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何處青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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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星!是赤星!”一陣陣驚恐的叫聲不約而同地響起,那些離她近的人甚至直往後退,臉上的肌顫抖着,彷彿看到了地獄裏的厲鬼一樣懼怕。抬頭之際,正對上老人犀利的目光,她陡然覺得自己在邢清揚面前矮了好幾截,就快被一股無形力量壓扁了。
“震英,看見了嗎?不以完全面目示人的人,就是因為這個,這小子是個天生就帶着刑剋之命的災星!他要是入了我們軍隊,豈不是要我梵靈滅亡?直到現在,莫非你還想説為父將他除名是個錯誤?”邢清揚指着凌若杉對兒子説着話,語調依然平靜,邢震英卻已經不敢再吭聲。
“大領大人!小的斗膽,請大人斟酌!”凌若杉緊緊咬了一下嘴,竟拜倒在邢清揚跟前,引來周圍一片譁然。
“大膽刁民,竟敢對大人如此無禮!”點名的軍官厲聲喝斥她,就要上前拖她出列。
“慢着。”邢清揚揮手示意,讓軍官住了口,看到伏在地上的凌若杉,似乎產生了一慫趣。
“你這小夥子倒有點意思,為了做我梵靈軍中一個小小的兵卒,居然肯冒着掉腦袋的危險來求我斟酌,也算夠硬氣。告訴我,你是從哪裏來的?真名和身份又是什麼?聽着,你最好給我如實回話,否則你這項上人頭我可保不住。”
“回大人的話,小人是從霜華來的,本姓凌,名叫若杉,是外務大臣凌秉秋的遠房侄子。”她無奈將真名道出,卻隱瞞自己是凌家的直系子孫的事實,只盼望邢清揚能相信她並不是霜華派來的探子,就當拿命和老天賭上一把。
“哦?既然是霜華外務大臣的遠房親戚,為什麼不去加入霜華軍,反而要翻山越嶺到梵靈來?”
“大人,小人額生赤星,是個從小就被親人和領國遺棄的人,空有一顆頭腦和一身武藝,卻只能到處漂泊。若大人能給小人一個棲息之所,小人定會肝腦塗地為大人和梵靈盡忠,萬死不辭!”凌若杉直視着老人的臉,見邢清揚沒有明顯的反應,連忙朝他磕了三個響頭。
邢清揚沉默着,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半晌才重新開了口:“小夥子,本來聽聞你的遭遇,我很想破例一次,不過為何你這個誰都不像,偏要像我那不爭氣的二兒子震洲呢?瞧瞧你比我兒子還年輕,野心竟然高過了天,明明心中一點也不服我,還肯低聲下氣向我磕頭。就算這地皮不是鐵做的,我都能聞出你腦袋碰地上擦出那股子危險的火藥味,跟我邢清揚耍心計?再等二十年吧。”頭頂上,能找到屬於她的一片青天嗎?凌若杉走在崎嶇的山路上,風吹亂了她額前的頭髮,秋的涼意從指縫中溜過,雖然只能引起一陣輕微得幾乎連自己也覺不到的痙攣,還是在癢過之後隱隱作痛。她開始厭惡起秋天,厭惡起那些枯黃的落葉,無法對自然作出反抗,只能和泥土混在一起任人踐踏,夠窩囊,也夠賤。
抹不去赤星帶來的苦難和恥辱,即使從最底層一步步向上爬,老天爺還是瞟也懶得瞟她一眼。邢清揚説得不錯,她打從心底鄙視那些麻木的大領們,他們只會把霓月九國長久以來的戰亂歸結為災星蔽月,個個都想稱霸一方,又有誰想過結束亂世,建立新的國度?戰亂紛繁,民不聊生,霸主們卻覺得踏着堆積如山的屍體縱聲長笑,是理所當然、最值得驕傲的事,她又能如何呢?漫漫紅塵中,她不過是滄海一粟,一切皆由天定,就好像魚不能上岸覓食、貓不能下水游泳一樣,她不想做個旁觀者,偏偏又不得不以旁觀者的身份繼續活着,比無的浮萍還要渺小。
“夫人,請小心些。”耳畔傳來一個女子的説話聲,她才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道觀前。一位荊釵布裙、但舉止顯着貴氣的夫人,在丫環的陪同下,和她擦肩而過,正走向道觀後面的別苑。
別苑建在山崖之上,當凌若杉跟到那裏的時候,那位夫人已經遣走丫環,獨自站在崖邊,眺望遠方。簡樸的穿着打扮並沒有遮掩住她的天生麗質,只是她的面看來有些蒼白憔悴。她在那裏站了良久,發出一聲無奈的輕嘆:“震洲,你為什麼偏要和你爹作對?如今你變成那樣頹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又讓為娘怎麼活下去?”
