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生死契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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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曠猛地站了起來,臉一變:“什麼人?”樹叢之後,寒星點點,撲面而來,蘇曠雙足一頓,向着那黑影直飛過去。
鳳曦和暗叫一聲不好,只是再招呼蘇曠已經來不及,反手將幾顆石子扣在手裏——幾乎就在同時,雪光一閃,利刃自半空直取他的膛。
那一劍來得太快,反應已是不及,鳳曦和全力一滾,只聽脊樑後“奪”的一響,劍鋒刺入了樹幹之中。
這一刺力道極大,那人一時未及拔出,鳳曦和已經又一滾,正面相對,這兩下翻滾幾乎要了他的命,一股鮮血從喉中噴了出來。
那人拔出劍,冷笑:“原來鳳五爺只是嘴皮子厲害而已。”
“咳咳…”鮮血嗆入氣管,一個字也説不出。鳳曦和緊緊扣着石子,手指幾乎已經痙攣。
“住手!”蘇曠大喝一聲:“方丹峯,你要幹什麼?”冷月光華之下,筆直地站立着桀驁的少年,眼神比手裏的刀鋒更加陰冷,他冷冷道:“蘇曠,你不是和朝廷沒有關係了麼?我是來剿匪的,倒是你要如何?”蘇曠的心忽然一寒——方丹峯的眼裏,竟是濃得化不開的恨意。出手便是雷霆一擊,一式“冰河入谷”反手平平削向他前。
二人同門十年,方丹峯入門之時,武藝還是蘇曠代為傳授,彼此不知切磋過多少次,但唯有這次,蘇曠才驚覺方丹峯劍法中的戾氣竟然入骨。
鐵敖的武功本來走的就是實用一路,極少有花招,蘇曠出手不敢用殺着,幾個來回,便連連遭險,怒道:“丹峯,你幹什麼?”方丹峯哼了一聲,手下更快,身形隨鋒而動,幾乎劍劍殺着,他一劍掠過蘇曠襟,桀桀笑道:“丹峯、丹峯、蘇曠,你不當我是師弟,我何必拿你做師兄?”蘇曠不知他莫名其妙發哪門子脾氣,但方丹峯越打越快,竟不給他説話的機會——轉身之間,匆匆一望,不大吃一驚——鳳曦和蒼白的面已經轉為死灰,竟然是中毒的徵兆。
“你!”蘇曠一句話未及出口,方丹峯一腳飛踢正中口,跌到在地,竟然爬不起來,他息道:“你…”
“嘿嘿,我還以為師兄你練成什麼百毒不浸的神功…”方丹峯嘻嘻一笑,將劍尖指在他口“原來也不過如此。”蘇曠深了口氣:“你…什麼時候下的毒?果真有長進了。”方丹峯哈哈大笑起來:“莫非師兄你真以為那隻兔子好端端地蹲在地上等你不成?虧得師父天天誇你聰明,原來也是這般蠢材。”蘇曠反倒平靜下來:“你這回下手,就是因為師父誇讚我麼?”他這樣直截了當地問出來,方丹峯的臉不由得紅了一紅,但立即又一臉的怒:“是又怎麼樣?你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偏偏師父一門心思寵你,什麼功夫都對我藏私,入門十年,連個弟子的名分都不給我。好,也罷,只當我學藝不有辱師門——可是你陣前通敵,師父居然還要出手幫你?蘇曠!我且問你,十年你可曾叫我一回師弟?”蘇曠苦笑一聲。
“師弟”這個詞他説過不知多少次,那是無數次與師父單獨相處的子,苦苦相求,求師父將丹峯收入師門,奈何鐵敖執意不從,只一句話便回絕了蘇曠——“方丹峯殺氣太重,不宜進入公門。”只是此刻蘇曠懶得解釋,回口問道:“你要怎麼樣?”
