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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第358章八方風雨會瓊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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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八方風雨會瓊崖(三)而更讓徐霞客骨悚然的是,哪怕這個自稱繼承了前宋餘風的所謂“華美國”在他看來分明已是這般鄙不文、窮兵黷武、殺伐無度,貪婪殘酷堪比古之暴秦。然而,即使是這樣殘暴鐵血的華美國,卻居然還被另一個同為大宋餘裔的東岸國,嘲笑成是一羣心慈手軟、優柔寡斷的文弱書生,認為他們生活奢侈、懦弱膽小,不如自己那麼擅長打仗…那麼,這個東岸國又是何來歷呢?

——據徐霞客這幾天零星打探到的一些傳聞,東岸國的人口和版圖,似乎略遜於華美國一籌,土地貌似也不如華美富庶。但東岸國四周的蠻夷卻遠比華美國的鄰居強悍,哪怕只是為了生存下去,東岸國的軍民也不得不與強者為敵,跟四方惡鄰無不戰,其征戰之頻繁,連外建奴和韃虜都要瞠乎其後。

如此嚴峻的軍事壓力之下,東岸國幾乎是喪心病狂地把舉國人丁財貨都投入了戰場,到了“全民皆軍户,男丁皆兵卒,女子亦提刀”的程度,連國中村鎮都多以“某某堡”命名,可見其武風之盛。

如果説華美國雖然輕文重武,為大明士人所不齒,但其國中好歹還有些唐宋文墨的遺韻,略知聖人禮教的話,那麼東岸國除了還沒忘卻華夏文字之外,其兇悍好戰風氣之盛,都已經到了與嗜血蠻夷無異的程度——雖然因為繼承了宋朝的若干典章制度,東岸國中也有類似國子監的御用書院,但卻不是教人讀聖賢詩書、明事理知廉恥的,而是從小就教導孩童殺人之術,長大了好上陣殺戮。故而給小童開蒙的教材,也不止是《三字經》之類,還有一首字裏行間都浸透着血腥氣,讓徐霞客看得眼皮亂跳的《男兒行-殺人歌》: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昔有刺客盟,義氣重然諾。

上馬即殺人,身比鴻輕。又有雄與霸,殺人亂如麻,馳騁走天下,只將刀槍誇。

覓此類,徒然撈月影。

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誇仁義。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學古風,重振雄豪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

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千里殺仇人,願費十週星。專諸田光儔,與結冥冥情。

朝出哨所去,暮提人頭回。神倦唯思睡,戰號驀然吹。西門別母去,母悲兒不悲。

身許汗青事,男兒長不歸。殺鬥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

萬里,屍枕千尋山。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夢中猶殺人,笑靨映素輝。

女兒莫相問,男兒兇何甚?古來仁德專害人,道義從來無一真!

君不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

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

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

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

男兒莫戰慄,有歌與君聽: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

寧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如此喪心病狂、鼓吹殺伐,既有違道德禮儀,更無半點仁心的詩文,在徐霞客這樣的明朝儒生看來,簡直是隻有吃人魔王才能寫出來的物,偏偏卻被這東岸國奉為至理名言,令垂髫小兒夜誦讀…由此推斷,這勞什子東岸國恐怕已經不能用鄙不文、有辱斯文來形容,而是差不多都變成了《西遊記》裏的獅駝國,舉國百姓皆被念附體、化作了人皮妖魔。而朝廷之上的執政者,更是一個個地獄大魔頭了!

“…唉,前宋因重文輕武、百年積弱,遂有靖康之恥、崖山之亡,故而宋室後裔取祖宗教訓,希冀於樹立尚武之風,或許還有些道理。可是這華美國和東岸國如此倒行逆施,一口氣矯枉過正到了這般田地,都已經不是尚武,而是嗜殺了啊!這不僅全然失了聖人的仁恕慈悲之心,也譭棄了我華夏的道統理念,等於是跟蠻夷和野獸為伍啊,縱然能拓地萬里、滅國百千,不過是為禍世間而已,又有何榮耀可言?”——看着港灣中那些異邦鉅艦上,獵獵飄揚的各軍旗,徐霞客忍不住長長地嘆息道。

如此一比較之後,相對而言,如今盤踞在瓊州府的這些“澳洲髡人”雖然同樣有着“不識聖人大道”

