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第325章崇禎四年的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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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十六)第十六個瞬間:徐霞客遊臨高崇禎四年深秋,海南島,臨高縣,博鋪港——自從乘坐大鐵船的“髡賊”於崇禎元年登陸此地以來,大明瓊州府的臨高縣,這座中華大地上名不見經傳的偏遠小縣,就在短短三年多的時間裏胎換骨,成為了“澳洲人”征服大業的前進基地總部。
縱觀臨高縣境之內,在百仞灘頭修築的百仞城,是穿越者元老院的統治中樞;依附於百仞城的東門市,已經發展成整個海南島最繁華的貿易市場;馬嫋堡是中央軍事基地;南寶鎮是縣內的工礦業中心;至於原來的縣城,差不多已經成了被遺忘的地方。而屢經擴建的博鋪港,乃是臨高穿越者集團通往外界的窗口。
對於習慣了農業社會慢節奏生活的古人來説,臨高這個穿越者的大本營,簡直就如同蜂巢一般忙碌。
凡是第一次來到臨高的人,通常只要一登上博鋪港口的碼頭,就會充分受到這裏忙碌、緊張和活躍的快節奏氣息。當他們深入到文瀾河兩岸的那些工農業區和居民區之後,這樣的受恐怕還要愈發深刻。
——桅杆如林的港口裏,各式各樣的船隻來來往往,專門用來牽引船隻的小艇上豎着鐵皮煙囱,噴吐着濃厚的黑煙,儘管沒有划槳手,力量卻很大,可以輕而易舉的就能將滿載貨物的大船拖動。
依靠一系列長長的棧橋,絕大多數抵達博鋪碼頭的船隻,通常無需耗時費力地使用小艇來躉運貨物和人員。貨物可以用起重機吊運下船,人員直接從舷橋上下,從而節省了大量的時間和人力——整個東亞恐怕也唯有在博鋪港這裏,船隻的週轉率是能夠以“小時”和“天”而不是以“星期”和“月”來計算的。
接下來,在離開碼頭,進入內陸後的每一條主要道路上,都滿了川不息的人羣和車輛。小火車頭牽引着的敞篷車皮上,不是堆滿了貨物就是擠滿了人。儘管有關部門早已頒佈了安全規定,不許出現“掛票”的情況,還增加了在車站上維持秩序的警察和國民軍士兵,但是無論管理部門再怎麼三令五申,每次到了出車的時候,車廂外邊依舊總是掛滿了超載的人。以至於每天都有人從車上摔下來。幸虧這種蒸汽小火車的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乘客的傷亡率才保持在了一個有關當局勉強能夠忍受的地步。
每一天,都有無數人來到這裏,又有無數人從這裏離去。來來往往之間,讓這座新興都市漸繁榮。
然後,在崇禎四年的冬暖陽之下,又一批旅客乘着一艘福船來到了臨高。其中有兩名身穿半舊儒衫的年長書生,正好奇地站在甲板上,注視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博鋪港——伸入海中寬闊如大街一般的石棧橋、高大的吊車、在軌道上冒煙噴火拉着車廂跑着的“自動車”
…
最後還有巍為奇觀的“大鐵船”!那艘被澳洲人稱為“聖船”的巍峨巨舶,在此時親眼看去,果然是望之如山嶽,讓人看得咋舌不已、雖然這兩人在江南老家就見識過一些美奇巧的“澳洲貨”搭船來臨高的一路上,也聽説了不少有關“澳洲髡人”的奇聞,但當這座“髡賊”統治下的港口,真正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這兩位在如今也算是見多識廣的書生,還是一下屏住了呼——眼前的場景,完全是一個超越他們理解範圍的奇異世界。
——無數高低錯落的煙囱,正在向空中飄散着黑煙,隨着低沉的金屬零件撞擊聲,白的蒸汽被噴吐出來,瀰漫在碼頭上空,猶如一層淡淡的雲霧,無數密密麻麻的管道和軌道在碼頭上錯縱橫,哨子和汽笛尖鋭的呼嘯着,此起彼伏。造型奇異的房屋在這裏隨處可見,而海岸邊的炮台更是巍峨得好似一座小山。
“…真是鬼神之力啊!仲昭兄。”那位稍微年輕一些的中年書生看了半響,忍不住對同伴嘆道。
“…是啊,簡直就像是《西遊記》裏邊記載的妖魔國度一般,都讓人不敢相信這裏還是大明地界了!”另一位被稱為仲昭兄的硬朗老儒生,也點頭附和着發出了由衷的慨,“…當真是羣魔亂舞!”