“別做傻事!”凌若杉聽到她哀怨的言語,又突然低下了頭,只道她要自尋短見,猛然衝上前去,一把抱住她的身子,將她拉了回來。
“小夥子,你這是做什麼?快放手!”聽到方夫人的驚呼,凌若杉才想起自己是一身男人裝束,連忙躬身給她賠禮道歉:“這位夫人,真是抱歉,我以為…以為您要跳崖尋死,才會出手冒犯,請見諒!”
“你…其實是個姑娘吧?”方夫人打量了她一番,臉上突然出了微笑。
凌若杉吃了一驚,大概是之前她抱住她的時候,無意中出了馬腳,想到這裏,她不臉上一熱,泛起紅暈。
“瞧你額頭上生着赤星,是個可憐的孩子吧…”方夫人伸手觸到她的前額,眼中泛動着淚光。
“是不是因為這赤星給你帶來了無窮無盡的苦難,所以你才會上道觀來?”
“夫人,您…不害怕這東西嗎?”凌若杉心頭一酸,聲音竟帶了些哽咽。不知為何,一向對陌生人存着戒備的她,卻無法在方夫人面前披上刺蝟的甲冑。方夫人那透着温暖的指尖、那關懷的眼神多像娘!她腦中猛地閃過一縷幾乎已經遺忘的回憶,那雙纖細的手分明觸到了她內心最柔弱的一寸土地。
“我從來不覺得災星可怕,我兒子頭上沒有這東西,不是一樣苦命?剛才你誤會了,我沒想要跳崖尋死,只是可憐那孩子,年紀輕輕就要墮落…”方夫人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彷彿找到了知音,竟將邢震洲的事娓娓道來,毫無隱瞞地告訴了她。凌若杉恍然大悟,她從沒想過這世界上還有一個貴族公子與她有着相似的命運,如果她的痛苦全都在旅途中被踏在了腳下,那這位邢家二公子的苦處,恐怕也只能對藝伎們傾吐了吧。
“夫人,您説您都搬來好幾天了,二公子他就從沒來看望過您,或是想過接您回去?”
“他來過,自從我離開大領府的那天起,每天天剛亮,震洲就會上山。可是我不想看到他,除非他能答應我不再沉於風月,我才肯隨他回去。”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你所指的是什麼?”
“我想見二公子一面,也許有法子讓他振作…”翌清晨,邢震洲果然上了淨壇山,跨過淨心觀別苑的門檻,卻沒看到母親。只有一個身穿布衣裳的少女坐在小院中的石桌旁,正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微微抬頭望向天空。晨曦柔絲般灑落在她的臉龐,她輕啓朱,低着一首五言詩:“水藴深深碧,舌偕寸寸香。
何消味苦?
半世似泉湯。”他信步走上前去,壺嘴中飄出的茶香面撲來,果然是苦丁茶!他伸手摸了摸鼻尖,看看石桌上的茶具,又看看坐在旁邊的少女,只有苦丁茶才能品出先苦後甜的味道,那少女詩中分明另有深意。
“姑娘得一首好詩啊。”
“拙詩一闋,哪裏登得大雅之堂?二公子這般誇讚,豈不折煞了小女?”凌若杉站起身來,朝着他盈盈一拜。
“姑娘認識我?”邢震洲打開手中的摺扇,只是單純地詢問,似乎並沒有因為看到她額上的赤星而驚奇。
“小女和令堂只是偶然的一面之緣罷了,夫人此刻正在誦經,才會先讓我來接待公子,適才只顧品茶詩,多有怠慢,還請公子恕罪。”
“是嗎?恐怕你是特地想要借我娘做幌子,其實真正想見的人是我吧?”邢震洲揚起嘴角,突然雙眉一蹙,明澈的眼睛彷彿頓時閃出兩道電光,變成了鋭利的武器。
“姑娘,別再我面前演戲了,你分明就是昨天頂撞了我爹,被他趕出教場的那個新兵!”(ps:親愛的讀者朋友們,如果覺得拙作還行,請千萬千萬不要吝嗇哈!收藏、花花、貴賓有什麼都砸來吧,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