“重格物而輕儒學”

“不夠禮遇士紳”等等頗為值得詬病之處,但是跟東岸國和華美國的屠夫殺人狂比起來,這些“澳洲髡人”卻居然已經是讓徐霞客覺最正常,也最容易接受的一夥“宋室苗裔”了。

至少在明朝儒生的眼裏,“澳洲髡人”的行事縱有頗多叛經離道之處,好歹還勉強在“可以挽救的範圍”之內…望着港口裏那艘巍峨如山、彷彿鶴立雞羣的“澳洲本國鉅艦”

“中遠星號”他不由得如此想道。

正當徐霞客坐在涼亭裏如此沉思的時候,卻聽到後面傳來一陣喧鬧,轉身過去一看,只見在距離涼亭數十步開外的“五味居”酒館門前,一個道士正在鼓譟作法,請二郎真君下凡為這家店消災。

——説起來,博鋪港的這家“五味居”酒館,在今年裏也是倒黴得很,新年過後剛開張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一大羣醉醺醺的水手跑到店裏聚眾羣毆,打壞了一大堆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盤、酒罈燈盞,連店主、掌櫃和三個夥計都在混亂之中被打傷,其中一個夥計斷了一條腿,迄今還爬不起來…

雖然這些鬧事的水手,後來都被元老院的警察給逮了起來,而鼻青臉腫的不幸店主也收到了一筆賠償金,但今年的這場開門黑,還是讓一向信的他覺自己似乎沾上了什麼晦氣。正好有個遊方道士從廣州來到博鋪港招攬生意,把自家道行吹得神乎其神,結果很快就被“不差錢”的酒館老闆請來做法消災。

片刻之後,伴隨着一個道童的嗩吶吹奏,這個明顯是野路子出身的遊方道士,就披頭散髮,手持一把桃木劍唸唸有詞,圍着“五味居”酒館門前的一個火堆開始跳起了大神——雖然他故意將臉上的表情得十分古怪,在四季如夏的海南島上圍着火堆跳大神也很辛苦,但心中卻是非常地得意:臨高這個“髡賊”巢果然十分富庶,連區區一家鄉野小店,都能拿出這麼多銀錢,就為了消個晦氣…自己從廣州搭船跑過來混飯吃,還真是來對了…只是,那些圍觀的百姓看過來的眼神,為何似乎有些古怪?

對於這些奇怪眼神的疑惑,道士很快就得到了答案——接下來,正當這個野路子游方道士練地口吐白沫,向眾人表演二郎神上身的時候,就聽到遠處一聲爆喝:“…這邊又有人請神,快抄傢伙!”隨即,一大羣身穿公服的短髮“假髡”便沿着街道跑了過來,將道士和他的道童團團圍住。見勢不妙的道士趕緊放下法器,眯眼看去,只見這些“假髡”有男有女,但都是手提大,滿臉兇悍之前的衣襟上還有個大大的“税”字…難道是髡賊的税吏?只是他們又為何要與我一個窮道士為難?

正當這道士看得一頭霧水的時候,那位帶頭的髡賊税吏走上前來,朗聲喝道:“…敢問來者可是二郎真君?”道士一聽似乎有戲,趕忙臉一正,故作傲慢地回覆道:“…正是本真君,來者何人?”誰知那税吏頭目完全不吃這一套,居然不驚反怒,當即就指着表演“神上身”的道士高聲罵道:“…好你個二郎神!你怎麼又非法入境了?我跟你這廝説過幾次了,你來元老院治下辦事要預先報備,辦好批條,還有如數上税!怎麼已經下凡到臨高二十多次了,還敢這般無視法令?!來人啊!速速把這知法犯法的‘罪神’重責三十大板,以儆效尤!哼!看你們這些怪力亂神還敢不敢來玩偷渡!”一眾税吏頓時起身應諾,然後論起子一擁而上,朝着那個遊方道士劈頭蓋腦地打了過去,當即就揍得這貨吱哇亂叫:“…啊!啊!爾等這些凡人好生無禮!居然敢打本真君,信不信本真君滅了你們?”但回應他的卻是一聲嗤笑,“…切!二郎神,你這憨貨已經來咱們臨高了幾次了?哪一次不是因為沒上税而被咱們打得?現在居然還敢不要臉起來了?告訴你,元老院治下未經批准嚴請神下凡!就是神仙到了元老院的地盤上,也得乖乖繳税!呃,動作輕點兒!別把他給死了。只要打個半死就行…”——隨着穿越者元老院盤踞臨高時漸久,臨高市面上的三教九人士也多了起來,一度得社會上有些烏煙瘴氣。穿越者元老院為打擊教,純潔信仰,順便擴大税源,下令在境內開徵宗教税,又稱“神仙税”:這不是像後世的宗教税那樣,從信徒們的工資里扣錢給教會,而是正好反過來,專門針對各路“神仙”進行盤剝——設壇求雨一次需六百通卷,下凡附體一次需三百通卷,顯示神通一次兩百通卷,哪怕是普通的傳教也需花一千通卷辦理每月牌照,有效期僅為三十天,逾期尚需補辦…

