾高手的目光此刻正牢牢鎖在堂內戰的兩人身上。侍酒的幾個丫鬟、鐵衞耐不住雷震驚天動地的嘯聲,紛紛掩耳,退到明柱之後。這一來卓南雁和林霜月倒再不顯眼,二人跟羣僕混雜一處,也凝神觀戰。
石鏡道長和雷震拼爭已久。雷震施展出雷家獨門絕學風雷嘯,氣勢頗盛。石鏡道長的鬥姆天風指卻輕靈飄逸,忽掌忽指,守得風雨不透。兩人掌指生風,擾得滿室紅燭忽明忽暗。那四盆金牡丹就在兩人身前三尺開外,碩大花朵簇簇輕顫,卻沒一枝片葉給掌風掃落,顯見兩大掌門的勁力拿捏已妙至毫巔。
猛聽得石鏡一聲低嘯,乘着雷震連番四記“閃電訣”狂攻無功、氣勢稍餒之際,雙掌驟然吐出,分別斬向他腹兩處要。這一招“天師伏魔”取意張道陵在青城山海棠溪邊揮劍除妖的典故,招法幽奇多姿,意境深險難測。雷震見他於苦守難支之時驟施狠招,渾若奇峯突起,心底震驚:“石鏡老道當真了得!”此刻他先機盡喪,只得訇然怒喝,藉着雷霆般的巨響,雙掌當平推,以攻為守。
四掌砰然接,一股怒風而出,四五絳燭“嗤”的熄了。兩人都施出了十成勁力,真氣撞之下,均覺經脈受震,各自向後飛退。
石鏡背向宴席,雙足猶如蜻蜓點水般地互疾點,雖然卸去了掌勁,卻止不住飛退之勢。羅雪亭忙探掌橫推,一股柔和的掌力在他肩頭一撞,登時止住退勢。雷震卻“騰、騰、騰”地向廳門退去,青磚上給他踩出七八個深深的足印,仍是疾退不止。
陡然間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飄然而入,探掌拎住雷震衣領,將他提離地面,又再放回。這一起一落,自然將洶湧的掌勁卸去。眾人見這黑衣人這手神功舉重若輕,較之羅雪亭那一掌似乎猶勝半籌,不由齊聲喝彩。
“原來是風滿樓風先生!”趙祥鶴望着那黑衣人,哈哈笑道“風先生晚來多時,可得罰酒三杯!”風滿樓仍是黑紗罩面,只向眾人點一點頭,卻低嘆道:“這幾蠟燭可都熄了!”既不搭理趙祥鶴,也不入席落座,徑自閃到廳側,擎起一紅燭,緩步走到幾熄滅的蠟燭旁,依次點燃紅燭。羅雪亭、唐千手等人多未見過風滿樓,見他舉止怪異高傲,均是暗自稱奇。大慧上人的眼內卻閃過一絲寒光,臉有憂。
趙祥鶴曾跟風滿樓密議多次,見他今竟對自己一反常態地倨傲無禮,心底又怒又疑:“這廝一直自稱不會武功,但適才那手渾若天外奇峯,實在是宗師手法!難道我這些子竟看走了眼?”雷震適才被風滿樓提着脖領拎起,本來心底恚恨,但覺渾身經脈一麻,毫無掙扎之力,好在雙足落地後便即復原。他心底震驚,卻不敢向風滿樓出手,橫眉怒視石鏡,低喝道:“石老道,今咱們定要見個高下嗎?”石鏡冷笑道:“你乖乖出《廣成靈文》來,咱們便一了百了!”原來今晚趙祥鶴請來天下武林的頭面人物赴宴,本就居心叵測。眼見太子的股肱羅大未到,而失蹤已久的羅雪亭和大慧上人卻聯袂而來,趙祥鶴不由微覺心驚。但他早就算計妥當,請來赴席的雷震、唐千手、南宮參等人各有宿仇,在他三言五語的挑唆之下,脾氣最火爆的石鏡道長終究耐不住子,跟雷震當場過招。唐千手、南宮參等人冷眼旁觀,自是樂得看個熱鬧。
羅雪亭眼見兩人又怒目運功,不由蒼眉一蹙,沉聲喝道:“二位當真想拼個兩敗俱傷才罷手不成?”丐幫幫主莫復疆卻哈哈大笑:“你們要拼個同歸於盡,原也無妨,但若給旁人撿了便宜,那才是蠢不可及!”場中二人均是一凜。雷震斜眼瞥見唐千手笑的神,更是暗罵自己糊塗,掃了石鏡兩眼,淡淡地道:“石老道,你若有興,瑞蓮舟會一了,請到霹靂門尋我如何?”石鏡也給羅雪亭的喝聲點醒,斜睨了趙祥鶴、南宮參等人一眼,仰頭笑道:“好啊,便是打,也不能給旁人看了笑話!”雷震緊巴巴的臉上終於破出一絲笑意:“石老道,你的功夫硬得緊啊!”石鏡笑道:“你雷老頭也不賴嘛!”二人對望一眼,忽地齊聲長笑。原來適才龍爭虎鬥,棋逢對手,兩人均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卓南雁見兩人大笑歸座,跟林霜月對望一眼,心底均鬆了口氣。這時風滿樓已將那四五熄滅的紅燭盡數點燃。經他這一撥,紅燭火苗躥高了不少,更散出一股淡淡的白煙。卓南雁見他舉着蠟燭,鬼影般地飄忽來去,暗道:“這風滿樓行事處處匪夷所思,透着一股陰森森的鬼氣。”忽聽席間砰然震響,卻是撲散騰拍案而起,目光如電掃向羅雪亭,大笑道:“羅堂主,咱們今終究該有個了斷!”席間眾高手均不知他們在五嫂魚攤上的約定,但見天刀門主在席間公然叫陣“獅堂雪冷”都覺又驚又喜。
