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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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第一次見到蘇是在澹川市七馬路上的一家教堂。
那時我沒有告訴童童那個穿黑顏衣服並且轉過頭來對我們微笑的年輕女人就是蘇。在我第一次見到蘇之後,就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無可描述的女人,她的身上充滿了悖論與惑,我搞不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曼娜説蘇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我第一次搬進這所大房子的時候,蘇神秘得像個傳説中的女巫。
她在前劃了一個十字架,一臉仁慈地説:“主啊,保佑這孩子吧!”我説:“我才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上帝呢!誰也不能保佑誰!”她説:“魔鬼一定是附上了你的身體。孩子,你需要拯救…”我説:“上帝在哪兒?”她説:“上帝無所不在,他知道世界的一切善良與惡。在上帝的世界裏,魔鬼將無所遁逃,上帝佈下天羅地網,將魔鬼孤立,使其置身於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中…”我身上刮過一陣冷颼颼的涼風。
此後的一些天裏,蘇斷續着給我講了一些《聖經》裏的故事,基本上是舊約故事。我漸漸聽得入了,回學校的時候也給童童説些,她了瘋一樣對這個叫蘇的老修女興趣盎然,聲稱一定要拜訪一下這個神秘女人。
我帶童童去見她的那天,她穿着有緻的金花邊的吊帶裙,一手捏着水果刀,一手給我們拉開門,臉蛋上貼了兩片才切出來的新鮮的黃瓜片,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童童口無遮攔:“啊!修女也瘋狂!”儘管如此,和渾身迸發着青活力的童童相比,蘇還是蒼老了,這讓她那天有點鬱悶,以至於在晚上的時候多喝了幾杯酒,之後的光景裏,一直到深夜,她坐在我和童童的對面開始了冗長的敍事,我和童童面面相覷,多少有些穿行於現實與虛構兩重世界之中的奇妙覺,因為蘇的故事似乎暗合了此前童童所做的敍述,儘管她未曾提起過名字,但我還是有意無意地把兩者焊接在一起,整個的故事就變成了下面這個樣子。事實證明我沒錯,一年以後的褐海,我再次看見了蘇,她一身火紅,站在馬路對面搧一個叫張建國的男人的嘴巴,耳光響亮。
蘇和那個叫張建國的男人的愛情故事就這樣緩緩地拉開了序幕。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有點卑鄙,蘇不敢見夕,兩個親密無間的小姐妹分崩離析,她有力地記住了一些堅硬的子,她是很早很早就覺察到自己對張建國的好,從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起,可她一直試圖説服自己,掩耳盜鈴一般生活在他的邊緣,因為夕的牽連。
所以,當夕成為一名落荒而逃的新娘時,她的內心充斥着荒涼又焦灼的矛盾。在夕出逃的那個下午,她鬱鬱葱葱的慾念終究壯大成林,在張建國汗水浸漬的臉上,她觸摸到了羞辱、委屈以及不甘,孩子般的痛苦、麻木、搐。瞳孔萎縮暗淡地矗立在天的出口處,風呼呼吹過,掀起了衣角。蘇知道這是乘虛而入的最佳時機。她拉起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的張建國,一聲不響地往回走,像對待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她讓他覺得温暖、安全。
蘇説:“別怕,有我在。”張建國還不確信夕會逃跑,又問了一句:“夕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蘇猶豫了一下,那句爛於的話衝口而出:“她本就不喜歡你。你為什麼要跟她死纏爛打?我——”張建國説:“你什麼?”蘇不管了,終於説了:“我喜歡你。”説完這句話,蘇就麻木不仁地站在那兒,等待着張建國宣判她的死刑,或者無期徒刑。反正我都想好了,她説了,那麼輕,卻是擲地有聲。
