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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衙門裏要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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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農道:“我昨夜在你尊處留下條子之後,恐怕你今早不肯就進城,所以我在朋友家借住了一宿,一早去訪你,説是你一早就出去了,我便料得你是找我來了,便趕着進來,恰好在這裏相遇。”有聲道:“請教有甚要事?什麼禍機不禍機?我昨夜一夜不曾睡,今早特來請教。你説得那麼利害,我焉有不在心之理?”述農道:“路上非説話之所,我們找個地方坐了好細説。”説着相將繞到邑廟,在鶴亭茶室泡了一碗茶坐下。述農道:“那喬子遷金礦招股的事,是個騙局,你知道了麼?”有聲吃驚道:“你是從那裏打聽來的?”述農道:“此刻山東撫台已經派了委員到上海來查辦,暗查了幾天,昨天又親到局裏去打聽,一切底細都知道了,只怕間就要發作。

倘使發作起來,封屋拿人,豈不是連累了你?所以我急急的關照你,快點離了那局,免得無辜受累。”有聲道:“委員是那個?怎麼我不見有人到局來查?”述農道:“你已經同席吃過了酒,還做夢呢!那個魯薇園可不就是?”有聲吃驚道:“他説是來附股的呢!還有一個李閒士。”述農道:“還不虧了閒士,我才得了信息。這閒土是大馬路豐盛祥金子店的東家,薇園到了,便住在他店裏,恰好閒士和我是認得的,我出城總到他那裏坐一會。

前兩天我就知道有一個山東委員住在他那裏,卻不知是辦什麼事的。昨天我又出城,閒士和我談了一會,便道:‘我此刻要和薇園去串一齣戲,少陪你了,’我問他串什麼戲?他便告訴我,説要到鴻仁裏金礦局去認股。我説:‘認股是正事,怎麼説是串戲?’他才逐一告訴了我,原來他們是個騙局,所以開辦了幾個月,從不曾登過一個招股告白,須知是個見不得人的事情。

山東的招遠金礦,人家在那裏好好的官督商辦,已是一個成局,股分早就招足了,他卻冒了人家的名,在這裏招股。那邊辦的是廣東人,須知這裏上海廣幫人最多,又是個往來要道,通商碼頭,他在這裏招搖,自然要被那邊知道了。

人家得了信,便稟了撫台,認了委員盤費夫馬,請派人來澈查。我得了這個信,等他們去過半天之後,便去找你,要告訴你這件事。不料找你兩次都不在家,只得留下個條子,約你進來。”有聲道:“我此刻怎麼辦呢?”述農道:“薇園昨夜已經擬了一個長電稟覆,昨夜譯了一夜電碼,還未譯完,大約今天下午這電報要發出去的,總要明後才有回電。你此刻回去,只説家裏有甚緊耍事情,即要動身回去,就先把行李搬到我家裏再説。你搬了出來。

憑他怎樣辦法,總好商量,不然鬧在一個窩裏,豈不是費了手腳麼?雖然你是受他聘的,不與同謀,事情總有分出皂白之,然而等到事情明白,已就吃了眼前虧了。”有聲道:“這個辦法甚好,只是打攪尊府不當。”述農道:“你此刻有心腸説客氣話呢!快點去罷,我在家裏等你,你下午搬來就是了。”有聲謝過了,兩人給過茶錢,分路別去。

且説有聲出得城來,就坐了車回到鴻仁裏,免不得要裝出滿面愁容,向子遷説誑,只説接了家中來信,説有要事,囑令火速動身,恰好今天有船,即要走。

子遷愕然道:“怎來的那麼巧,兄弟間正打算到山東走一遭,免不得要帶着仲英去。可巧有翁有事,這便怎處?”有聲也躊躇道:“這便怎處呢?”沉了一會,又道:“不知子翁有了行期沒有?兄弟回去,倘使沒有十分大不了的事,仍舊可來。大約往回的子,也不過半個月,二十天光景罷了。”子遷道:“行期是不曾定,大約也就不遠。

有翁一定要走,總望早點來的好。”有聲答應了,便自去收拾一切。剛剛午飯過後,電局裏的信差送進來一封電報,上面寫的是:“濟南電報,送上海鴻仁裏金礦局喬。”有聲接在手裏,吃了一嚇,暗想道:難道有那麼快的回電麼?莫是發作了?忽又轉念道:就是發作了,回電也不到此地。一面想,一面撕下簽字條,簽了字,來人帶去。

子遷便取了那電報自己去翻。有聲便樂得自己檢點行李,過了一會,子遷大約已翻過電報了,面帶不豫之,叫自己的包車伕帶了車子去接伊紫旒來,一會兒紫旒到了,和仲英、子遷三個唧唧噥噥了半天。

紫旒便過來再三挽留有聲,説是子遷接了濟南電報,催着動身,往來也無非一個多月,有翁可否留在這裏招呼一切?