羅雪亭卻想:“這撲散騰貌似是個直腸漢,實則機心暗藏。他一直纏上我,想必早知老夫對陣滄海龍騰後,經脈受損,定是要乘機除了老夫,給他龍蛇變掃卻一個心腹之患!”他自從翠鶴山與滄海龍騰完顏亨死拼之後,雖經卓南雁相授的天衣真氣復原經脈,但終究傷損了元氣。他一人江南,先遇巫魔,後探地府,功力損耗頗大,但“獅堂雪冷”卻也是薑桂之,明知此時難與刀霸抗衡,卻也不願示弱,呵呵一笑,便待身而起。
忽見人影一晃,風滿樓手擎紅燭,已凝立在了廳心,低笑道:“撲散門主,你與羅老這一南一北兩大宗師之爭,便留待壓陣之戰如何?山人要先向一位老友討教一番。”撲散騰本來氣勢洶洶,但聽風滿樓言語間對自己推崇至極,心底大樂,揚眉道:“不知風先生要找誰算賬?”風滿樓信手將紅燭在了一盆怒放的金牡丹上,眼望幽幽躍動的火苗,悠然笑道:“久聞大慧上人通禪理,山人心中團已久,想請上人以武言禪,指點津!”席間羣雄鬨然一震。便連趙祥鶴都想不到,總是自稱好文厭武的風滿樓會主動挑戰風雲八修中最神奇莫測的“禪聖。”自風滿樓現身堂內,大慧的雙眸便沒一刻離開過他。此時聽得風滿樓叫陣,大慧反覺正中下懷,淡淡地笑道:“破開悟,全在本心。風施主若不作繭自縛,便不會自自困!”談笑間已緩步走到場中。
花團錦簇,紅燭璀璨,更襯得一僧一俗道骨仙風。座上羣豪見兩人憑花靜立,便似要談禪論道,心底都生出一種玄之又玄的奇異覺。
風滿樓俯身掐了一大朵金牡丹,放在鼻端輕嗅,笑道:“傳聞當年靈山法會,釋迦摩尼曾拈花微笑,三千弟子中大迦葉尊者當下頓悟。不知當如來拈的是什麼花?”席間眾高手都是廣博之士,也都深知這則禪宗公案,但聽得風滿樓忽有此問,均疑惑:“姓風的一個術士,怎地跟禪聖鬥起機鋒來了?”
“什麼花?”大慧昂頭大笑“我花開後百花殺!”笑聲朗朗,震得花盆上的紅燭光焰突突抖顫。座上的眾高手均曾參玄修道,知道禪宗講究妙悟自得,而大慧這句“我花開後百花殺”大有氣山河、不讓佛祖的開闊意境。羣豪都覺心神一震。
“好氣魄!”風滿樓依舊凝望着金燦燦的牡丹“這姚黃牡丹乃花中之王,歐陽修曾贊曰:姚黃魏紫帶,潑墨齊頭藏綠葉!請上人細細品評。”説話之間,彈指輕揮,碩大花朵疾向大慧飛去。一朵柔弱妖嬈的鮮花,被他一揮之下,竟也帶着嗤嗤輕響。大慧笑道:“你這是焚琴煮鶴,可不是拈花微笑!”信手接住疾飛的花朵。
風滿樓幽深的眸子內寒光一閃,低笑道:“拈花微笑,天花亂墜,都是佛家典故,看來佛法與花素來有緣。今山人便借花獻佛吧!”雙手連揮,十餘朵姚黃牡丹連綿飛來。初時只是香花,隨即或枝或葉,或是殘碎花瓣,漫天飄舞,向大慧頭臉上撞去。金黃鮮花隨着風滿樓掌上湧的勁氣盤旋不定,實則只是惑敵眼目,乘隙而來的無數碎枝細幹卻勢挾勁風,或斜進,或直飛,呼嘯電,霎時間滿堂都是醉人的花香湧動。
旁觀的唐千手、雷震均是當時暗器名家,但見風滿樓飛花揮葉的手法逞奇鬥幻,妙不可言,登時大聲喝彩。
大慧內功深,雖不懼他真氣灌注的花葉,但風滿樓既以花為題,擺明了要先較暗器功夫,當下低笑一聲:“梅到寒時香愈清!這牡丹香氣太過濃豔了。”説罷屈指輕彈。他指上真氣灌注,花瓣枝葉未及近身,便紛紛倒飛而回。羣豪見他出指輕若拂羽,意態清雅淳和,望之如仙佛降世,也不由高聲叫好。
無數朵姚黃牡丹給兩人純的真氣擊碎,花瓣紛飛如雨,滿堂盤旋起落,或飄在酒宴間,或墜在羣豪的衣衫上。堂中香氣湧,人人都覺心底陶然:“這場比試別開生面,佛經上説的‘天花亂墜’便是這等風采吧,不想今有幸得見!”趙祥鶴、撲散騰等高手卻更醉心於兩人層出不窮的妙指法,喝彩之聲接連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