人們還在教堂裏等待着新人的到來,蘇知道張建國將無力應付那些揣測疑惑的目光。她毅然提起落下去的裙襬,踢踢踏踏地向教堂跑去,張建國惶惑着看着逆光跑去的蘇,半天説不出一句話,凍結的土壤一點點温暖、化開,鬆軟起來,及至許多年後,張建國也無法想象像蘇這樣天生一個熱衷於嘻嘻哈哈的人如何板下臉孔來,向教堂裏的牧師以及參加婚禮的人們宣佈新娘失蹤這樣一個近乎荒誕的噩耗。
他一直在很遠的地方站着。
他看見教堂屋頂上的鴿子飛起來又落回去。
天光暗淡下去,隱約如紗垂落下來,覆蓋了教堂,看上去像陰森的碉堡。陸陸續續有人從教堂裏走出來,做鳥獸散狀,各奔東西。最後出現的是夕的父母,他這才走上去,望着兩位顏面備受摧殘的老人,沉默無語,眼淚齊刷刷地出來。
夕的父親説:“你們…”最後還是無話可説,揮了揮手,轉身攙住老伴,徐徐走進正在垂降的夜幕。蘇走過來,藉着夜的掩護,偷偷靠近着張建國,從後面抱住他。正好聽見他的心跳,有力而温暖,她忍不住緊緊地貼住他,嘭、嘭、嘭…讓她覺到想“要”迫切地想,要他的味道,要他的呻,要他的一切一切,她終究是一個孤注一擲的女子,從來不去想後路,一心指望着把自己付給這個男人寬廣的膛。
她幸福地閉上了眼睛:“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蘇其實是一個若觀火的女子。她親眼看着夕一點一點墜入情的漩渦,卻是袖手旁觀,特別是那天晚上她見到張建國之後,她發現自己變得無比險惡起來,恨不得和夕是魚死網破,是一輩子的敵人。她懊惱着友誼的錯誤和自己的無恥。可一些東西還是勢如破竹般刺過來,鮮血淋漓。
婚禮前,她對夕説:“我知道你不喜歡張建國,你喜歡的人不是他,那你為什麼還要和他結婚呢?你這樣傷害的不僅僅是你自己,對張建國來説也不公平,他娶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換做是我,我死也不會和他結婚的!那個小白臉不是給你留地址嗎?你該去找他的。”夕看着鏡子裏憔悴的自己對蘇説:“我不敢。”蘇説:“還有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後你走進教堂,牽了張建國的手,一輩子就算完蛋了!”夕説:“還是讓我再想想。也許我該去忘記一些事情,可是這又誰説得準呢?”蘇説:“夕,你應該勇敢一點,給自己開一條路,也給別人一點希望。”夕那時是無助的,她去抓蘇,蘇卻閃開。她瞭然夕的心思,她其實也知道夕的心裏並不茫然,夕甚至知道蘇有如何的想法,才打定主意舉辦這樣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可這正如夕説的,這又有誰説得準呢?
蘇正是因為如此,才不敢再看夕,把目光投向窗外。
在夕離開褐海的子裏,蘇焦灼不安地守在張建國的身邊。有一天,張建國説四月一號那天你都説了什麼。蘇淡淡地回答:四月一是西方傳統的節,愚人節。我給他們介紹了這個節,告訴他們,夕不過是和大家開了一個玩笑,今天並非是婚禮,而是夕和張建國解除婚約的子…
張建國看着蘇説不出一句話。整個臉扭成一團,跟苦瓜似的。
——這簡直是笑話!
一直以來,張建國都不愛蘇,他覺得這個女人過於尖鋭。她是一個野心的女人,太善於心機,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他會力不可支。後來,夕回到褐海,他曾偷偷地探訪過,卻遭到了夕的父親的拒絕。而夕又足不出户,他沒有任何辦法見到夕,無奈之下,去找了蘇。蘇先是發了脾氣,後來又哭了。
蘇説:“張建國,你太不是人了!現在人家怎麼説?都説我們是沆瀣一氣,才會導致夕離家出走!就因為這些,我失去了夕,她死都不會原諒我的,在她看來,是我搶走了你!你還要我去求夕,求夕成全你們的相見,那我夾在中間算什麼?”張建國百口莫辯。
不久,夕經人介紹,匆匆成婚,嫁給了一個銀行出納員,張建國見過那個男人,木訥得要命。
夕生下了童童之後,張建國徹底絕望了。他去看了夕以及孩子,因為是在他們醫院,看到夕着房給孩子餵,他已沒有丁點慾念了。他從容地對着夕微笑。他想説,真好,原來以為刻骨銘心的念念不忘轉瞬之間竟然已蕩然無存了,就是這樣,生活如煙雲。
夕問張建國:“你笑什麼?”張建國説:“多吃點雞蛋,這是蘇讓我捎給你的。”——蘇與夕,兩個小姐妹,徹底地分道揚鑣。
夕似不計前嫌,笑地問張建國什麼時候和蘇結婚,再生下來一個小寶寶。莫名其妙地,在夕面前,張建國不甘示弱,他搞不懂自己盤錯節古怪複雜的內心,儘管他不喜歡蘇,但他還是説快了就快了。可是,一轉身,一肚子的委屈湧上了喉嚨。
此後的三年裏,張建國再也沒有主動聯繫過夕,把這個女人從記憶裏完整地剔除對他來説是一件長久且浩大的工程。但她還是傷害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