“…哼,髡賊跳梁,奇技巧爾!此輩冒稱天水朝宋室後裔,卻髡髮短服,以夷變夏,輕賤縉紳,蔑視禮教。如此倒行逆施,不知聖人教化,縱然船堅炮利,又豈能成就大事?”站在他們身後的一位從廣州上船的年輕士子,雖然穿着一般,卻是拿着摺扇做出指點江山狀,滿眼的鄙夷不屑之,“…髡賊在海外習得奇技巧,卻忘了天地正理、聖人大道,以為靠着鐵船火器就能稱霸一隅,還以小利誘惑刁民剃髮易服,當真是欺我大明無人也!只待朝廷天兵一到,必能滌清醜類,絕此等海外蠻夷窺覬中華之心!”聽着這個狂生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囂,兩位年長儒生只得搖頭苦笑,明末很多不更事的讀書人都有着這樣的通病,一方面是極端的蔑視本朝武夫,認為他們不配領一粒米一兩銀的軍餉;另一方面又對“朝廷天兵”的軍威有着盲目的自信,一個比一個把調子喊得更高…而且還絲毫不覺得這兩者之間有什麼矛盾!
“…呵呵,你這位好説大話的後生仔,真是吹牛不打草稿!還説什麼朝廷天兵?記得王德尊總督在去年就發兵來討伐過澳洲人一次,還沒摸到臨高縣的邊兒呢!就被澳洲人一路攆回到廣州城裏去啦!”一位胖乎乎的矮個兒圓臉商人,一邊翻着一本不知從哪兒搞來的半舊《戰爭史研究》雜誌,閲讀《大雪滿弓刀――大明經略遼東始末》一文作為消遣,一邊隨口説道,“…如今天下大亂,皇帝老兒的北京城聽説都被遼東蠻夷給圍了兩次,中原也是寇遍地、烽煙四起,朝廷哪裏還有餘力顧得到這個千萬裏之外的邊陲小縣?澳洲人至不濟也要在這海南島上裂土封疆了!再説了,你自己原本不也是打算投靠澳洲首長嗎?如今還沒上門自薦呢,就在這兒貶損人家,你到底還想不想在這裏混了啊!”※※※※※※※※※※※※※※※※※※※※※※※——事實上,自從“澳洲人”兵犯廣州,震動嶺南以來,這兩年陸續就有一些讀書人覺得這“澳洲匪幫”似乎鄙無文,應該是沒有什麼讀書人,現在去投到澳洲人門下,或許也能謀個好前程。於是紛紛前去投書攀附,其中很多人都是不第秀才或是老童生,俱都是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擔擔之人。
這些士子原本以為臨高髡賊是僻處南疆的蠻荒之人。自己在讀了多年的聖賢書之後屈尊到了這裏,就算不能如那白衣拜相之人,至少也是彷彿宋朝奔入西夏的張元等輩,大可以建立一番功名,謀求一番富貴。