“你又是這副嘴臉!”方丹峯厲聲叫了起來:“我要殺了鳳曦和,我要你看着我殺了那個畜生——嘿嘿,蘇曠,我剛才真要殺他,不過是舉手之勞,可我偏偏要你眼睜睜看着,現在醍醐香的毒也該發作了吧?滋味如何?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跪下來求我!”他的臉幾乎猙獰,鳳曦和從側面看過去,這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上還有淡淡的絨,但是狂吼時的快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等等…”鳳曦和勉強道:“你要殺我,也要我死個明白,方丹峯,我究竟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什麼地方?”方丹峯忽然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胃部,鳳曦和痛得身子蜷做一團,剛剛吃下的兔盡數嘔吐出來,方丹峯的臉近了他:“我恨你,恨你們所有的馬匪——我爹爹媽媽都是死在北馬匪的手裏,他們不過是去西域販香料,是你們要了他們的命,是你們害我從小沒爹沒孃,我自從學武那天就發誓,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鳳曦和——你知道我小時候過得是什麼子?你知道我守在家裏三個月,結果等到爹媽的死訊,是什麼滋味?鳳曦和,這個仇我不找你報,找誰?”鳳曦和的腦子已經痛得昏昏沉沉不明白他在喊些什麼,只是最後一句聲音極大,又把他得清醒過來,低聲道:“你衝我來就是了——”
“你還怕我不動手麼?”方丹峯冷笑着緩緩提起劍來。
“慢着!”蘇曠連忙叫道:“他身子已經不成了,不起你幾劍,方丹峯,你習武十年,何必非要靠下毒…”
“少來這套!”方丹峯狠狠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是傻子?我殺了鳳曦和,你去找師父告狀,師父豈能饒得過我?蘇曠,你要我給你解藥,就提着鳳曦和的人頭跪下來求我。”蘇曠看着他,臉上竟然不知不覺地出一絲悲憫——十年前,師父帶回來的那個壞脾氣小男孩似乎就是這個樣子,總喜歡威脅着大人,天真無的眼神裏滿是期待…或者還有一絲看不見的惡毒。
“你瞧不起我?你敢瞧不起我?你去不去?去不去?”方丹峯幾乎是暴躁地喊了起來,手裏的劍忽然不受控制地虛空向蘇曠刺去:“不去我就殺了你!”鳳曦和一直看着這一切,方丹峯出手的瞬間,他忽然喊:“方大人。”方丹峯被喊得渾身一震,似乎從狂亂的狀態中清醒了幾分,回頭,惡狠狠地“你還想做什麼?”鳳曦和緩緩開口:“方大人,鳳某自行伏法,以正我朝典刑,此事與蘇大人無關,望你做個見證。”他極吃力地彎下,去撿地下的無常刀,一滴滴的汗珠從額頭落了下來。
方丹峯看着他的舉動,聲勢上無端弱了三分:“你以為…你自盡我就能放過蘇曠?”鳳曦和慘笑:“不是以為,方大人,我求你。”無數個夜晚,蘇曠這個師兄象噩夢一樣壓在方丹峯的口,無論他怎麼刻苦練功,怎麼討好師父,怎麼竭力完成任務,師父眼裏似乎都是隻有一個“曠兒”師兄比他功夫好,比他智慧,比他宅心仁厚…這也就罷了,偏偏又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鳳曦和,更霸道,更凌厲,即便説話也只看着蘇曠,連正眼也不願意瞧他。
而這兩個人,居然攜手而去,師父居然大加讚賞——方丹峯的堅忍與耐終於耗光了,他出手了,而這兩個人,這兩個高不可攀的人居然都倒在他面前,而鳳曦和居然低三下四地説——“我求你。”方丹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興奮地眼睛都有了神采:“鳳五爺,你也有求我的一天麼?”
“是,我求你。”鳳曦和輕輕閉上眼睛,忽然一咬牙,跪在他面前。
“鳳曦和!”委頓於地的蘇曠忽然彈了起來,右手猛地揮出,拍向方丹峯前,方丹峯一驚,正要後退,蘇曠的左手已扣上他的脈門,用力一拖,右手回勢斬在他後京門上。他出手實在太快,方丹峯幾乎連反應都來不及,已倒在地上。
蘇曠嘶聲叫:“你給我起來——沒出息…”但他一碰到鳳曦和的肩膀,便是一顫,鳳曦和的肩膀竟然僵硬而冰冷,合上的眼睛似乎也未曾打開。蘇曠忽然也跪了下去,全力將真力送入他的體內,顫聲道:“鳳曦和,你睜開眼睛…我該死…鳳五!”他的聲音居然帶了哭腔——兩軍陣前,他結鳳曦和不能不説是為着義憤的,但是此刻,他卻真的懊悔動容。數相處,他早知道鳳五脾氣之倔犟驕傲遠勝自己,但是居然肯屈膝跪在別人面前為自己乞命,這是一個朋友所能犧牲的極致了吧。
來不及起身,蘇曠一把抓住方丹峯的口,厲聲道:“要我的命你拿去!給我解藥!”方丹峯似乎也被驚呆了,半晌才回答:“我袖子夾層,有個青的瓶子…”蘇曠撕開方丹峯衣襟,呼啦呼啦滾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瓶子,蘇曠急急忙忙將解藥送入鳳曦和口中,一邊運氣,一邊回頭:“方丹峯,我生平從沒有一刻想過主動殺人,但是,這瓶解藥如果是假的,我就活剮了你!”鳳曦和喉頭咕嚕一響,隱隱有了氣息。
蘇曠大喜過望,連忙伸手推拿,他滿頭大汗地忙了半個時辰,鳳曦和的膛才有了一絲熱氣。
“你…你讓他自己躺躺,醍醐香藥猛烈的很…”方丹峯忽然口而出。
蘇曠鬆開手,百忙裏又瞪了他一眼。
方丹峯低頭:“解藥是真的…他跪下來的時候,我就不想殺他了…”蘇曠暴怒起來,一個耳光打了過去“你還敢提!”方丹峯捂着臉,但半晌還是忍不住地問:“我認栽就是…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沒有中毒?又何必騙我?”蘇曠抖了抖手,半隻完好無損包裹好的野兔落在手中,他輕輕道:“鳳五中毒了,我即便殺了你,拿不到解藥又有什麼用?”鳳曦和渾身微微顫抖了一下,蘇曠連忙看時,見他一直緊握的右手慢慢鬆開,中指猶自抵着一粒石子,在手心肌裏壓出深深的痕跡。
鳳曦和的嘴角,慢慢浮起一個欣之極的微笑,幾粒石子順着手指軲轆轆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