目前,在穿越者元老院治下,唯有臨高天主教會和基佬道長盜泉子搞出來的“新道教”得到了特批,可以暫時免税,其餘各路小神想要在臨高的地頭上發展勢力,這苛捐雜税都照收不誤——事實上,真正的基督徒也基本不會請神下凡,而髡賊税吏則因此愈發地兇名遠揚,號稱是神來了都要扒上一層皮!

——這髡賊酷吏徵税都徵到神仙頭上了,如何能不讓世代慣於逃税的大明士紳們心有慼慼然呢?

看着那個“未經繳税和批准,非法請二郎神下凡”的野路子游方道士,被一干窮兇極惡的髡賊税吏給揍得鼻青臉腫、頭破血,坐在一旁涼亭裏的徐霞客不由得搖頭嘆息,“…雖然這道士多半不是什麼良善出身,只會從愚夫愚婦身上騙取錢財。可髡人這般貪婪無度,為了盤剝財貨,都把主意打到了神靈頭上,也太不曉得要敬天法祖了吧!吾嘗聞‘龍生九子,各有所好’,但這些散海外的宋室後裔,行事風度為何卻這般與中土迥異呢?縱然是安南與朝鮮,也比他們更像是中土華夏苗裔了啊!”就在此時,徐霞客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食物香氣撲鼻而來,隨即便看到族兄徐仲昭肩上掛着個包袱,手裏捧着兩個熱氣騰騰的椰殼碗,走進涼亭,對他招呼説,“…為兄已經把午飯打來了,快趁熱吃吧!”

“…哦,多謝仲昭兄了。”徐霞客趕忙收起亭內石桌上的筆墨紙硯,裝回到自己的小書箱中,又用袖子草草抹了幾下桌面,才從徐仲昭的手裏接過椰殼碗,只見切成塊的土豆、胡蘿蔔、洋葱、塊被煮得爛,黏糊糊地澆在白米飯之上,看上去紅紅黃黃,彩鮮明,聞起來也是異香撲鼻,分外能勾起人肚裏的饞蟲。饒是徐霞客這等慣於餐風宿,不怎麼講究飲食的驢客,一時間也不由得食指大動,“…仲昭兄,不知此乃何物?”

“…此乃是天竺特產的咖喱飯,據説是唐三藏和釋迦摩尼都喜歡吃的玩意兒!”徐仲昭一邊在石桌旁坐下,一邊對徐霞客介紹説,“…為兄在集市上的一個飯鋪裏看着新奇,就買了兩碗過來。哎,説來也不怕老弟你笑話,為兄今兒本來是想去看看那天竺舞姬的歌舞,飽一飽眼福的。誰知過去一瞧,今天上午那一場已經演完了,下一場得等到午後。於是尋思着既然一時間看不上天竺歌舞,就先嚐嘗天竺飯菜也好…嗯嗯,果然味道不錯,雖然有點辣…你也快趁熱嚐嚐!”看着族兄徐仲昭已經稀里呼嚕吃得起勁,徐霞客笑了笑,也從自己的袖子裏摸出一雙竹筷,捧起熱騰騰的咖喱飯,就要大快朵頤。不料眼光偶然一掃,卻發現遠處的博鋪市鎮上空,一縷黑煙正在嫋嫋升起…

“…誒?仲昭兄,你快看啊,那邊是怎麼回事?莫非是…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