有聲聽了述農的話,已經透底明白,如何肯留?聽得紫旒這話,疑是事情已經發作,巴不得一步跨出了大門,去自己的干係。

便説道:“兄弟非不肯留,實因接了家信,説是有要緊事,催着即回去,到底有什麼事,信上又不提起,此時歸心似箭,是以萬不能留,尚容後補情罷。”紫旒見十分留不住,便又去和子遷唧噥去了,有聲趁此,便叫人來挑了行李,向子遷等告別,徑到述農家去,暫住不提。

且説子遷所接的電報,原是他一個同鄉父執所發的。這個人姓田,表字仰方,是一個山東候補知府,向來與子遷的繼父喬木最為好,子遷奔喪到濟南時,他也當子遷是自己子侄一般的教訓。

子遷與各父執之中,也只怕的是仰方一個。這仰方本是江南一個名士,在山東也很有點才名,近來奉撫憲委了本署文案。到差之後,除了辦公事之外,閒暇時不免翻檢舊案牘。

無意中檢着了人家告子遷冒名招股的一個稟貼,那稟尾已經批了“所稟如果屬實,殊與商務有礙,仰候委員前去查辦。”云云。仰方見了。

倒是一呆,暗惱子遷不肖,怎麼這等胡鬧?在幾個同事當中細為打聽,才知道前次奉委出差的魯薇園,便是查辦這件事的,心裏又代子遷着急,萬一送到官司辦起來,還不是把他老子一生的清名都掃盡了?越想越代他擔憂,又是惱,又是恨。

然而相隔數千裏,要責備他也無從責備。薇園雖是相好,本可以代他請託,怎奈又不知他到上海住在什麼地方,無從通信。

再取那張稟貼細看一遍,因想起一個法子:姑且照那稟貼上所開的鴻仁裏地址,打一個電報去通他一個消息,然後寫一封信給薇園,也寄與他轉便了,想定了主意,便一面發電,一面發信。

田仰方此舉,雖非正辦,也算他盡了情,較之一班人在人情在的,以及一班見面六月,背面臘月(二語京師諺,六月、臘月,喻冷熱也。)的,相去不可以道里計了,閒話少提。且説子遷譯出那電一看。

只見電文是:金礦招股事發,憲委魯薇園查辦,宜防。仰方。子遷見了這十七個字,嚇得心頭小鹿亂撞,又不敢被有聲知道,仲英是商量不出主意的,所以請了紫旒來商量。

紫旒看了這電報,也是一嚇,道:“原來他什麼五百股、一千股,卻是來試探的,此刻沒有別法,只有將我昨天的中策借來一用,你二位只推到山東去,暫時避開,留下有聲在這裏,借他擋一擋鋒頭再説,好在他是聘請來的,想不致十分難為他。”子遷道:“有聲今天早起便接了家信,説家裏有什麼要事,今天馬上就要動身,如何留得他住?”紫旒愕然道:“難道他倒先得了信?不然,那有這等巧事?且待我留他一留看。”及至留有聲不住,等有聲去了,三個人又重新商量。仲英便道:“據我看,也無須商量,只要把房子一搬,搬到新房子之後,我們就不掛那兩扇牌子就完了。”紫旒暗想:這個法子本來是可以行得的,好在薇園不曾拿着他招股的憑據,只須避開了就完了,然而如此一辦,未免大便宜了他兩個。因説道:“只怕有些不妥。

你叫人搬家,總要告訴他搬到那裏,又要叫管房子的來還他房子,他們何難打聽出來?況且你兩位又和他當面見過,同過席,彼此都認得的。你們這件事本來也錯在當初,倘使你們指東説西的胡亂説一個什麼地方的礦倒也罷了,偏要冒了人家的名,所以才有今。難道你避了面,人家就放了手不成?”子遷道:“依紫翁要怎樣才好呢?”紫旒沉了半天道:“實在沒法。依我看,只有硬着等他來,事到臨頭再為設法罷了。”子遷道:“這個不妙。

倘是可以硬的,我那老世伯也不打電報來了。”紫旒又取過那張電報反來複去看了幾遍,道:“這‘事發’兩個字怎麼講呢?是被人家告發呢?還是上頭訪着呢?若是上頭訪着的,還可以設法賄囑薇園,含糊稟覆。

若是被人家告發的,那就是薇園肯照應,也沒法想的了,電文又簡略,山東又遠,我又不能料事如神,除了硬之外,總不免要吃點小虧。”子遷道:“吃點小虧有甚要緊?只要先設出法來。”紫旒又沉了半晌道:“除了硬這外,實在無法。須知這件事不止招搖撞騙,還是敗壞商務,有關大局的。除非不發作,這一發作起來,你就是走到天邊,也逃不了的。”幾句話説的子遷益發慌起來,又埋怨仲英不該出這個壞主意,此刻來的銀子不滿二萬,倒用了三四千了,仲英默默無言。

紫旒道:“你二位膽小,何妨暫時避一避,等我來替你們硬。倘使得過的,憑我的本事,不定那個礦當真歸了我們辦。倘使不過,我也有本事不吃他的大虧。”子遷大喜道:“那麼好極了,就一切費神。”紫旒道:“可有一層:費神是我的事,費用可是子翁的事。”子遷道:“這個自然,但不知要多少費用?”紫旒道:“這個那裏論得定,薇園要打點,衙門裏要打點,還有這局子裏的開銷,我看至少也要三四千呢!”子遷此時巴不得了身,便道:“那麼我就留下三千銀子便了。”