誰知髡賊的廣州站雖然確實一直在招募民沒錯,但不拘士農工商,都要統一當做移民處理,首先“淨化”一個月,剃頭洗澡換衣裳掰開股檢查自不必説,如果想要在澳洲人這邊出仕當“幹部”也沒法憑着幾卷策論一步登天,而是還要在那裏重新一級一級地考文憑,試考內容也不是八股時文,而多半是與聖人之道無關的雜學。即使當上了“幹部”也要從小吏做起…這讓諸位自視為國家棟梁的士子們如何能忍?氣得這羣聖人門徒不時的背地裏咒罵:“…澳洲賊寇折辱士子,不尊聖人之道,早晚必被天雷亟之!”甲板上這位年輕士子,就曾經興沖沖地想要投靠髡賊當個清貴謀士,卻在廣州那些澳洲人的“辦事處”門前碰了一鼻子灰,氣得他一下子從“澳粉”變成了“澳黑”但接下來在廣州實在找不到什麼當幕僚清客的門路,只好揣着幾篇生平得意文章,又到臨高來碰碰運氣,看看能否撞上一個慧眼識人才的澳洲首長…可惜心態一時還沒調整過來。如今被人揭開了老底,又看到其他旅客也在不住的指摘嘲笑,當即臉皮漲得通紅,趁着那商人不備,一把搶過他手上看得津津有味的《戰爭史研究》,祭出了轉移話題的無賴招數。
“…爾這銅臭逐利之徒好不曉事!我輩士人之所以不辭艱險、深入賊窟,捨身飼虎,也是為了向蠻夷傳揚我儒門大道啊!這澳洲人鄙無知,實在是需要我輩聖人門徒好生的教化一番!看看,如此美潔白的紙張,卻印瞭如此俗不堪的文字,還用這些缺筆少劃的字體,當真是可笑之至啊!”他用幾手指捏着這份從商人手中搶來的《戰爭史研究》雜誌,彷彿那是人間最低俗不堪之物,臉上滿是厭惡之——雖然這“澳洲雜誌”乃是用上好白紙裝訂印刷而成,上面圖文兼備,印製美。但因為這本雜誌乃是簡體字版本,不是繁體字的“外銷版”所以在這位士子眼裏,就儼然成為了一個笑柄。
“…你們看看,這賊匪的書籍,何等的陋不堪。不僅用橫排從左到右書寫,就連每個字都是在誤人子弟!所謂的親不見,愛無心,產不生,厰空空。面無麥,運無車,導無道,兒無首,飛單翼。有云無雨,開関無門,鄉里無郎,聖不能聽也不能説,買成鈎刀下有人頭。輪成人下有匕首,進不是越來越佳而往井裏走,可魔仍是魔,鬼還是鬼,偷還是偷,騙還是騙,貪還是貪,毒還是毒,黑還是黑,賭還是賭…論語云‘被髮左衽’,這髡賊自命趙宋後裔,卻短髮左書,還盡是錯字,果然是在海外呆久了就變夷狄了!”在為自己能夠寫出茴香豆的若干種寫法而到驕傲和自豪了一番之後,為了表示自己心中的憤怒,這位士子就要把雜誌往海里丟出去,卻被那急了眼的商人一拳打翻,把《戰爭史研究》雜誌給搶了回來。
“…你這該死的潑皮窮酸,要丟書就丟你的四書五經西廂記金瓶梅去,別丟我的書啊!”商人嘟嘟囔囔地仔細檢查了一番那本雜誌書,又拍打一番之後,才珍而重之地收起來,同時抱怨説道,“…唉!連敬惜字紙的道理都不懂,居然不知道書本丟不得,虧你還敢説自己是讀書人呢!”
