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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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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不清方向,只是麻木地移動着‮腿雙‬。有一刻,他集中了思想,不再渙散,想到了糧油管理站的那個女人,他想她現在也許在咒罵他。地上有一塊石頭,他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一樣踢着走,不小心絆了一下,懷裏的孩子突然就哭了,聲音很大,幾乎震破他的耳膜。他束手無策,不知道怎樣使她不哭,懷裏的孩子再次釘住了他,將他釘在這令人厭惡的角裏,他焦頭爛額,萬念俱灰,看不到黑夜的出路。

後來,張建國把孩子送到了孤兒院。

他把手中的孩子給孤兒院的一個慈眉善目的女人。那一刻,他搖搖墜的心忽然陷落。孩子從離他雙手的一刻開始便沒完沒了的聲嘶力竭地哭,持續了半個夜晚,嗓子快哭破了,他的心被揪緊,擰成一團,如同廢紙,扔進了黑漆漆的臭水溝,看不到温暖的光亮。

有人在如豆的燈光下打開了記錄簿,拿起筆來準備記錄。

他的大腦中空空如也,除了充斥在其中的孩子的哭聲,他痛苦地説不出任何話,有人遞給他一杯温水,他喝了,才開始慢條斯理結結巴巴地講話。他説這孩子叫榛。裹在襁褓裏的一張字條上寫着孩子的名字以及生。如是而已。他再不知道其他的什麼了,這孩子的親生父母是誰,她從哪裏來等等,他全然不知道。他和她並無任何的瓜葛和牽絆,他只是在下班的路上偶然碰見了這可憐的孩子,嗷嗷待哺。

他説:“除了把她送到這裏,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啪”的一聲,坐在燈光下的人合上了本子,又站起來,友好地衝他笑了笑,並且詢問了他的名字。張建國心驚膽戰,他居然説:“我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名字的。”

“我們只是做個記錄而已,將來找到孩子的父母或者有人領養孩子,也好通知你。”張建國拗不過,就隨口瞎説了一個名字,這讓他徹底失去了榛。他是怕啊,他怕這個孩子是一團寂寞絕望的火,他害怕惹火上身,他寧願相信這個叫榛的小女孩並非是他的親生骨。他甚至想再也不要見到她了。

可在他折身一腳邁入茫茫黑夜時,他還是哭了,一邊走一邊哭,在家門口,他看見一個女人着大肚子,站在那,翹首張望。他知道那是他的子。

他像個孩子,朝自己的母親義無反顧地奔了過去。

那個糧油管理站的女人沒有問他幹什麼去了,一直到她生下張卓羣,她都未曾質問過他,彷彿她早已穿。

蘇把榛拋給了張建國,從來不是因為她是一個狠心的女人,她不是,她只是為了用榛挽回一段岌岌可危的愛,挽回距她越來越遠的張建國,在這一點上,她失敗得是如此徹底,她輸掉了自己,輸掉了孩子,輸掉了繼續下去的勇氣。

當愛情無望,她絕望般懷念那個叫榛的孩子,她去向張建國索要榛。他告訴她那孩子沒有了。

聽到張建國這樣説時,她如同遭了五雷轟頂。

——事情出了一點差錯。

這鑄造了蘇和她的那個孩子永世的分離。

孤兒院的記錄員在當晚並沒有在記事簿上記錄孩子的名字,孩子在被送進孤兒院的第五天就被一位姓盧的先生抱走了。對於這個孩子,孤兒院裏所有的人都印象模糊。

當一個月之後,蘇情緒動狼狽不堪地薅着張建國來到孤兒院的時候,那裏所有的員工都否認了曾經接納過一個叫榛的小孩。新換來的領導是個女人,面目猙獰,她斥責着張建國和蘇的無理取鬧。

張建國有點害怕了。

——他怕記錄員真的在本子上找到那個叫榛的孩子,他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收場。

記錄員在本子上翻了半天,也沒有翻到“張建國”的名字。他無可奈何地微笑,目光有點異樣。他實在是不記得張建國這個人了。張建國也一直沒有想起那一天他順口給自己編出的名字是什麼來,他到底是忘記了,忘得乾乾淨淨。

他委屈地站在那兒,陷入了漆漆無光的深淵,他想那個叫榛的孩子,他想她也許死了。

他對倒在地上狂哭不止的蘇説:“榛,這次是真的沒了,我想,她也許死了。”蘇的聲音被撕裂,成為碎片,每一片碎片都有鋒利的尖,扎滿了張建國的全身,血不止,面目全非。她全然失去了尊嚴,像得不到糖的孩子,絕望而放縱地在地上翻來滾去,像祥林嫂一般單調地重複着一句話:“還我的孩子!”張建國麻木地站在那兒,失去了最後一點知覺,温熱的淚沿着臉頰糙地滑落。

孤兒院的人看着這兩個莫名其妙的人,心懷不滿。

終於一個人控制不住了,竟然就是那天給張建國做記錄的男人,他揮了揮手:“你們倆有神病啊?!到這裏來胡鬧什麼?!哪裏來哪裏去,再折騰起沒完的話,我們就找派出所了!”張建國拖着死活不肯走的蘇走出孤兒院的時候,天已經全暗了下來,他們倆像兩團爛泥癱在一起,除了可以息之外,再無其他的本領。

蘇説:“張建國,你是畜生。”張建國説:“我是畜生。”蘇説:“你把我的孩子死了。”張建國説:“是我把孩子丟了。”蘇踩着張建國的身體抓着柵欄從地上爬了起來,晃晃悠悠,一路瘋癲着笑着,走遠,狼狽不堪的背影融進漫漫黑夜。張建國只聽見她念念叨叨地嚷着要去黑夜的另一面找榛,她肯定跑到有光的地方去玩了。

張建國想蘇一定是瘋了。

她終於走了,現在張建國見到蘇就像見到鬼一樣,內心充滿了恐懼和不安,覺得愧疚的同時,他害怕他所勉強支撐起來的家庭會被蘇這釘子扎破,如果他的一切被那個糧油管理站的女人戳穿,他想不到自己會不會像一個無能的婦人一樣尋死覓活。他想都不敢想。就是這樣,張建國變成了一個膽小如鼠的男人。

從那以後,蘇再也沒有在張建國的生活裏出現過,儘管從來沒有主動去打探,張建國還是知道了,蘇去了澹川,常年住在那兒的一所教堂。他想,她是要靠神的力量來驅除在這塵世留下的孽緣吧。

他不敢去想,想了就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