“…你!你!”那年輕儒生被打得跌坐在甲板上,氣得渾身發抖,但卻憋得再也説不出話來。
另一邊,聽得這位年輕士子嘴上説得如此忠君愛國,背地裏卻是早有投賊之心,明明已經在廣州被髡賊拒之門外,還不死心地來臨高投賊…偏偏行事又是如此胡攪蠻纏,兩位年長書生也是連連嘆氣。
“…唉,想不到如今嶺南的士林風氣,竟然已是這般不堪了。”外貌較老的那位書生如此慨説。
“…仲昭兄,你也別嘲笑嶺南人了,天下其它各地的讀書人,又能有幾個講廉恥的?比如江南復社裏面的一些紈絝子弟,素來自命清,背地裏做的齷齪事情,真是不知道有多少,平裏但知風嘯月,倚紅偎翠,羔羊美酒,一聽稼穡艱難民生疾苦,便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就這樣還敢自號君子!”另一位中年書生搖了搖頭,“…小弟自認為沒法跟他們同合污,也唯有寄情山水了!”——這位衣衫樸素的中年書生,正是明末歷史上著名的發燒驢友徐霞客,在當時世人眼中屬於屢試不第、不務正業的蕩子,但在後世教科書中的名頭,卻是比跟他同時代任何一位新科狀元都要響亮得多。
這些年來,發燒驢友徐弘祖,或者説是著名的徐霞客,一向不避風雨虎狼,與長風雲霧為伴,以野果充飢,以清泉解渴,遊歷各地的名山大川,也算是遂了自己的心願。此番漂洋過海到瓊州來,乃是之前在杭州清河坊見識了許多“澳州貨”讓徐霞客大為好奇,於是和族兄徐仲昭一起浮海南下,打算遊歷一下臨高髡人的“澳洲景”如果屆時盤纏還有富裕的話,便再僱個嚮導進入黎區,去看看黎母山的風景。
又過了片刻之後,這艘載滿旅客的大福船,就被澳洲人的蒸汽小艇牽引到泊位上停靠。船剛停穩,幾個穿着髡賊公服的小吏便上船來盤查。徐霞客抱着行李縮在甲板一角,偷眼望去,只見這些髡賊果然如傳言所説,一個個髡髮如和尚一般,大約覺得光着頭不雅,所以還戴着一頂帽子,有如同倒扣的湯鍋一般的藤編頭盔,也有戴布帽子的,不過卻在額頭前還伸出了一個長長的帽檐,當真是説不出的古怪。
這些髡賊小吏身上的衣服,也不似明朝人的寬袍大袖,而全是緊繃繃的,裏還束着帶,衣料全是一的棉布,沒有什麼裝飾品,更沒有刺繡什麼圖案,只是在他們的口有一排縫上去的數字――徐霞客知道那叫阿拉伯數字,與“蘇州碼子”類似,在阿拉伯數字下面還有二個漢字:“港務”看到髡賊小吏上船,諸位旅客大多都有些緊張,生怕被刁難勒索——這在大明是常有的事兒,不過髡賊的港務小吏似乎還算好説話,只是向船長問了問情況,核對了一遍旅客名單,又問船上有沒有移民——所有人都趕忙搖頭,就連那個有心在臨高謀出路的年輕士子也竭力否認,唯恐一答應下來,就被髡賊小吏進傳説中的“敬化營”剃光了腦袋洗澡掰開股看花菊,然後在裏面“坐牢”一個多月學規矩…雖然投髡若是成了,那麼多半還是得剃髮的。但如果先剃光了頭髮卻又投髡不成,那自己還怎麼回老家去?
待到髡賊小吏走後,已經收拾好行李的徐霞客兄弟,才十分沮喪地得知,他們眼下還不能上岸,必須在碼頭邊度過好幾天的“隔離期”期間任何人都不能下船,最多隻能在碼頭上逛逛,此外每天還要向巡邏的髡賊小吏報告人員健康,要是有人生病,立刻就得報告港務人員,岸上就會立刻派大夫來看診。
“…到了地頭還不能下船啊?真是麻煩…不過這澳洲人倒是好心,還管看病…”徐霞客的族兄徐仲昭如此嘀咕説,但之前的那個矮胖商人,卻從書頁後面嘿嘿笑了幾聲——他已經重新把《戰爭史研究》雜誌拿了出來翻看:“…這位老大爺,您有所不知,他們才不是什麼好心,而是怕傳瘟!所以不許任何人下船。要是船上真有人發病了,咱們都得被押進‘敬化營’――那時候就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了,全得剃光了腦袋天天洗澡,然後吃上幾個月稀粥。搞不好連船帶貨都要拖到外海一把火燒掉!”徐霞客頓時聽得嚇了一跳,之前他雖然遊歷甚多,但還真沒怎麼出過海:“…真有如此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